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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達:「弄潮」四十年 斯人別有功

「弄潮」四十年

斯人別有功

——讀《雷達觀潮》

兼談雷達的文學批評

白 燁

雷達於3月31日突然去世之後,我除了應對日常的雜務,便是潛心閱讀新近出版的《雷達觀潮》(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1月版)。這既在於去世之前,雷達曾囑咐我看看他剛出的《雷達觀潮》,我當時答允了,要兌現當初的承諾;又在於最近在梳理改革開放四十年文學發展脈絡時,發現雷達自1978年調入《文藝報》,並以「雷達」的筆名發表《唱徹春光方無憾——訪王蒙》以來,從未中斷過他的文學觀察,從未停歇過他的批評聲音,四十年不懈不怠,四十年始終如一,這在新時期以來的文學批評中,是獨一無二的。因此,他是改革開放四十年文學推波助瀾的「弄潮兒」,也是四十年文學批評長風破浪的先行者。如果說改革開放的四十年文學鑄就了當代文學的歷史輝煌的話,那麼,作為文學批評領軍人物的雷達,建樹卓著,功不可沒。

《雷達觀潮》

雷達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8年1月出版

《雷達觀潮》這本書,共分「脈動與癥候」「文本與歷史」「回眸與眺望」三輯,主要收入了雷達近年以來的文學批評文章。但在第三輯「回眸與眺望」中,也收入了寫於1986年、1987年的《主體意識的強化》《靈性激活歷史》等文章。因此,也可以說,《雷達觀潮》是雷達從事文學批評寫作三十年的一個精選集。無論從選文三十年的時間跨度來看,還是從所選文章均為心血之作的精度來看,《雷達觀潮》這本書,都構成了觀察雷達文學批評的一個重要文本。事實上,這個選本既展示了雷達近年文學批評著眼與用力之重點,也呈現了雷達文學批評所葆有的鮮明特點。

《雷達觀潮》在文章選編上,採用的是由近及遠的方式。但我更願意倒過來,由遠及近來談談我的閱讀觀感,這樣既可以見出雷達文學批評的個性化特點,也可以看出雷達文學批評的歷時性演變。

1

以覺醒的主體精神

透視作家的主體創造

《雷達觀潮》中第三輯「回眸與眺望」,收入了雷達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所寫的一些重頭文章。其中一些文章,在對複雜現象的觀察和新潮傾向的追蹤中,既表現了雷達文學批評的感性與理性相融合的概括力,也折射了那個時期文學創作的風尚走向與理論批評的前沿動向。

1986年,雷達以《主體意識的強化》等文章,表現出拔地而起的強勁勢頭。在這背後,是批評家知識結構的豐富與更新,主體精神的覺醒與高揚。1985年到1986年,文學界開展了「文學主體性」問題大討論。雖然這一討論在當時各抒己見,相持不下,但這個問題的提出與討論本身,以其振聾發聵的理論衝擊使不同的人都受到一定的撞擊與觸動,並對自己的主體姿態進行檢省和做出調整。從雷達這一時期的文章來看,他由主體性理論不斷受到啟發,遂使自己的主體姿態不斷凸顯。他在闡釋作品和解讀作家中,不斷帶入自己的主觀元素,凸顯自己的主體力量,表現出一種由「客」向「主」的位移,由「外」向「內」的突入。這樣一些革故鼎新的悄然新變,使他在捕捉創作現象、看取文學傾向時,明顯具有了一種看重創作的主體力量與作家的主觀意向的眼光。因而,就有了一系列以覺醒的主體精神透視作家的主體創造的系列文章。

《主體意識的強化》這篇文章,由劉心武的紀實小說《5·19長鏡頭》的創作新變,看到作家「無處不在的主體的滲入」,從王蒙、蔣子龍、韓少功、王安憶、莫言、賈平凹等人的小說新作,看到了作家的主體意識在「一系列矛盾運動中的變化」,由此得出「一個個植根大地的『新我』正在誕生出來」的結論。因為分析緊貼作品,理論聯繫實際,「主體意識強化」的結論,就既豁人耳目,又令人信服。

