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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海峰 鬼隱桃源

鬼隱桃源

文|曹海峰

暮春的下午,風裹著千百種花草的香味,順坡裸行。不知疲倦的蜜蜂成群結對在菜畦里歡樂地飛舞。我們須小心翼翼地挪步,一不留神,就可能踩著一條探頭探腦的蚯蚓。蠶豆莢的飽滿和光潤超乎想像,捏在手裡像是要滲出水來。將它們從枝頭一一摘下,很快便裝滿身邊的小竹籃。

所謂幸福,或許就是站在微醺的風裡與一整籃收成欣然對視吧。

這塊菜畦地處坡上,原本密布著大大小小的石頭碴。去年冬天開墾時,並沒指望這石碴中能長出什麼,只是不經意地打下幾行宕,撒了幾粒最好養活的蠶豆,順手澆了幾瓢水。沒成想,幾個月後,地里居然一片盎然,每一株豆秸都體格粗壯、果實累累。難怪有人說,土地是最誠實的,從不騙人,你給它多少,它就還你多少。

摘完蠶豆,已近黃昏。從書架上取了一本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信手閑翻。愜意無拘的勞作之後,讀讀詭譎怪誕的鬼故事,尤覺有趣。

這一回讀的是《鬼隱》。紀曉嵐稱,此事出自與其同修《四庫全書》的安徽休寧大才子戴東原之口:

明末有個姓宋的人,為選墓地,來到安徽歙縣的一處深山。

薄暮,風雨欲來,見岩下有個洞,宋某便進去暫避。突然,洞內有人說話:「此洞有鬼,君勿入。」宋某問:「那你怎麼進來了?」對方答:「我就是鬼呀。」

宋某好奇,要和鬼見面。鬼答:「你我若見,陰陽相鬥,你可能會受寒抱恙。這樣吧,你燒上一堆火,我們隔著石頭遠遠地交談吧。」

宋某從其言,問道:「想來你也是有墓地的,怎麼會住在這裡呢?」

鬼答:「我在明神宗時是個知縣,因為厭惡官場的爾虞我詐爭名奪利,棄官歸田了。死後,我請求不要再輪迴到人間。於是,閻羅便按我來世應享的官祿標準,改任陰間的官。沒想到,陰間官場也是互相傾軋,和人世一樣,我只好又棄官回到墓里。處在眾鬼墓穴之間,他們往來嘈雜,讓我不勝其煩,不得已才避居此處。這裡雖凄風苦雨,寂寞冷落,但和宦海風波、世路陷阱相比,我就像生活在天堂里一樣了。空山度日,我都忘掉了歲月。和群鬼隔絕不知有多少年,和人隔絕更不知有多少年。我很慶幸自己能解脫萬緣,冥心造化。唉,沒想到啊沒想到,今天又碰到人跡。看來,我必須馬上遷居。請你也不要再做武陵漁人,去訪尋桃花源了。」

說完這些,鬼就不再做聲了。問其姓名,也不應答。宋某於是取出隨身的筆硯,在洞口寫下「鬼隱」兩個大字,回家了。

讀罷故事,禁不住為個中詼諧啞然一笑。紀曉嵐抬出這麼個焦慮糾結的鬼,要表達什麼呢?莫非要說「終日不啖一谷」、「以肉為飯」的自己,也在心底隱隱存著一份對「黍粟」的渴望?想想也是,「鬼隱士」的桃源夢可謂石破天驚。在虛偽和欺騙的交織中,世間眾生的「無處藏身」,竟無奈不堪到「死都死不起」的境地!

林語堂曾說,「中國整個文學傳統上最和諧最完美的人物」,莫過於寫《桃花源記》的陶淵明。他不曾做過大官,沒有權力和外表的成就,除一部薄薄的詩集和幾篇散文之外,也不曾留下什麼文學遺產,可是他至今「依然是一堆照徹古今的烽火,在那些較渺小的詩人和作家的心目中,他永遠是最高人格的象徵」。

「鬼隱士」對《桃花源記》褒讚有加,可他是否當真悟得,陶淵明並不是個「逃避主義者」?陶公逃的是封建官場,而非生活本身。他熱愛生活,愛他的庭院、孤松、東籬。他「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耕籽」,是腳踏實地而非懸於半空的。在他眼裡,改變世界的真義,或許就是改變對世界的態度。或者說,陶公的酒杯里,斟的不是外相,而是本心。

這些年,我去過歙縣多次,從未聽說此地存有「鬼隱洞」。在「無處不景點」的當下,這真是一件大大的幸事。哪怕是出於戴震之口、紀昀之筆,故事終究是故事,可以入文抒懷卻不可入地生根。「鬼隱士」們的桃源之夢,畢竟無法在誠實的土地上成就。

細想想,世間多少煩惱,皆是緣於人們把虛妄的故事錯當「蠶豆」,種進了土地里。

作者簡介:曹海峰,安徽舒城張母橋人氏,職業報人,熱愛讀書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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