一個成不了相的廚子

佛認識孩子之前，孩子還未出生；認識佛以後，孩子就不再是孩子了。

佛修行時恍惚間看到人間有戶人家生了孩子，覺得有緣，便時常分身去教化孩子，教他些經書里的道理。佛知道經書里的道理也不全是佛寫的，有的只不過是世人假託佛的口說的話，可他還是教了。佛教孩子要心存善念，要愛惜生命，殺生者和自殺者都是要去地獄裡受苦的。佛還教孩子最重要的是要普度眾生。孩子眨眨眼，一臉迷茫地問佛：「要怎麼度？

佛拈起一枝花，似笑非笑：「人間世，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孩子信了佛的話，便以為自己是負了普度眾生的使命的。他以為自己不一樣。孩子從小就不合群，總被人說惺惺作態，假清高，但孩子從未往心上去過，他知道那都是他要度的人。

後來孩子長成了少年。少年知道自己拿起手術刀手會抖，生命無法承受之重也好，生命無法承受之輕也罷，少年無法想像手上負著病者的命，身後背著一整個家的期盼的感覺。少年也知道自己成不了相，胸懷天下，他的心小到連下頓飯吃青菜還是白菜都要糾結半天。少年身上還是一股奇怪的清高的味道，只是自命不凡的氣焰早已丟了。少年還是沒有朋友，在人間煙火的百態里，少年唯獨喜歡柴米油鹽的味道。少年打算做個廚子。

佛說：「我辛辛苦苦教化你，是叫你普度眾生的。你說你擔不起人命的分量，可你拿了刀，屠了那些牲畜的命，去填凡人的口腹之慾，又是個什麼道理？」

少年抬起頭，說：「你不懂。」

佛搖搖頭：「隨你去罷，只是從今往後別說你曾認識過我。」

少年果真成了個廚子，從番茄炒蛋到文思豆腐，從東坡肉到佛跳牆樣樣拿手。有時聽到傳聞說某某家的少年出生時身披佛光，落地便會念佛，立志就是要度眾生，少年知是佛，卻也只是笑笑。

少年要成年了，此時他已是小有名氣的廚子了，便召了天下的人來，說要請大家吃東西。只見宴席上少年拿起刀，片下自己腿上的肉細細剁作餡包了餛飩，劈了自己的肋骨淋了糖醋，又取了背脊拿來燉湯。據在場的人說，少年血淋淋的，談笑風生，那是他們吃過的最好吃的肉。

少年永遠是少年了。少年終究是拿身子飼了眾生。少年沒能當上良醫，也沒能成個名相，他終究只是個廚子。

少年不懂佛，佛也未曾懂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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