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崇拜：日本動漫獨有的文化現象

本文作者李秋波，原載於《吉林藝術學院學報》2009年第5期。

很少有國家會像日本一樣，在自己的動畫作品中放入如此之多的與死亡有關的因素，甚至是直接的赤裸裸的死亡。那種對死亡的欣賞與崇拜是日本動畫中一種與眾不同的風味，充斥這東瀛特有的詭異與神秘。

一、日本動畫中的生命觀

日本有一部著名的動畫片叫做《甲賀忍法帖》，這個有點類似於忍者世界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追求的最終就是看著甲賀和伊賀兩個忍者村落的10名高手，是如何在相互的鬥法中把對方殺死的。故事的終了，是甲賀和伊賀的繼承人——這對宿敵戀人雙雙自殺而終結了最後的戰鬥。故事中的每一忍者高手都有著令人炫目的忍者法術，但是最終都逃脫不了各種各樣的死，但無論是敵對雙方哪一方的死亡，作者似乎都給予了無限的同情、感傷甚至是欣賞。幾乎每個人都如櫻花般擁有著優秀而美麗的生命，但是為了某個目標，他們又都必須如櫻花般綻放後就此凋零，死亡成了成就他們優秀人生的高潮和唯一標誌。

日本動畫中這種卑生親死的生命觀，直接影響到了它對死亡的態度。所以也才有了日本動畫與其他動畫截然不同的死亡觀。

二、日本動畫中的死亡觀

日本人認為「只有從容不迫地迎接死亡的危險，才是美德」「死亡本身就是精神的勝利」比起充滿了嚴格要求和限制的現世，他們更喜歡「死」的解脫。而且死後不管做了任何惡事或者善事的人，最後都能夠成佛。而「死」是對他所做一切事情的補償。所以日本人認為死是美麗的，對死亡充滿了欣賞，同時還有一種解脫或者涅磐似的欣喜。

這種死亡觀直接影響了日本動畫作品，使幾乎所有的日本動畫作品都帶上了一層與動畫這種輕鬆娛樂形式不相符的悲壯甚至是灰暗的色調。也就此形成了日本動畫作品的一大特色。

1、對死亡的喜悅

與大多數對死亡充滿了恐懼的人不同，日本動畫中的主要人物或者重點人物，面對死亡的主觀態度大多是喜悅的！當然日本動漫中也有很多貪生怕死之徒，但大多數是作為配角或群眾演員出現，作為對主角平靜面對死亡，甚至是欣喜赴死的一種陪襯。

現今流行中國的三大日本動畫片——《海賊王》《火影忍者》和《死神》都逃脫不了死亡的色彩，其中可以說是最樂天派，色彩最明快的《海賊王》則最有力地說明了這一點。傳說中的海賊王——哥爾·D·羅傑以自己的死開啟了大海賊時代的來臨，拉開了故事的序幕。與其他人不同，這位充滿了傳奇色彩的英雄羅傑在行刑台上，面對劊子手和眾多圍觀的人群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對自己的死充滿了喜悅！他用自己的死刑這個機會向世人宣告自己財寶的位置，設計了海賊王時代的開局，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了一個精彩的句號！人們在得知這個消息後，歡呼雀躍，宛如慶祝盛大的節日！而主人公路飛在剛開始被海軍捉住，要行刑時也一臉興奮的笑容，對自己的夥伴們高興地大喊「對不起，我要死了！」這種對死亡的喜悅，真的好像獲得了又一場冒險的勝利一樣。

如果說以上這種對死亡的喜悅，滲透著一種生命的豁達和瀟洒的話，下面的對死亡的喜悅就有種高手獨孤求敗的感覺。很多日本動畫中的絕頂高手都希望可以在對手的刀下幸福地死去。而對於一些被反派控制而良心未泯的角色，死亡倒成了一種奢求，也似乎成了唯一的一種解決方式。《聖鬥士星矢》中瞬被冥王哈迪斯附身之後，就曾祈求哥哥一輝殺了他，並自殺未果；《最遊記》中被妖怪附身的春花、夏花、秋花、冬花四姐妹，最後就是微笑著死在了玄奘的槍下。當死亡成為一種解脫的時候，喜悅也就自然而生了。當這種無奈的苦笑被演繹到極致的時候，這種反常的喜悅就開始叫人不寒而慄了。這種喜悅背後，強者是無所謂的釋然，弱者是深深的絕望，但是最終目的都是一樣的。

2、對死亡的欣賞

如果說對死亡的喜悅是日本動畫中人物的一種主觀態度的話，那麼對死亡的欣賞就是一種主客觀的雙重態度。從眾多的充斥著死亡名字的動畫片中，我們就不難窺出端倪，《死神》《死亡筆記》《死後文》《死狂》……

