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杏的滋味
半個杏
的滋味
蝶舞的花瓣隨風飄灑，飄進了我的心裡，心裡卻空落落的。出來工作已經幾年，那個杏樹下瘦削的人是否依然凝望？
上一個夏天，濃密的樹蔭還能數出幾點晃動的光斑，我背著行囊走進家門，父親站在樹下，翹首望著，手背在腰後，背駝地更彎了，是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爸……」
我的喉嚨里澀澀的，像是很久沒有當面叫父親，叫個「爸」字都要拿不準腔調了。
父親轉過身，眼裡藏不住的驚喜，徑直大步來接我的行李。父親平日話少，今天卻問長問短。我覺得父親好像蒼老了許多。許久未染的頭髮在正頭頂開出了一朵大大的白花，黝黑的臉龐已經不能想見原先有過英俊的模樣。手背上的青筋如蚯蚓般隨著手指蠕動。這樣皮包骨頭的手哪裡來的那股力量，拎走了我背上沉重的背包。我鼻子泛酸，趕緊找個話題。
「爸，咱倆種的杏樹今年結果子了嗎？」我隨口問著。
「結了結了，」孩子似的說著自己高興的事。「今年的樹開了一樹的謊花，好在結了幾個，我都吃著了，還給你剩下了一個，我去給你拿」。說著輕快地邁著他抬不起的步子，轉身進屋，留下一串愉快的腳步聲。
「你嘗嘗」他期待地看著我，像是諮詢我人蔘果是什麼滋味。
「怎麼是半個」
「那半個有個小口，讓你媽嘗嘗吧」
我捏著半個橙黃泛紅的杏，一元硬幣大，表皮已有些發皺，一層絨絨的毛是被壓過的草，是擦拭過的痕迹。我一口塞到嘴裡，舌尖觸碰到汁液的那一剎那，味蕾綻開了，酸甜的杏讓我的嘴裡瞬間充滿口水，唇齒間再藏不住果香。「嗯，杏不可貌相，酸甜，是我喜歡的味道」。
父親幾根調皮的長壽眉一顫一顫，眼睛彎得睜不開，呵呵地笑出了聲。
午飯過後，父親去二叔家串門。我和母親閑聊，「媽，你吃了杏了嗎？我和我爸種的杏，還挺好吃的。」母親說「能不好吃嗎，看也得把它看好吃了。你爸天天在樹下數，一共就五個杏，颳風下雨掉了仨，自己心疼，一個個拾起來嘗嘗，罵罵咧咧總說酸。就剩倆了，結果，麻雀飛來飛去，想喯著吃，他又找個長竹竿，拴上紅布子，揮著轟鳥，一個不注意，打下來一個，這個惱，氣的直跺腳。就剩下一個了。他天天盼著你回來，讓你嘗嘗，高興一下。眼瞅著那個杏被鳥喯了一個眼，要爛在樹上了，狠狠心，摘下來，還把腰扭了。他包上保鮮膜，最多待不過三天，好在你吃上了，看把他樂的」母親不禁笑了起來。
母親的話輕鬆的如兒戲，我卻聽得入了戲，我再不回來，傷的不止是杏，還有父親的心。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注視著那棵並不粗壯的樹，我似乎看到了父親背著手，抬著頭左右探身數杏的樣子，他拿著竹竿嚇唬鳥的神情，那朵黑邊大白花在樹下晃動的姿態，他彎著腰，包保鮮膜的模樣。我隨著媽媽呵呵地笑出了眼淚。
杏樹啊，你開花時我在哪裡？你結果時，我在哪裡？你的果實是人間美味，絲絲酸甜蔓延到我心裡，開了一樹繁盛的花。
不多久，父親回來了，依然是弓著的背，手裡拎著一個半透明塑料袋，裡面像一堆乒乓球，正是杏。
「你二叔給的」。他伸手遞給我，「包你吃個夠」。哪有那麼巧的事，父親準是專門向二叔給我要杏去了，我不好揭穿，說「來年咱家的杏一定比二叔家的多。」
我看著眼前的繁花，白玉的花瓣，薄的如蟬翼，陽光略微穿透，飄飄洒洒，隨風歸落。父親是否和我一樣，正盼著花落結果，我心裡不再空落落，滿滿的都是那半個杏的滋味。
你的溫情讓我留戀，掃掃我，就像對自己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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