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故鄉的小河
那條故鄉的小河
兒時的玩伴來電話告訴我，家鄉村前小河的水變清了，有了魚蝦，孩子們又開始游泳了。
這真是個好消息，這可能是近十年來家鄉傳給我的最好消息。十幾年了，我不敢走近那條曾經令我魂牽夢縈的故鄉小河。不是怕見到她，是怕失去心中她的最美好記憶。
故鄉的村前小河，是沂河的一條支流。她名不見經傳，卑微的如同草芥、如同路邊的砂石，時常忽略了她在存在，歷史典籍、地方書籍上沒有留下她的芳名，縣域地圖上那不足一厘米長的如髮絲般的痕迹，應是證明她存在的唯一烙印。
家鄉人習慣上都叫她小河。小河之所以小，不僅在於她平日里水面寬度不過幾米，就算夏季發洪水時其寬度也不過百米，更在於她流程很短。小河從發源地到流入沂河，僅有幾十里的樣子，不過從來沒有人去關心過她究竟是發源於哪座山崗下、哪個丘陵中、哪塊岩石旁、哪片山林里。在家鄉，一說起小河，人們就知道是指那條穿村而過的，時而彎曲、時而寬闊、時而狹窄的小小河流。小河又似是生活中的油鹽醬醋，在家鄉人眼裡，她雖小，但意義重大，她是家鄉的母親河，吃水、洗衣、澆地、游泳……人們須臾都離不開她。
小河的確有點兒小，但景色十分迷人。不算寬闊的河道，竟然在兩岸形成了百多米、數百米寬窄不等的河流沖積「綠洲」,蜿蜒盤旋於低山、丘陵、農田、村莊之間，尤如一條綠色長龍飛入人世間。小河兩岸樹林蔥鬱、草地遍布，有楊樹、柳樹、槐樹、臭椿、山棗、橡樹、柞樹、梧桐……還有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鳥兒則更多，有麻雀、斑鳩、白鷺、野鴨、野雞、椋鳥……還有許多嘴巴尖尖、腿腳長長、舉止優雅、色彩鮮艷的水鳥。小河的四季，總是充滿著歡樂與和諧。
春天裡，這裡是花的海洋，野菊花、山杏花、桃花……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花兒簇擁著、喧鬧著難以計數，爛漫、充盈在每一處。茂盛的草地，吸引著放牛放羊的人們。牧人將牛羊趕到河灘，任由牛羊啃食，自己卻躺在濃蔭下睡去，牛羊便成為了草地上移動的花朵。
夏天裡，這裡是孩子們的遊樂場，從幾歲孩子到十幾歲少年，一直玩到天色很晩時，才在母親的喊聲中戀戀不捨地回家。夏天的晚上，小河河灘成了鄉親們消暑納涼的好去處，人們席地而坐在還有太陽餘溫的河沙上，頭頂上就是那繁星點點的深邃天空，在習習的晚風中，在老人的故事裡，孩子們漸漸進入夢鄉。正如弘一法師詩歌所寫的：「清涼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潔」；「清涼風，涼風解溫，暑氣已無蹤」；「清涼水，清水一渠，滌盪諸污穢。」
秋天裡，這裡是百果園，各種野果俯拾皆是，野棗、野桃、板栗、柿子、酸棗、野草莓、野山楂、野葡萄……總能讓你大快朵頤、大飽口福。一場秋雨後，還能撿拾到松菇、木耳等山珍美味，一鍋小雞燉松菇，那可是鄉下人待客的最佳菜肴。
冬天裡，這裡成為滑冰的好去處，在木板下固定兩條鐵絲，就是一副好滑板，歡樂的聲音不絕於耳。偶爾的降雪，會將小河兩岸打扮的更加妖嬈，堆雪人、打雪仗，都成為兒時的最美記憶。
沂河，是沂蒙人的母親河；小河，則是流經村莊的母親河。兒時最高興的事，當數與母親一道去河邊洗衣。小河，成為母親們的信息發布和交流平台，誰家媳婦生了個娃、誰家兒子要娶媳婦、誰家的孩子在學校考了第一名、誰家孩子考上了中專……一切都是家長里短，都是那麼的溫馨、平和，母親們的笑聲每天都飄蕩在小河上空。母親們忙她們的事兒，孩子們也會有自己的樂事可為。孩子們在母親的視線範圍里，或在小河中游泳戲水、或在小河裡捉魚摸蝦、或在小河邊玩沙子過家家。小河水不深，最深處往往不及半米，清澈的河水可以看見河底晶瑩的砂石、墨綠的水草、纖纖的游魚。偶爾飛過的蜻蜓，總能引起孩子的興奮，你追我趕，直到飛得沒有了蹤影。母親們看見孩子們在水中玩耍，也會一改平時的嚴厲，任由他們自由行事。
小河開始變渾濁，大約是九十年代初的事。土地、林木、丘陵分到了各家各戶後，不久人們就發現，小河邊的樹木越來越少，小河邊的草地越來越小。過了一段時間，人們發現小河邊晶瑩的砂子在迅速消失，原來它們被運到城市裡，變成了高樓大廈。又過了一段時間，人們發現，河邊冒出來許多化工廠、採礦廠、石英石加工廠、磚瓦廠，還有養雞、養鴨、養鵝、養牛等的圍場，小河似乎一夜間變得又黑又臭。再過一段時間，小河開始經常斷流，小河裡的魚蝦沒有了蹤影，河邊的林木枯萎了、草坪消失了，成片晶瑩剔透的砂子再也見不到了，就連過去隨處可見的麻雀、喜雀、家燕、斑鳩等鳥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小河，成了家鄉人心中的一塊沉重心病。
這不，玩伴兒的消息，在我心中掀起了巨大波瀾，著實讓我高興了好一陣子。家鄉小河那清澈的河水、岸邊那蔥鬱的林木、河灘上那晶瑩的河砂……還有那捧起來就能喝的河水啊，又游回夢中：我盡情地游啊游啊，游累後躺在溫暖柔軟的沙灘上，呼吸著甜滋滋的空氣，品嘗著甘美的野果子，沉沉地睡在一片沉寂的綠色中。
遙想著，在晨曦里、黃昏中、日中時，母親們又在小河開始了浣洗，在一片濃綠色中，潺潺的流水聲、孩子們的嬉戲聲、母親們的歡笑聲、鳥兒的鳴叫聲，構成了鄉村最美的交響樂；遠山、近水、樹林、草地、牛羊，構成了鄉村最美的畫卷。
寶貴的東西只有當它失去後，才感覺到它的珍貴。人啊，總是那麼貪婪，直到失去時才會悔悟，才會感覺到它的可貴。樹林可重生、魚蝦可重生，人能重生、時間能重回嗎？今天，小河變清了，多麼令人興奮啊，多麼來之不易啊！真誠祝願家鄉的小河明天會更好！
我作出了一個決定，今年夏天一定回家鄉看看，看看我那久違的可愛的魂牽夢縈的那條小河。
（20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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