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丈夫回老家探親,聽見村民的話讓我脊背發涼:他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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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十五歲以後,徐峰開始懷念家鄉,開始有意無意地說起小時候的一些人和事,像說故事。而在此之前,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提到家鄉。他說他好不容易脫了一層皮才到上海來,他這輩子都不想回去了。
畢陳娟知道他這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並不完全相信。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麼多年下來,她已經越來越相信他對她的討好了,也越來越感激他對她的用心。
也難得,他竟然連上海話也學著說了起來。陪畢陳娟的母親住醫院時,畢陳娟就親耳聽見,他用上海話回答她母親半昏迷狀態下的囈語。結婚以後,對徐峰最不滿意的就是她母親。
也許徐峰以為在她母親不是很清醒的時候,用上海話跟她交流是安全的,即使說錯了也不會被挑出來。
但畢陳娟又馬上想到,即使她母親已經昏迷了,他還沒忘用半生不熟的上海話討好她。畢陳娟躲在病房門外,擦不盡滿臉的淚。
當然徐峰還是會回家鄉去,一年一次,有時候時間不湊巧,兩年一次也是有的。大多是在春天,趕在清明節回去上墳,對死人的尊重更能換來活人的好感。
他的父親母親都還健在,還有姐姐姐夫侄子外甥叔伯阿姨許多親戚,除了寄錢,他也必須靠他們還沒來得及責備他,就及時地出現在他們面前,以維持他日漸衰薄的孝順友悌的名聲。
畢陳娟沒跟他回去過,他沒主動要求,她也從未提出。
但自從他們的女兒去比利時讀書,第一年過年沒回來,第二年過年又不打算回來時,他們的想法就都有些鬆動了。
徐峰需要尋求「每逢佳節倍思親」的安慰,畢陳娟有意回報他這麼多年來的用心,女兒則想彌補因自己的缺失而造成的傷害,終於通過電話、郵件和視頻的方式,達成了「回去看看」的一致意見。
回去看看是徐峰說的,女兒說的是跟家人一起過年,畢陳娟想的是衣錦還鄉,但她沒說出來。
畢陳娟以為徐峰會表現出來驚喜,他卻沒有。
直到第二天晚飯,徐峰又提起這個話題,他說不知道現在鄉下過年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了,接著又說起以前鄉下過年的習俗,說完又問畢陳娟小時候過年的情形。
畢陳娟想他果然還是驚喜的,只不過表現得慢了一些。像蜘蛛絲,看是看不見的,撞在臉上了才發現很難抹掉。
於是行程就被定下來,打電話回去,準備應付「鄉下」冬天嚴寒的厚衣服,去醫院開足夠的高血壓葯,買車票,買禮物,給徐峰父母的營養品,給徐峰姐姐的衣服。還有大白兔奶糖,畢陳娟堅持要買,整整一鐵罐,徐峰未置可否。
「鄉下」遠沒有預料中那麼冷,徐峰父母家也裝了空調,厚衣服完全沒能起到作用,這讓畢陳娟在徐峰面前有些喪失顏面。但大白兔奶糖受到了歡迎,總算將喪失的顏面又掙回來了。
大白兔奶糖小孩子是不吃的,他們更喜歡巧克力,大多是中年人,徐峰的發小們,被徐峰的母親當成了「小孩子」。抓一把大白兔奶糖到他們手裡,他們不僅雙手接住,更拿在眼前說一聲,「嚯,大白兔」。
好像「鄉下」的所有人中,只有他們還停留在上個世紀末,等著徐峰和畢陳娟從後面追上來,抓住他們的手,一起跳上時代的列車。
然後也就順理成章地討論起時代的變化來,手機,電腦,樓房,年輕人又穿上了深色的衣服,變得比任何一個時代都深沉。
但討論更傷害了他們,討論讓他們更清楚地意識到「鄉下」已經遠遠地走在了他們前面。唯有徐峰的父母是不用擔心的,他們早已經習慣了被鄙視和拋棄,以至於他們已經忘了「時代」這件事,變得透明起來。
只有一次,徐峰的姐姐姐夫來看他們,姐姐誇畢陳娟皮膚保養得好,也說徐峰因為生活在大城市裡,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四十八歲的人,才讓畢陳娟狠狠地有了一種優越感,為自己和他們畢竟不是一樣的人感到不那麼難堪。
也因為這樣,讓畢陳娟變得更謙卑。她以為徐峰的父母和姐姐會因為她長期霸佔他們的兒子和弟弟而討厭她,他們卻完全沒有。
他們對她很寬容,甚至稱得上是親切。徐峰的母親喜歡說話時握住畢陳娟的手,她的手粗糙溫暖,很快就攻破了習慣人與人之間,甚至對家人都感情淡漠的畢陳娟自以為是的反感。
徐峰的母親曾在他們結婚和女兒出生的時候來過兩次上海,都沒怎麼給畢陳娟留下印象,對徐峰母親印象空白的愧疚,也加重了畢陳娟對她的好感。徐峰的姐姐是他母親的複製品,畢陳娟幾乎沒察覺出兩個人的差別。