這一時期,雷達相繼推出一系列重磅文章,很讓人刮目相看。這裡必須提到在當時很引人矚目的《靈性激活歷史》《民族靈魂的發現與重鑄》兩篇著名論文。說實話,光看這非同凡響的題目,就令人心裡一驚,眼前一亮。在《靈性激活歷史》的文章里,他由莫言的《紅高粱》、喬良的《靈旗》、朱蘇進的《第三隻眼》各自不同的探悉歷史之謎的書寫,看到了不約而同的藝術追求,那就是「歷史的主體化,歷史的心靈化,歷史的靈性」,以及「它們要給歷史重鑄一副當代的肌骨,要給歷史的軀殼注入當代意識的鮮血」。可以說,在作家們以「靈性激活歷史」的發見里,也不難見出作為批評家的雷達如何用自己的超凡「靈性」去「激活」一個個作品。《民族靈魂的發現與重鑄——新時期文學主潮論綱》,是對新時期10年來的文學發展主潮的觀察與梳理。面對斑斕又駁雜的文學現象,人們既對有無主潮表示懷疑,又對主潮到底是什麼眾說紛紜。雷達經過認真的思考與深入的論析,超越了當時主潮說中的現實主義、人道主義等流行說法,依然從作家主體的日益自立去察考文學創作中自我意識覺醒的種種投射,堅定地認為「對民族靈魂的重新發現和重新鑄造就是十年文學畫出的軌跡,就是新時期文學的主潮」。這一結論,揭示了新時期文學由「文的自覺」到「人的自覺」的內在運行,以特有的指向精神內涵的概念,給新時期10年文學做出堪稱精準而獨到的理性概括。

雷達的這些出自創作主體的深層透視的理性概括,在當時看來,既不是顯而易見的現象,也可能還非屬作家的自覺作為,但透過現象抓取本質,著力揭示創作內部隱含的密碼,正是一個出色批評家的職責所在,價值所在。而通過這樣的理論點化與批評點染,人們才能更為清楚地看到文學運行的內部情形、創作發展的內在動因,使氤氳不明的清晰起來,使盲目自發的自覺起來,從而起到激勵作家創作、促動文學發展的能動作用。

2

在與歷史的勾連之中

解讀文本的藝術妙韻

《雷達觀潮》的第二輯「文本與歷史」,主要收入了雷達近些年來的重要的作家作品評論,其中多為在文壇內外影響甚大的名家力作。如上世紀80年代的高曉聲、張賢亮、古華等人的成名作,90年代以來的陳忠實、路遙、賈平凹、莫言、劉震雲等人的代表作等。

品評作家作品,雷達常能見人所未見,發人所未發,究其原因,是他在閱讀作品、看取作家時,並不是就事論事,只囿於作者或作品本身,而是由作品的意蘊去觸摸作家的魂魄,再由作家的魂魄去探悉時代的脈搏,始終把文本與時代,作家與歷史密切聯繫起來,在兩者的內在互動中去把握作家,品鑒作品。

《民族心史的一塊厚重碑石——論〈古船〉》,在雷達的作品評論中頗具代表性,原因就在於他立足於主體性的內在角度,著眼於作品的整體性把握,有力地超越了「人情風俗史」「政治鬥爭史」的淺層認知,由「向上的力」和「向下的力」的撞擊,從「靈與肉的巨大衝突」的深層蘊含,發現其「民族心史」的特質所在。這樣有識有見的評論,在評論作品的同時又超越了作品,而具有由作品風貌看作家的追求,由作家的追求察觀文學動向的更大啟示作用。

