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東：老師通宵批試卷猝死，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條路上！

一頭勤勞的牛處在猝死邊緣

一起老師通宵批試卷猝死，能否認定為工傷的新聞再次刷爆朋友圈，讓很多老師五味雜陳。

事情還要從7年前說起，海口市瓊山中學高中班主任兼數學老師馮芳弟， 2011年11月15日晚，組織數學考試考到10點半。為了趕上第二天數學教研時間，馮芳弟通宵批完兩個班試卷，並進行了試卷分析……整整忙活了一個晚上，導致清晨猝死。

醫院出具死亡證明顯示，馮芳弟死因為突發心肌梗塞。

2011年12月，瓊山中學以馮芳弟因長期工作勞累過度，在工作時間、工作崗位中突發心肌梗塞死亡為由，向海口市人社局提出申請，要求認定其為工傷死亡。該校數學組提供了馮芳弟當晚監考至10點半，以及通宵批完所有試卷以及所做的試卷分析等相關材料。

2012年5月，海口市人社局作出不予認定為工傷的決定。

馮芳弟的妻子俞俊傑不服，申請複議，海南省人社廳維持海口市人社局的決定。

俞俊傑提起訴訟，結果被秀英區人民法院駁回。

俞俊傑上訴至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中院二審撤銷人社局的決定，責令其重新作出工傷認定。

市人社局認為晚上進行考試不是學校安排的活動，學校也沒有要求老師當天必須批改完試卷的規定。更重要的是，馮芳弟發病不是工作時間，也不在工作崗位，因而不認定為工傷。

幾經周折，2016年5月，俞俊傑向海口市中院再次提起行政訴訟，中院判決撤銷不予認定工傷的決定。

市人社局不服，提起上訴至海南省高院。

2017年，海南省高院判決維持原判。

市人社局不服，向最高法申請再審。

近日，最高法裁定，駁回其再審申請，維持原判……

經過7年抗戰，馮芳弟終於認定為工傷，但當初那個通宵批改試卷的馮老師，那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馮老師，現在在哪裡呢？

從海口市中院，上訴到海南省高院，一直上訴到最高法院，直到最後被駁回再審申請……你來我往，針尖對麥芒，火星四射，馮芳弟最終被認定為工傷，但這時馮芳弟墳上樹木已鬱郁蒼蒼，這個漫長的官司何其可悲！

不妨看看馮芳弟猝死案中各方的表現。

第一是學校。學校當然站在猝死馮老師立場上，這沒有任何疑義。如果學校沒有明確的態度，不僅老師們備受打擊，某種程度上，馮老師家屬也可把學校告上法庭。

第二是人社部門。人社部門從頭到尾都是不予認定。除了認定工傷需要人社部門支付費用，人社部門也有自己的擔心，這種事情一旦成為慣例，老師猝死的風險係數太大，這個負擔很難承受。當然，究竟能否認定為工傷，也確實很複雜。

按照《工傷保險條例》第十五條的規定，「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突發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時之內經搶救無效死亡的」視同工傷。

也就是說，是否構成工傷的要件是：「職工所遭受的身體傷害與履職之間是否存在必然聯繫、有無因果關係。」

人社部門認為，馮芳弟發病不是工作時間，也不在工作崗位。既然不在履職時間和崗位之上，其猝死與履職當然沒有必然聯繫。

第三是法院。中級法院，省高院和最高法的觀點高度一致。它們更懂得法律的要義，任何一種立法都是懲惡揚善。一旦判決就要形成良好的社會導向作用。

馮老師猝死確實不是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之上，但為何認定其猝死為工傷呢？與其說為什麼認定他為工傷，不如問法律為何要增加「視同工傷」條款？

根據工法立法目的，在單位規定的工作時間和地點突發疾病死亡視為工傷。但為了單位利益，將工作帶回家，佔用個人時間繼續工作，其間突發疾病死亡，其權利更應受到保護，當然應該「視同工傷」。

作為高中班主任和數學老師，馮芳弟組織學生晚自修測驗，回家後連夜批改完兩個班學生的數學試卷，並進行試卷分析，顯然是為了學校利益。其在家批改試卷，是學校工作在家裡的自然延伸。

但問題來了，馮老師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延伸？這種延伸是不是具有必然性？因為天一亮馮老師就要評講，而且當天還要在教研活動中做試卷分析，這一切都需要數據支撐。老師就像一個陀螺一樣，一個環節都不能停。

既然是學校工作的延伸，那就是正常履職的轉移。想想看，10點半考試結束，到家至少要11多了，再批改完兩個班的數學試卷，做好試卷分析，基本上就是通宵了。這個時候猝死，難道與履職工作沒有必然聯繫？

更重要的是，不僅僅是教師，現在很多職業，很多工作都需要人員在家加班完成。社保部門如果不能科學理解「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中履職，很可能使得「視同工傷」的立法形同虛設。這也許是各級法院責令人社局撤銷不予認定工傷決定的原因。

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判決，其普法價值不容小覷。

一些老師明顯受到鼓舞，我們贏了，我們終於贏了，但我只覺得悲涼。

我們贏了什麼？贏了這一場七年之久的官司？七年是一個什麼概念，七年之癢，能夠讓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產生審美疲勞，能夠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民教師墓木已拱！

馮老師愛人七年奔波討說法，各級法院一次次堅守法律準繩，鐵面無私，最後才獲得這樣一個結果。不過就是為一個干工作不要命的人，討回一個工傷的裁決。這多麼可悲！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但我現在就想仰天痛哭！

是誰讓教師這麼累？是誰讓教師考試到10:30？是誰規定第二天就要教研評講？這種安排的是否是在榨取老師剩餘時間？很多學校常常在周六安排考試，周一要求上報成績並評講，這難道不是典型的耍流氓？用各種手段逼迫老師加班加點，究竟有多少這樣的無恥之徒？

人社部門為什麼不認定，根本原因就是對學校這種工作沒辦法理解。你要承認，正常人確實沒辦法理解。老師太可憐了，可憐到脫離這個社會，無法為別人所理解。

還有我們老師為什麼不能說不？你自己身體難道自己沒有數？你一走了之你的家人怎麼辦？不要以為多佔一點時間，多上一節課，多布幾道題，就是在救人水火。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做無用功，我們的努力價值不大，甚至一文不值。

老鬼在《血色黃昏》中描述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當年他們這些熱血青年，上山下鄉，在大森林中揮汗如雨，伐木墾荒。他們的青春愛情都葬送在深山之中。終於有一天他們突然發現，自己的犧牲毫無價值，反而是對自然和環境的重大犯罪！

不要以為我們給學生的都是靈丹妙藥，葵花寶典，包治百病，很多時候我們重複訓練、機械訓練都是有毒的，學生的靈性、想像力和創造力，很可能就是被我們一點點扼殺的。少講一點，少做一點，根本不是世界末日，把學生控制得死死的，大容量快節奏的灌輸，這才是真正的毀人不倦。

千萬不能猝死被認定為工傷，我們老師就獲得保障，感到安全了。很多老師準備捋起袖子通宵批卷了。

但我想說，工傷算個屁，就算被認定為烈士，你也堅決不能幹。你是在做一份工作，或者是做一份事業，你不是在拚命。

一個老師拿性命做工作，不僅不可取，也不足道。一個不知道珍惜生命的人，也不可能引導學生珍愛生命，更不能成為新時代教師的楷模！

我不想猝死，也不要工傷，更不想成為烈士，我只想安靜地做一個老師，默默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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