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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在天為雲,在地為水

「不折不從,亦慈亦讓。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1988年5月10日,中國著名作家沈從文逝世。傅漢思、張充和夫婦從美國電傳來一幅挽辭,只有上面四句,已成為對於沈從文的經典評價。

載浮載沉85載,沈從文寫出了《邊城》《湘行散記》等諸多優秀文學作品,並於1987年、1988年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瑞典文學院院士馬爾姆奎斯特曾說:「如果沈從文沒有逝世的話,他當年就會得到諾貝爾文學獎。」

如今,沈從文先生離開我們已經整整30年,為紀念這位傑出的文學大師,本期帶來一組關於沈從文的回憶評論文章,以饗讀者。

我的老師沈從文(節選)

汪曾祺

汪曾祺:中國當代作家、散文家、戲劇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沈從文的入室弟子

沈先生不長於講課,而善於談天。談天的範圍很廣,時局、物價……談得較多的是風景和人物。他幾次談及玉龍雪山的杜鵑花有多大,某處高山絕頂上有一戶人家。他談某一位老先生養了二十隻貓。談一位研究東方哲學的先生跑警報時帶了一隻小皮箱,皮箱里沒有金銀財寶,裝的是一個聰明女人寫給他的信。

談徐志摩上課時帶了一個很大的煙台蘋果,一邊吃,一邊講,還說:「中國東西並不都比外國的差,煙台蘋果就很好!」談梁思成在一座塔上測繪內部結構,差一點從塔上掉下去。談林徽因發著高燒,還躺在客廳里和客人談文藝。

少年沈從文

他談得最多的大概是金岳霖。金先生終生未娶,長期獨身。他養了一隻大鬥雞。這雞能把脖子伸到桌上來,和金先生一起吃飯。他到處搜羅大石榴、大梨。買到大的,就拿去和同事的孩子的比,比輸了,就把大梨、大石榴送給小朋友,他再去買!……

沈先生談及的這些人有共同特點。一是都對工作、對學問熱愛到了痴迷的程度;二是為人天真到像一個孩子,對生活充滿興趣,不管在什麼環境下永遠不消沉沮喪,無機心,少俗慮。這些人的氣質也正是沈先生的氣質。「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沈先生談及熟朋友時總是很有感情的。

1931年6月,沈從文與林徽因在北京達園

平常的沈從文(節選)

黃永玉

黃永玉:著名畫家、沈從文的表侄

沈從文一點也不偉大,若是有人說沈從文偉大,那簡直是笑話。他從來沒有在「偉大」榮耀概念里生活過一秒鐘。

他說過:「我從來沒想過『突破』,我只是『完成』。」他的一生,是不停地「完成」的一生。如果硬要把文化和宇宙天體聯繫起來的話,他不過是一顆星星,一顆不仰仗什麼什麼而自己發光的星星。

如果硬要在他頭上加一個非常的形容詞的話,他是非常非常的「平常」。他的人格、生活、情感、慾望、工作和與人相處的方式,都在平常的狀態運行。

老子曰:「上善若水」,他就像水那麼平常。永遠向下,向人民流動,滋養生靈,長年累月生髮出水磨石穿的力量。

因為平常,在困苦生活中才能結出從容的豐碩果實。

1950年,沈從文與香港來的表侄黃永玉在家門前

我眼中的沈從文(節選)

蔣勛

蔣勛:台灣知名畫家、詩人、作家

沈從文的精彩在哪裡?他的精彩在於他沒有受到任何學校教育和其他正規教育,而他卻看到了很多社會現象。他比魯迅、比徐志摩、比朱自清看到了更多老百姓的真實生活。

當時魯迅在北京,後來來到廣州。朱自清和徐志摩,他們大部分的活動地點在上海,或是在北京或是在南京,他們基本上都是在大都市。只有沈從文看到了生活在鄉下的最腐敗的政治,看到了人民的悲慘到了什麼程度。

沈從文用非常細膩的手筆,寫出了人民的愚昧。

我想魯迅和沈從文一樣,他們用了不同的方法呈現出這個民族、這個社會、這個國家的問題。我覺得沈從文的方法更強烈,他是輕描淡寫地寫這個世界,他並沒有為這些老百姓講不平的話,但是,當你讀完以後心裡非常地痛苦,這些善良的農民怎麼會接受命運這樣的安排!

