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筆下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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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話題，我們來聊一聊金庸筆下的父親。前幾天我們聊了金庸筆下的母親，金庸筆下的主角，男主角大多是在不完整的環境下長大的，而且又以缺少父愛為主。那麼，這些當爹的又是怎麼樣的呢？今天且讓我閑扯一番：

最神秘的爹是韋小寶的父親！此君不但是神龍不見尾，甚至連首都沒見過。他究竟是何人姑且不說，甚至連他究竟是何種人都無知曉，恐怕，連金庸他自己都未必能夠準確確定！

最委屈的爹是段正淳！養了二十年的兒子，到頭來居然不是自己的，而他自己的親生兒女們，他卻一個都沒養過，甚至最後到死，都還不知道這個兒子是自己替別人養大的！

最鬱悶的爹是玄慈方丈！兒子失蹤多年，原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但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和兒子卻是朝夕相處，但始終不知道自己和兒子竟然在同一廟裡面，你想想，這是不是很鬱悶呢？

最可愛的爹就是我昨天所說的那個不可不戒大師！敢愛敢恨，心直口快，敢做敢當，性情爽朗。對老婆的愛盡似痴狂，對愛女如同珍寶！試問，還有哪個當爹的比他更可愛？

最變態的爹當屬岳不群！想想也不必我再多費口舌了。他不變態，還有什麼人呢？人家東方先生和林平之都是尚無子女之人，而他呢？卻放著天倫之樂不享。卻來個揮刀自宮，唉，不說了。

最悲慘的爹叫楊鐵心！與老婆離散十多年，再度相逢，老婆已嫁作他人婦，兒雖成人，卻隨他人姓。更慘的是，自己夫妻二人，卻是被自己尋找多年的兒子逼死！

最窩囊的爹屬於順治帝！貴為帝王，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妾，而且連死因都查不到。到最後，不但放下江山社稷不顧，而且身為人父的他，竟然拋下六齡小兒，遠走他方去當和尚。當皇帝、做父親做到這個份上，也實在是窩囊！

最無奈的爹是歐陽峰！眼看著把親生兒子養大，手把手的教兒子習武，盡心儘力的滿足兒子的任何要求，最後居然還白髮人送黑法人……天天跟兒子在一起，卻不能讓兒子叫自己一聲爹，而且兒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比老爸還要老爸的叔叔！

最壯烈的爹當然屬於袁崇煥！他是英雄，他雖死的冤枉，但是生的偉大！

最完美的爹，應該是飛狐外傳當中的胡一刀！雖然他也一樣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但是他無論是在親人眼中，還是仇人眼中，又或者是在朋友眼中，都是一個英雄，一直是兒子的楷模！

我再來說一個最幸福的爹：段延慶！首先是自己的兒子，被一個王爺養大成人。其次是自己一心想爭回皇位，雖然始終未能得逞，但是兒子卻從敵人的手裡繼承了皇位，而自己也無形中成了太上皇，真是美哉樂哉！

最洒脫的爹。可以說金庸小說當中，各位子女中最幸福的要屬黃蓉了——沒那麼多的戒律家規，不必遵行各類禮教家法，幾乎就是一個古代的子女，享受著現代獨生子女的生活方式，這都是因為她有個與眾不同的爹。黃藥師雖也管教她，卻從不用當時的所謂禮教、家法來管教，因為他自己就根本不屑一顧！而他對黃蓉的疼愛，也絕對達到了溺愛的程度，所以他教出來的女兒，雖機靈但卻不古怪，任性卻不刁蠻，是當真的可愛！

實際上你會發現，金庸小說都有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爸爸去哪了。在金庸的小說當中，男主人公的親身父親幾乎都是以不同的方式缺位，他們退出了教育兒子成長的責任。

金庸的作品中，男主人公大多是沒爹的。文一點講，就是自幼失怙。孩提時無父，長大以後，縱橫江湖，目無王法，即是無君。因此，金庸筆下都是「無父無君」之人。

從第一部《書劍恩仇錄》中的陳家洛開始，到最後一部《鹿鼎記》中的韋小寶，期間有《射鵰英雄傳》中的郭靖、《神鵰俠侶》中的楊過、《倚天屠龍記》的張無忌、《天龍八部》中的簫峰、《碧血劍》中的袁承志、《飛狐外傳》中的胡斐、以及《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都是打小沒爹，或者乾脆不知道爹是誰（如韋小寶）。

沒有父親成了英雄的共同特點，甚至是必要條件，應了老百姓的一句俗話：老子不死兒子長不大。沒有爹，從現代兒童教育理論講，是難有健康健全的心理，這可能是對大多數普通資質的人來講的，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特立獨行之士，沒有父親卻是成為氣傲群雄的第一個條件。