《莫言:中國傳統與世界新潮的渾融》,在評說莫言創作的同時,也與莫言評論中的一些偏見進行論辯,在我看來,正是這些論中有評、評中帶辯的有的放矢的批評,既為莫言的創作找准了發展的坐標,又為人們更好地理解莫言創作指明了路向。他認為,莫言「是一位具有突出的主體性、創新性、民間性、叛逆性的作家」;雖然,在他身上「存在著先鋒性與本土性,實驗性與民族化,中國傳統與世界新潮之間的相互碰撞、激蕩、交融」,但他能將「外來的東西化為自己的血肉」,因而實現了「中國傳統與世界新潮的渾融」。這樣的理解,在闡釋莫言創作個性特色的同時,也解釋了莫言之所以獲取諾貝爾文學獎的藝術依憑與內在理由。

比較而言,因同屬於西北地域的文人,雷達在解讀陝西作家作品時,不僅格外得心應手,而且特別能深入底里,闡微剔隱。如《〈白鹿原〉的經典相》,他從「以文化精神觀照鄉土中國」,「創作了富於文化底蘊和人格魅力的形象」,「在歷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的處理方面達到一個很高的境界」等幾個維度,評說了《白鹿原》的深邃程度、宏闊程度、厚重程度,當這幾個具有重要特色的關鍵詞一一論定之後,《白鹿原》的經典品相就毋庸置疑、無可爭辯了。他的《路遙作品的內在靈魂和審美價值》一文,開首就有一個有關《平凡的世界》的總特點的概括,那就是「把歷史命運個人化,把個人命運歷史化,由此形成一個橫縱交錯的骨架,使之帶有全景性、史詩性和開放性」。我以為,這一句要言不煩的評論,在準確的把握與高度的概括中,對《平凡的世界》的簡約評價,既屬難得的知音之論,又堪稱精準的不易之論。

還如他的《秦腔:鄉土中國敘事的傑出文本》,從《秦腔》的精神結構說到賈平凹的鄉土寫作,幾乎是用詩化的語言來描述其詩性的意境與獨具的特色:「無處不在的現代鄉愁和無往不遇的滄桑感」,「總是呈現出一副哀而不傷,貴柔守雌的姿態,感應時空運轉的無情,撫慰靈肉衝突中的一個個敏感脆弱的受傷者」。在這似乎感性大於理性的表述中,看似風輕雲淡,讀來字字珠璣,道出的都是人人心裡有,卻人人筆下無的微妙感覺。

文學批評要做到準確地把握作家、內在地解讀作品本就不易,而在品評中又以敏銳的審美感受力和強勁的理論穿透力表現出批評家主體的審美觀和自己的人生觀,就更為不易。但雷達不僅做到了,而且在不同時期的文學批評中,還聯繫作家生活的時代,連帶著對一個時期的審美風尚作出判斷,這使他的批評,立足於評論對象又超越評論對象,而具有更為深廣的意義,使從事創作的作家、同行的批評家和作品的閱讀者,都能從中受到啟示,得到教益。

3

強烈的問題意識

與敏銳的思潮觀察

《雷達觀潮》中的「脈動與癥候」一輯,主要收入了2014年開設於《文藝報》的「雷達觀潮」專欄文章,以及有關文學現象捕捉和文學傾向論說的一類文章。這一輯文章,充分凸顯了雷達文學批評近年以來的走向與特點,那就是透過現象看內里,循著傾向找問題,以此引發人們的關注傾向,反思現狀。

在文學活動中,作者的創作,作品的傳播,讀者的閱讀,評論的推介,都有相互的關聯與影響,也必然會牽動一定的藝術觀念,接連一定的社會思潮,從而呈現出現象性樣態、傾向性脈象。對這樣一些現象與傾向進行梳理與捕捉,並加以尋脈問診,追本溯源,是文學批評在作品評論之外的又一項重要任務。

雷達在這一方面,一直有著敏銳的感知,準確的判斷。他在開設《文藝報》的「雷達觀潮」專欄之前,就曾撰寫過《當前文學創作癥候分析》《真正透徹的批評為何總難以出現》《原創力的匱乏、焦慮以及拯救》等文章,就當下文壇普遍存在的「浮躁」現象,原創能力匱乏現象,文學批評疲軟現象等,進行了扼要的現象梳理與切實的問題剖解,並就如何補弱增強,克短揚長,提出了自己的建設性意見,這些有的放矢的文章,在當時的文壇,都曾引起了較多的關注與較大的反響。