沈從文的小說雖然是描寫最偏遠的事情,他所描寫的山水是無法形容,真是漂亮,相比之下,那些最悲慘的人生就是在這樣的漂亮的山水之中,正是因為自然的美麗,他們覺得只要是活著,就是有意義的。

所以沈從文永遠讓你覺得,真正有生命力的人,不是知識分子,而是在泥土裡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他們自信,他們彼此照顧、彼此依靠,不去非得堅持知識分子的道路。

沈從文從來都認為,不要用城市的知識分子或是狹窄的思想去看整個世界,因為文化是不同的,習俗是不一樣的。他的小說在人類學上有著非常大的意義,他提出了一個要從不同角度來看待一種文化的觀點。

沈從文:那個不愛做英雄的人(節選)

任冠青

任冠青:專欄作者

像沈從文這樣的文人,總是脆弱的,動蕩的時代、繁雜的人事,既給了他養分,也消磨了他的心力。他的一生,經歷了時代可以賦予人的許多影響。它可以把你捧為弄潮兒,自然也可以把你置於最骯髒的角落,發霉腐爛,無人可知。而脆弱的天才對此無能為力,只能帶著他的才氣,交付於你。在時代的大染缸里,沈從文活出了自我:乾淨透明,卻又豐富細膩、包羅萬象。

不過他最為特別的,是在這個巨變的時代中,不想做英雄,亦不會貶低自我的存在。相反,他一直在思索、照會著生命,在任何好的壞的時代都不忘對自我的關照。他有勇氣,卻沒有將之昭告天下的興緻;他有韌性,卻仍會在笑氣盈盈的表面下暗自受傷。驚奇的是,如此關注自我的人,卻不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傲慢者。當馬悅然(編者註:即馬爾姆奎斯特)等人後來不斷推崇他時,他卻並未因此沾沾自喜。一切的矛盾,到了他這裡,竟平衡成了那麼平實的吸引力。

在悼念徐志摩時,沈從文寫道:一個「想飛」的人,給在雲霧裡燒毀了。而在回憶朱自清時,他寫:正如作家的為人,偉大本與樸素不可分。一個作家的偉大處,「常人品性」比「英雄氣質」實更重要。但是在一般人習慣前,卻常常只注意到那個英雄氣質而忽略了近乎人情的厚重質實品性。其實,我們都知道,在紀念別人的同時,映照的多半是自己。

年輕時的沈從文與妻子張兆和

「沈從文的一生中有兩條河」

張新穎

張新穎:《沈從文的後半生》作者

沈從文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非常軟弱、非常普通,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充滿著創造的能量。

這個人一輩子為什麼要做那麼多事情?特別是後半生在歷史博物館。開始的時候我歸結為一個人的性格,這個人的性格就是閑不住、忙不完,要做這要做那。後來我多少明白了一點,他這個人的生命裡面有豐沛的、創造的能量,他要把創造的能量發揮出來,不發揮出來,憋在裡面,一定很難受。

沈從文關心的文物有一個特點,大多不是我們一說到文物就會想到的東西,而是在普通的日常生活當中應用的、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聯繫在一起的雜七雜八的東西,是普通人在漫長的歷史裡面,用勞動和智慧創造出來的東西。

他對這些東西很有感情。這個感情其實溝通了他前半生的文學創作和後半生的文物研究。他前半生的文學創作關心的是什麼?士兵、農民,甚至妓女,這樣一些普通人的生活,他對他們有感情,他愛他們,他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到人類生活的莊嚴和人類的歷史。到了他的後半生,他真的在做歷史研究了,就自然而然地把這種對歷史的感受融進研究裡面了。

沈從文的一生當中有兩條河,一條就是汪曾祺所說的,他家鄉的那條河,流過他全部的作品;還有一條河,這條河比他家鄉的那條河還要長,還要寬,這就是他傾心的歷史文化的長河,流過他整個後半生。他愛這條長河。

「沈從文:在天為雲,在地為水」

柳已青

柳已青:專欄作家、書評人

我非常喜歡沈從文的這張照片。他臉上帶著一抹羞澀的微笑,耐人尋味,傳遞出他內心的安寧、善良,甚至心底的浪漫。沈從文生性拘謹,他的微笑是對這個世界的和解,是內心的自然流露。

我覺得沈從文這一生,好似水雲。在天為雲,在地為水。雖被大風改變形狀,但內心不變,終究是水做的。

「他是一個不可救藥的『美』的愛好者」

吳曉東

吳曉東: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沈從文對文物的愛好中始終滲透了審美的眼光,毋寧說,他是以一個畢生執著於美的文學家的身份致力於文物研究的。正如汪曾祺所說:「他是一個不可救藥的『美』的愛好者,對於由於人的勞動而創造出來的一切美的東西具有一種宗教徒式的狂熱。對於美,他永遠不缺乏一個年輕的情人那樣的驚喜與崇拜……」作為在歷史中追尋美的研究者,沈從文的文學創作與文物研究由此獲得了生命意義上的一體性。

「為人本弱,有夢則剛。」1922年,20歲的沈從文從湖南鳳凰小城來到北京闖蕩,從一個只上過小學、連標點符號都不會用的「鄉下人」,到成為一代文學大師、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其間的飛躍,與作家的努力、天賦、性格中的理想主義不無關係。大師最終魂歸故里,惟願他傾聽著「邊城」的「長河」水,靈魂得到安息。

沈從文在故鄉鳳凰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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