很快,春節結束了,他們又一次買車票,買特產,道別,回到了上海。
回去第二天徐峰就去上班了,畢陳娟在大學裡上班,開學還早,給她留了足夠的時間整理回憶和思考。
晾衣服的時候,她想起來和徐峰母親的聊天。那時候她想過可以讓徐峰的父母和姐姐,姐姐家剛出生不久的孫子一起到上海來一次,五月份或十月份,上海天氣最好的時候,但她沒有說出來。
她後悔了,應該當時就發出邀請的,雖然可以再打電話說,但時間已經過去了,在電話里說會變得像一種經過深思熟慮的預謀。他們可能會以為是她和徐峰討論過了,覺得應該讓他們來,所以才發出邀請,更像是贖罪。
畢陳娟想到去之前準備的那些厚衣服,總算臨時決定都不帶回來。
她記得沒有說過是準備了他們自己穿的,也許他們會當成是禮物的一部分。禮物的分量更重一些,他們贖罪的嫌疑也就會少一些。但最好還需要再打電話過去說一聲,讓徐峰打,由他來說更合適。
那些厚衣服徐峰的父母穿不太合適,可以給他姐姐姐夫。年齡差不多的女人,徐峰的姐姐已經頭髮斑白了,臉上的皺紋也要多得多,畢陳娟感到慶幸——
她忽然想起徐峰的姐姐說徐峰四十八歲的話來,徐峰才四十六歲,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口誤,大概記憶也不好了吧。
徐峰迴來了,畢陳娟讓他打一個電話回去,跟他母親說那些厚衣服是給他姐姐的禮物。
你姐姐真可憐,畢陳娟說,但她一時又想不到準確的語言來表達自己了,就說你看她頭髮都白了,腦子也不好了。
她腦子不好了?徐峰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以為她說他姐姐傻。
不是,我是說她才五十多歲,記憶力就不好了。她連你的年齡都記不住,說你四十八歲——還沒說完,畢陳娟就意識到沒有任何一個姐姐會記錯弟弟的年齡,除非徐峰真的是已經四十八歲了。
「你四十八歲?」畢陳娟忽然問他。
她看到徐峰慌了一下。
2
徐峰比徐進小兩歲,一直跟著徐進一起上學,用一套課本,這樣可以省下另一套課本的錢。當然他們必須坐一起,那時候上學都是學生自己從家裡帶板凳。
父親給他們兄弟兩人準備了一條長板凳,桑木的,由爺爺棺材上剩下來的木頭做成,多年後被他們的屁股磨得油光發亮,能照出人影來。
從小學到初中,兄弟兩人互相較勁,學習成績名列班級前茅,一直是村裡大人口中「別人家孩子」的形象。
他們的老師看見他們的板凳,誇他們是板凳工夫。他們自己也得意,每每看見別人跟他們父親誇他們,他們父親粗糙的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他們和那時候所有的孩子一樣,開始上學的年齡晚。等到初三,徐進已經十八歲了,徐峰十六歲。家裡雖然還勉強付得起他們上高中的學費,但農活重,姐姐又出嫁了,剛承包了一座山頭種茶葉,迫切需要勞動力。
父親跟他們兄弟商量,讓他們自己做決定,只能供一個再讀下去。徐進大兩歲,更理解父親的無奈,而且他輟學,馬上就能說親,結了婚就又多一個幹活的人。
他跟徐進說:「你去上吧,你腦子比我好。」徐進沒來得及說話,父親就插進來說:「那好,就這麼定下來了。」其實他早有主意,跟他們商量不過是出於家庭習慣。果然沒過幾天,父親就跟徐進說讓他準備一下去相親。
徐進當然不甘心,但他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不在徐峰面前流露出任何不滿。晚上睡在一起,徐峰問他真的想結婚嗎?無異於一錘重拳打在他的胸口,他竟然這樣看他,竟然以為他是年紀大了,想結婚才同意輟學。
但,馬上他就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輕易就能說服所有人的借口。
「嗯。」他回答說。
接下來的幾天里,他便刻意表現出對結婚急不可待的樣子,連母親都看著他掩嘴而笑,跟父親說:「真是兒子大了,攔也攔不住。」父親責怪地看她一眼,母親沒注意,又繼續說:「就怕娶了媳婦忘了娘啊。」徐進聽見,只能暗暗苦笑。
等到相親那一天,徐進又早早地起來梳洗打扮,故意表現出他的渴望。臨出門,徐峰攔住他,跟他說:「哥,你再想想,要不我去吧?」
他拿開徐峰的手,「這種事你也跟我搶,又不是抓壯丁,抓誰算誰……」
他自覺說得很平靜,但語氣里還是流露出了內心的憤懣,話沒說完就停下來,趕緊出門去了。
女方是山另一邊的親戚家鄰居的女兒,不醜,也不漂亮,紅通通的臉蛋看上去很壯實。這正是他們需要的勞動力,等相完親,第二天親戚傳過話來,說女方沒意見,問男方的意思。於是父母就問徐進,徐進說:「你們看,你們都沒意見我就沒意見。」
他話說得很巧妙,父母沒聽出來,以為他同意,便給對方答了話。
母親還沒見過這個女孩子,自己叨咕說:「才見了一個就答應,像是咱們沒架子,憑小進的條件,誰會不答應。」父親喝住她。也許父親看出了徐進自我犧牲的情緒,但他是始作俑者,他必須保證整個「犧牲儀式」順利進行。