還是前面曾經提到過的《甲賀忍法帖》這部動畫片，甲賀和伊賀這兩個忍者村子的1 0大高手輪番上場，唯一目的就是彼此廝殺，然後以千奇百怪的花樣，一個接著一個的死掉。平均一集死掉一個高手，包括故事的開頭和結局，一共24集終結。每一集的高潮就是各個高手慘烈的死，這裡已經早就沒有了是非與正邪，唯一的目的就是看這個忍者高手是怎麼死的。

在《X戰記》這部動畫片中，救世主的武器聖劍要從女人的肚子中生產出來，而生下聖劍的女人最後都是身體四分五裂、血肉橫飛的下場。生產的過程也就是死亡的過程，但是這卻是一個莊嚴的儀式，美麗的女子們從腹中拽出聖劍，然後身體粉碎而亡。其家人和知道這一切的人卻平靜地等待著這一過程的發生，而觀眾彷彿也被這精彩紛呈的情節設計吸引了，不再介意這是一個死亡過程。

在《幽游白書》這部動畫片中，在確定魔界最終統治者的比武大會上，在魔界整形師時雨與藏馬的對決中，當前者被藏馬擊敗時，他毫不猶豫地從高大的比舞台上跳下自盡。以自己的死亡來承認比武的失敗，還是得到了在場觀眾包括動畫觀眾的深深敬意。

無論是對於他人死亡的玩賞，還是對於自己主觀地選擇死亡，日本動畫片都是抱著一種欣賞的態度。而這種欣賞的態度發展到了極致，就變成了對死亡的一種審美欣賞。把死亡當成了一種美！

3、死亡的審美

在《東京巴比倫》這部動畫片中，主要人物之一的星史郎是日本第一暗殺門派的掌門人。繼承這個門派掌門人的儀式只有一個，就是殺死前任掌門人。於是這樣一幅畫面出現了：在一片燦爛的櫻花中，英俊的少年——星史郎殺死了一位身著和服的美麗女子——他的母親！被兒子殺死的母親，面帶微笑，安詳地躺在兒子的懷中，而英俊的兒子也全無一點悲痛，平靜地審視著死在自己懷中的母親。櫻花飄落，美人逝去，浪漫唯美的環境中的俊男美女，卻是一個兒子弒母的情節。把弒母的情節處理的如此唯美，恐怕只有日本動漫了。

同樣也是在《東京巴比倫》這部漫畫中，主人公——少年陰陽師皇昴流最珍愛的朋友——星史郎，其實就是一直計劃要殺死他的人。這個成熟而危險的男人作為昴流最親近的朋友一直貓捉老鼠一樣玩著陰險的遊戲。他欣賞著自己的獵物，也是他珍愛的人一步步走入自己設計的死地。最後昴流的孿生姐姐北都替死的時候，也是一身華麗的道服，在一片飛舞漂亮的櫻花中倒在了星史郎的懷裡。兇殺場面如此美輪美奐，真的似乎死亡也是一種美。

在熱播的日本動畫片《死神》中，魂葬是一個把亡靈從現世帶走的方法。很簡單，就是死神用斬魂刀把亡靈砍死。但是這個過程對亡靈來說卻是一種得到救贖的方式，於是你又可以看到這樣的情節：年輕的死神安慰孩子的亡靈，不用害怕，到了那邊就可以看到媽媽了。於是一道閃光過後，孩子的亡靈變成了黑色的蝴蝶飛走了！很美，很快樂，是吧？儘管被虛化了，但不要忘記這個儀式的手段——死亡。本來就已經死了，成為亡靈的人，只有再次被斬魂刀砍死，才能得到救贖。也就是只有死，才能得到救贖，而這個死的過程又貌似很幸福、很美麗！

《聖傳》又一個救世主與宿命的故事。故事從死亡開始，又由死亡結束。因為人們相信死就是生的開始，所謂不破不立，只有一切毀滅，才會有新的變革。戰神一族唯一的倖存者——阿修羅，他的族人全被殺死了，而因為收留他，夜叉王的族人也全部被殺死了。傳說，阿修羅是會變革世界，推翻帝釋天恐怖統治的人。但是當傳說應驗，阿修羅體內的破壞欲蘇醒，他幾乎殺死了所有的人——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故事的高潮，是高人孔雀以自己華麗的死封住了殺狂了的阿修羅，讓世界歸於平靜。世界的拯救源於孔雀的死和阿修羅的長眠。高手或者是主人公的死，似乎可以拯救一切，特別是這個世界。這是在日本動漫中反覆出現的故事。