「雷達觀潮」專欄開設之後,雷達先後撰寫了《長篇創作中的非審美化現象》《從「鄉土中國」到「城鄉中國」》《文學與社會新聞的糾纏及開解》《漫說「非虛構」》《文學批評的「過剩」與「不足」》《影視文化對文學的衝擊與改寫》《今天的閱讀遇到了什麼》等文章。涉及的問題方方面面,都是文學與創作的焦點、熱點與重點。因為瞄準現實中的問題,文章寫得用心用意,可以說篇篇都是點穴之作,每每都有點睛之筆。長篇小說每年都在增加數量,許多機構都在操辦排行,但這些與日俱增的作品,質量到底怎麼樣,存在哪些值得注意的問題,雷達的《長篇創作中的非審美化現象》,從「寫作速度之快、數量之多與寫作資源日益嚴重短缺所構成的尖銳矛盾」,「追求思想的表達卻與整個藝術機體脫節」,「網路的衝擊與作家的『媚大眾文化』表現」,「一些作家沒能走出為魔幻而魔幻的怪圈」等四個方面,既揭示了長篇領域增量未提質的一些傾向性問題,又挖掘出了影響長篇創作發展的深層次原因。說實話,讀這樣的充滿真知灼見的文章,會給人以淋漓痛快的感受,更會給人以豁然開朗的啟迪。《文學與社會新聞的糾纏及開解》觸及到長篇創作中的另一個熱點:不少作家有意識地在文學敘事中「踩熱點」。事實上,都是「踩熱點」,顯然有高下。雷達就此做出自己的分析,他既肯定了一些作品貫注在「社會新聞」中的「情感的微妙,人生的韻味」,又指出了一些作品把現實感與尖銳感都依賴於新聞素材的支撐。他認為:以文學方式處理新聞事件具有多種可能性,而歸根結底則在於「作家有無能力再造一個豐富而複雜的想像世界」。目下,文學與社會新聞依然糾纏不休,這個時候,重溫雷達的諄諄話語,會讓人更添一些清醒。《文學批評的「過剩」與「不足」》,是針對文學批評現狀的觀察與省思,這些年有關文學批評的反思持續不斷,但雷達由「話語的自我繁殖和理論過剩」,「富於主體精神和獨立見解,有個性風采和言語美感的評論卻很少見」,看到「過剩」與「不足」之間形成「巨大的反差」。他由此提出:「需要一個個質地堅硬的文本,更需要一個良好的語境,而批評家自當具備一種在公正立場『說話』,直面作品的批評倫理」。這些看法,涉及了外在的環境氛圍與內在的精神品質,在客觀性中更帶自省性,批評性中含帶建設性,因而更具有現實的操作性。

「雷達觀潮」中的文章,所抓取的現象,所觸及的問題,從文學的社會環境、文化氛圍、學術語境,到創作的矛盾、閱讀的異動、批評的難題,都是當下文學現狀中切實存在而又未能引起高度關注的。經由他如此這般地描述出來並加以論析之後,現象凸顯了,問題嚴峻了,而他滲透在其中的評說與見解,也總能給人以新的啟迪,引發人們的深入思考。

《雷達觀潮》是雷達生前推出的最後一本論集,也是他留給當代文壇的最後一聲絕響。閱讀這本書,徜徉在他所營造的批評世界,彷彿能感受到他的聲息,觸摸到他的脈動。是的,優秀的文學批評,應該是富有活力,葆有溫度,內含強盛的生命力。因為它傾注了批評家的主體力量,負載批評家的精神投射,滲透著批評家的人格魅力。《雷達觀潮》就是這樣的優秀文學批評的典範之作,同時也蘊藏了雷達文學批評的諸多密碼,展示著雷達文學批評的鮮明品格。這是一本文學批評選集,更是一筆文學精神財富。

雷達活著,他活在他志高氣揚的批評文字里;雷達與我們同在,一同行進在文學批評走向新時代的征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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