接下來就是訂婚,女方一家人,媒人,親戚鄰居請了幾大桌,吃吃喝喝一直到下午天快黑了才結束。把女方一家人和媒人送走了,趁沒人注意,徐進扛起鋤頭,朝山裡走。
出大門的時候撞見母親,問他去哪,他說:「去走走。」母親忙著要把從鄰居家借來的鍋碗器具還回去,就沒仔細問他。
徐進順著腳下的路,一直走到承包的山上,茶樹是春天種下的,剛長到半尺高,要等到明年開春,才能採摘頭遍茶。徐進走到茶壠間,把鋤放下,坐在鋤桿上。眼前隔著一道溝,是對面的山,跟這邊的山一樣,也一圈圈長滿了半尺高的茶樹。
溝底有水,流淌的聲音很小,徐進坐了一會兒,沉靜下來才聽得清楚。水聲外還有風吹過竹葉的聲音,風也把涼氣從溝底翻上來,一陣陣撲到他面上。他喝了酒,臉上燙,涼氣讓他覺得很舒服。
但他突然哭了起來,沒來由地,他感到一種悲傷的情緒,像溝底的涼氣一樣,翻到他的咽喉里來。他沒辦法不張開嘴,要不然這股情緒就會聚集起來,再像氣球一樣突然爆炸,損傷他的心和肺。而一旦張開嘴,將這股情緒發泄出來,就變成了哭嚎。
他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就像山裡常有的一種鳥,在夜裡發出的凄苦的聲音。他想讓自己停下來,但怎麼都停不下來。他索性放任自己了,他想哭吧,哭吧,等哭夠了,就結束了。
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流出來很多的眼淚,眼睛只是酸,脹,憋著眼淚流不出來。
他不停地想完了,完了,都完了——
徐進哭夠了,也坐夠了,天就徹底黑了下來。他彎腰撿起鋤頭,重新扛在肩上,準備回去。在他上方的茶壠里,他卻看見了徐峰,他蹲在那裡。他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看見他哭。
徐峰看著他,等他說點什麼,他不想說話,就什麼也沒說,沿著茶壠朝回走了。
徐峰從他後面追上來。
「哥,我對不起你。」他說。
徐進還是不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不是想結婚,你說的都是假的。」
徐進仍不想說什麼。
「你這幾天夜裡說夢話,你心裡怎麼想的,你說夢話都說出來了。」
徐進驚得沒法再向前走了,他不知道他有說夢話的毛病。徐峰跟他一起睡,聽到了他內心的所有想法,卻從沒跟他說過。他感到憤怒,像是被人背叛。他丟下鋤頭,一把抓住徐峰的衣領,把他拉到了眼前。
夜色里,他看不太清徐峰的臉,只感到他濃重的呼吸,噴著酒氣,看來他今天也喝得不少。他們兄弟兩人長得很像,不熟悉他們的人往往會弄錯。
徐進聞著徐峰身上熟悉的氣味,跟自己身上的氣味也一模一樣,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被抓住衣領的是他自己,另外一個自己。
而徐峰,只是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於是他放了手,轉身再扛起鋤,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徐峰沒跟上來。
等到睡覺,徐峰還沒回來,徐進以為他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所以沒回來。
他已經後悔了,想跟他道歉,跟他好好地談一次心,把自己心裡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憋悶都告訴他。然後讓他好好去上高中,將來考大學,去實現他們共同的理想。徐進在心裡構思著該怎麼跟他說,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聽見外面鬧哄哄的,跑出去看,是姐夫騎著自行車來了。徐進還沒來得及跟他打招呼,就被母親滿臉的驚慌嚇到了。他問母親怎麼了,姐夫在後面跟他說,徐峰昨天晚上從山上滾下去了,今天早上才被人看見,送去了鄉里的醫院。
山上長滿了樹,徐進還從沒聽說過誰從山上滾下去的。他不敢相信,於是就仔細問姐夫。姐夫告訴他,徐峰是從野豬崖那邊滾下去的。
野豬崖離這裡有五六里遠,徐峰去那裡幹什麼?(原題:《年齡的故事》,作者:於則於。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男友家境貧困卻揮金如土,看監控發現他賺錢途徑我嚇暈
※姐姐為掙錢養家吃盡苦頭,寒冬臘月還沒進門就被母親澆下一桶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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