父愛是一種庇護，大樹底下好乘涼，老爹撐起門戶，兒子自然活得瀟洒。黃蓉因為是「東邪」的女兒，黑白道上無不忌諱三分。沒有武功高強的老子，在江湖容易受欺負，沒有有權有勢的爹，只有靠自己打拚。

中國歷史從秦始皇開始，開國之君無疑是雄才偉略，而王朝的第二代大多孱弱，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劉備兒子阿斗，所以秦、漢、唐、明等朝，在第二代當政時，都出現過「主少國疑」的危機，柏楊稱之為王朝「瓶頸」。老爹太強了，往往預支了兒子的才幹。

沒有人疼，能吃苦頭，能咬菜根，往往能成大事。《鹿鼎記》的韋小寶，母親是妓女，地位不能再卑微，無恥卻有才。反觀書中的兩位「王儲」，台灣鄭家的鄭克爽，雲南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無一不是標準大草包。

生身父親只是賦予了生理的血肉之軀，而師父則促進了其武功技術上的發展。

師父更是給了主人公們行走江湖的生存保障，而「精神之父」則讓主人公們的成長有了內在動力。

這三者共同構成了金庸筆下父親的共同象徵。

由於親生父親的缺席，師父就要代行其職，因此師父對主人公們的影響是錯綜複雜的，有正面也有負面。

父親的缺席有三種方式，一是生身之父就是精神之父，對後代的價值觀塑造很具影響力，對主人公的影響一直都在，陳家洛、郭靖和袁承志都屬於這種情況，他們的成長，就是追懷父輩的過程，也是遵循父親價值觀的過程。

二便是如同《天龍八部》中的父親形象，有了戲劇性的逆轉，親生父親因裝死而產生缺席，這為後代的獨立成長提供了可能，甚至蕭峰的很多罪名，都是由於父親蕭遠山的作為，才施加到蕭峰身上，導致蕭峰對父親敬仰的同時，又對其濫殺無辜而不齒。

《神鵰俠侶》中楊過心裡，父親是英俊正直、無故被殺的青年豪傑，但在他得知真相的時候，便悲憤難言，「想不到自己的父親竟是如此奸惡，自己名氣再響，也難洗父親之羞。」這是後代自我編製的父親神話破滅時的表現，大奸大惡的父親給後輩留下的傷痕久久不能癒合。

第三種缺席的類別，是父親根本沒出現，對孩子也無任何幫助，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是孤兒，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俠客行》里的石破天被母親的情敵搶走，是在虐待過程中度過少年時光。《鹿鼎記》的韋小寶的老媽是一名妓女，韋小寶便在妓院長大。這種情形與前兩種相比，更加凸顯了師父的特殊作用，他是作為父親的替代者出現的。

《書劍恩仇錄》中陳家洛十五歲離家跟隨袁士霄學武，並獲得闖蕩江湖的閱歷，以及「行俠仗義」的價值觀。《神鵰俠侶》中楊過機緣巧合跟洪七公學藝，在他眼裡，洪七公慈祥親和，剛直中有洒脫，不禁為之傾倒，這是理想父親的形象，是生父已死的後代在年輕稚嫩、會怨恨、會動搖的時候，迫切希望的「精神導師」。《碧血劍》中袁承志的師父穆人清、《倚天屠龍記》中指點張無忌的張三丰，和《笑傲江湖》中傳授令狐沖的風清揚的身上，都寄託著後輩的希望和敬佩，他們的武功和正義感，為後輩闖蕩江湖打下了堅實的武功和心裡基礎。《鹿鼎記》中，韋小寶在師父陳近南被害死的時候，失聲痛哭，這是全書當中，韋小寶為數不多的幾次真情流露，是突然失去精神之父後的無助狀態。

師父代替父親，成了後代依賴的主體，也成了為他們解疑答惑的幫手。師父的死，則代表著後代將再一次發生身份危機。

如果有了父親的存在和陪伴，男主人公們便缺乏獨立闖蕩江湖的可能性，沒有了父親角色的牽制，他們才能卷進江湖漩渦，才有了性格塑造的多樣性，進而才能在成長中成就自己。

你看看，金庸筆下有父親的孩子哪個有大出息？比如羅冠英、大武小武。金庸筆下的那麼多人物，他們為何從小到大都沒有父親的陪伴？金庸這樣寫有什麼難言之隱？

金庸有一個大兒子，在美國自殺，相信有很多喜歡金庸武俠的朋友都知道這件事。關於自殺的原因，金庸曾在接受媒體採訪中坦言，兒子的離去，可能與自己和愛人的離婚有脫不開的關係，他受不了那種打擊，所以才選擇了那種方式，也可以說是一種逃避。這是金庸先生永久的悔。於是，金庸便把對兒子的愧疚付諸於筆端，寫出了許多感人至深的父子之情。