三、日本動畫中的死亡崇拜現象

死亡在日本動畫中，不僅僅是作為一種情節設置，一種元素而存在的。它是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出現在故事設計的每一個方面。這種對死亡的崇拜現象，表現在人物活動的目的與手段上，有時甚至是推動整個故事情節的原動力！

1、死亡是救贖的手段

最典型的莫過於《驅魔少年》，恐怖男爵利用死去親人之間的思念，讓在世的至親呼喚死者的名字，把死者的靈魂變成殺人武器——惡魔！而這個被變成惡魔的死魂靈殺死的第一個人就是把它呼喚回來的至親，然後變成他的樣子，在人間繼續殺人。殺的人越多，就會進化成更高級的惡魔，擁有更強的殺人力量。但是在惡魔中殘存的死魂靈就永遠也回不了天堂，而且只能不斷殺人，他們的靈魂只能不停地哭泣。驅魔師就是解救他們的人，而他們解救惡魔的唯一方法就是殺了他！在殺了惡魔之後，死魂靈才能得到解放，回到天堂。每一個惡魔背後都有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母親殺了孩子，孩子殺了父親，戀人相殘、姐妹相殘……於是一個個恐怖的兇殺故事變成了一個個拯救的故事。驅魔師用各種方法殺了惡魔，來拯救他們。故事的主人公——亞連，是一個性格溫和無比善良的少年，菩薩一樣的心腸卻剽悍地消滅了無數惡魔，因為他是在拯救！

還有一部日本動畫片《宇宙騎士》，講得是一個大家庭和友人一起做宇宙飛船去外太空探險，不幸被外太空生物附身，而變成了擁有強大能力的鎧甲戰士。而唯一逃出來的，擁有同樣能力的主人公迪博威，就不得不親手殺了自己親愛的哥哥、嫂子、弟弟、妹妹……以通過死亡來使他們恢複本性。這個救贖的過程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

2、死亡是成功的手段

在動畫片《聖鬥士星矢》中，雅典娜女神和她的聖鬥士們為了保護人類而與各位想統治地球的神作戰。在與地府之神——哈迪斯的戰鬥中，黃金聖鬥士沙加首先選擇了死亡，然後在他留下的遺書中也勸雅典娜一同赴死。雅典娜就毫不猶豫地自盡而去。原來，只有死人才能潛入地府，才能與哈迪斯決戰。而雅典娜的聖衣要復活也需要她自己的鮮血。於是，在這裡，死亡成了獲得成功的重要手段之一。

3、死亡是變強大的手段

由於日本人對死亡的鐘愛和痴迷，不可質疑的，在很日本人看來，死亡能夠引發體內深藏的強大力量，最終戰勝對手。在早期的日本動畫片《七龍珠》中，當地球受到強大敵人的威脅時，主人公孫悟空的兒子悟飯就是因為就是人造人1 6號的死，被激怒而引發了強大的潛能，打敗了敵手。而在動畫片《死神》中，每當主人公一護被對方打得奄奄一息、失去意識的時候，他體內的強大力量才會被引發，爆發出驚人的威力！

所以，死亡，無論是自己的死亡還是他人的死亡，在日本動畫片中都已經成為了引發強大潛能，使人變得無比強大的重要手段。

4、死亡是愛的手段

在對死亡無比崇拜的日本動畫片中，為了所愛的人甘願犧牲生命是一件非常值得讚頌的事情。父母為了孩子而死，戀人為了對方而死，朋友為了知己而死，是一種常見的藝術表現手法。我愛你，所以我要你死在我的手裡——我要親手殺了你；或者我愛你，所以心甘情願地願意為你去死！無論這樣何種形式的死亡，都為了表達一個主題——就是愛！死亡成為了「愛」的重要手段！

前者如在動畫片《城市獵人》中的殺手要殺死自己崇拜的女影星，後者如《浪客劍心》里主人公劍心的愛人——雪代巴。劍心是日本歷史上著名的殺手，劍法絕倫無人能敵。在他年幼執行暗殺任務時，臉上留下了一道傷疤，血流不止，無論過了多久都難以癒合。這時候他遇到了被他殺死未婚夫的雪帶巴。本來想殺死劍心的雪帶巴最後愛上他，然後，雪帶巴選擇了死在劍心的懷中。臨死時，她用自己的匕首輕輕劃傷劍心原來的傷疤，從此使傷口不再流血。雪帶巴用自己的死，平息了劍心傷口上的無邊怨氣和殺氣，從而保護了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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