一如我們看到的，張三丰與張翠山之間，雖然張翠山並不是張三丰的兒子，可是百歲壽辰時催人肝腸的一面，至今令人難忘。猶記時已百歲的張三丰，攜著年幼的張無忌尋上到少室山，低三下四求情未果時的那般感傷，親生父子也莫過於此了吧。

其實，我們應該不難發現，金庸筆下的很多男主們，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從小到大都沒有父親的陪伴，沒有父愛的呵護，真的是給他們的人生造成了很多機會。郭靖和楊過的共同點是，兩個人都是遺腹子，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特別是郭靖，長大後甚至不知道父親的名字，卻知道仇人的名欄位天德。當時充當他父親角色就是江南六怪，很多人覺得六怪在整部《射鵰英雄傳》中是刷存在感的，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們是郭靖的人生導師。沒有他們從小對郭靖的影響，有可能長大以後，他就是另一個楊康。

提到楊康不得不說他與完顏洪烈之間的父子情。雖不是親生，但勝似親生。小貝印象中，完顏洪烈不僅是個好父親，而且還是一個好丈夫，看他對包惜弱的感情就知道了。他貴為王爺，身邊並不缺少美貌女子，但唯獨對包惜弱娘倆如此用心。如果拋去他用計謀奪得包惜弱母子這件事，完顏洪烈該是金庸筆下好男人的楷模。當然，我們也沒見過完顏洪烈有其他的老婆出現，也許是金庸故意塑造他好男人的形象。同樣的，也沒有見過完顏洪烈有其它的兒子出現，只有完顏康這個獨生子。要知道，對於一個王爺來說，繁衍後嗣那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對於楊康來說，完顏洪烈那絕對是一個慈父，那包惜弱自進了趙王府以後，沒有一天不在思念楊鐵心和牛家村的一切，整日里有的只是自艾自憐，疏於對兒子的管教，教導孩子的任務就全部落到了完顏洪烈身上。他對楊康有著十八年的養育之恩，那可是當做親兒子來撫養的。我們可以看到楊康死後，完顏洪烈所表現出的那種悲傷，他們之間的父子情那可不是裝出來的。

再來說一說，楊過與歐陽鋒。兩個都是可憐人，一樣的孤苦無依，一個年幼，一個瘋癲，一個老年喪子，一個幼時喪父。這一對悲情父子遇到一起，更多的是抱團取暖。兩個人第一次相遇，其實，中毒的楊過並不想認歐陽鋒做乾爹，但是為了解毒，他只能認了。後來，歐陽鋒擄楊過至破廟中，看似莽撞，其實歐陽鋒深知，郭靖夫婦根本就無法給楊過解毒。那時候，楊過被歐陽鋒感動了，發自內心叫了一聲爹。歐陽鋒聽到後，激動之下，竟喊著要將自己的平生所學，盡數傳授給楊過。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在華山之巔，楊過給歐陽鋒蓋被子的那一刻，看到那一幕，我相信所有讀者的鼻子應該是酸酸的。

韋小寶也不得不提一下，他是金庸筆下最成功的一個角色，他雖然有父親，但是卻不知道是誰，這很滑稽，卻一點都讓人笑不出來。唯一比較適合做韋小寶父親角色的人物，那就是陳近南了。韋小寶一開始對他仰慕，見面後便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情，那可能就是所謂的父子之情了。從陳近南給他驅毒來看，就好像一個父親在給一個感冒的兒子餵食感冒藥一樣。

還有蕭峰的父親蕭遠山，本來以為他已經死了，後來冷不丁冒出來，父子團聚。看到蕭遠山，我心裡總是怪怪的，那也許是對他假死而心懷怨念吧。最開始，他在人們心目中是一個被人陷害的英雄，後來假死真相大白後，登時變成了一個小人，後來掃地僧又讓他死過一回，最終金庸把他洗回了英雄。其實，我們在怨恨蕭遠山的時候，為何不願意多拿出一份同情心，來解讀一下他在失去妻兒之後，幾十年以來的隱忍呢。他在少林寺一待就是三十年，仍不忘默默注視著兒子的成長，為了幫助兒子能夠看清楚這個掩蓋了罪孽的世界，他獨自一人默默承受那份孤獨與痛楚，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偉大的父愛呢？

寫到此處，我不禁想起金庸的一段回憶錄來：「我接到大兒子在美國過世的消息後，好灰心，好難過；但那天還要繼續在報館寫社評，一面寫就一面流淚，一直都很傷心，還是要寫。」以至於後來，金庸便親自將兒子的骨灰從美國捧回了香港並將其安葬，這也就不難理解，金庸筆下的父親為何總是令人如此傷感了。

好了，關於金庸筆下的父親就聊到這裡，我們下期再見。格致教育工作法，每天都在這裡等著你。

講座時間：2018年3月31日

文稿整理：丁言君 張筱瑜

錄音整理：唐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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