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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中毒耕牛經過

搶救中毒耕牛經過

傅輝年

一九六三年春天,清明剛過,整個武夷山被春雨和濃霧泡著快二、三十天了,從石頭和磚牆裡都捏得出水。綠森森的樹海、竹林,被雲霧攔腰切斷。驚蟄後幾天剛泛起來的暖意,被風雨洗刷得一絲不剩,寒風凜冽,不減嚴冬。可是,天越下雨,越冷,人們就越要和天斗!滿山滿畈,到處是忙活的人群,生產隊員,墾殖場的各級幹部,共產主義勞動大學武夷山分校的學生、教師,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蓑衣的,頂箬笠的,戴草帽的,披頭巾的……,一會兒被雲霧裹住看不見了,一會兒又撕破雲絮,掀開雨簾將出來,使鋤的,挑擔的,拉土車的,吆喝牛的……這裡那裡,呼呼的熱勁,能把水淋淋、濕漉漉的武夷山,從頭到腳下,從裡到外,整個兒烤乾。

就在這當口,武夷山墾殖場所石壠分場西沅生產隊的八頭耕牛,有五頭突然發病,站不起來了。在這緊張的春耕時節,這可是個大問題呵!生產隊里個個心急火燎,

圍著五頭牛團團轉。幾個識得牛脾性,能開個土單方,治個小病的隊員也都傻了眼。分場葉場長從田裡趕來,鑽進人群,越瞅心越疼,朝隊長嘎著發乾的嗓門:「這個病,可是從沒見過,。咱們自個兒擺弄不得,快請人吧。」隊長余超仁瞅著會計一揮手:「快去!」一面和隊員把牛架進村去。

會計小蔡是個精幹的小夥子。每逢遇著這類事,隊長除了說「快去!」從不具體交代,去哪?找誰?可他卻知道,是要去共產主義勞動大學,找畜牧獸醫系的學生和余天水老師。他沒吭聲就轉身走了。

從西沅到共大武夷山分校,有八里地。上了公路,會計竟不往學校大門走,卻徑直穿過田塍,貓著腰,朝學校後山坳的梯田上爬。他打起步那會兒就在心裡頭拿定主意了:這種時候,余天水老師和學生准在那塊。一九六一年春天,余天水老師領著一群學生到隊里來搞家畜普查和防治豬、牛病,小蔡和他們白天常在一塊勞動,晚上等大家都呼呼打鼾了,余老師還和他腦袋抵著腦袋,趴在一塊算盤上教他撥「歸除」。打那時起,只要隊里豬、牛出點什麼事,總是他去學校請余都和那些學生。余老師和畜牧班學生都住哪幾間房,星期幾大致上什麼課,每天什麼時候在畜牧場,班裡種的地有多少,座落在哪,都種什麼莊稼……他全象熟悉自己撥弄了多年的那些算盤珠子那樣,一清二楚。

快到梯田最後一級了。小蔡一揚臉:嘿,瞧那身影,不就是他嗎?後腦勺飽飽的,兩肩寬得能擺一溜茶碗;濕漉漉的汗衣貼著背脊,脊梁骨陷到肌肉里,有兩算盤珠子深;小腿肚子鼓鼓的,糊滿爛泥,越發顯得粗壯。余老師一手把著犁,一手扣著牛繩,正輕聲輕氣地給牛說話哪:「又跑歪了,你個調皮蛋。靠左點……靠左……」

幾個學生忽然喊:「小蔡會計來啦。」余天水一楞,忙吆喝:「吁……!」牛站住了……

下午兩點二分,雨勢漸漸收斂住了。隊長、生產委員、榮嬌婆婆和兩個餵奶的女隊員,還有幾個小伢兒,從村外嶺頭上把余天水和幾十個學生迎了進去。到牛欄一看,飼養員有富守著牛,抽抽搭搭在抹眼淚。欄內,五頭牛不斷抽搐,煩躁不安;鼻子就象在給輪胎灌氣,不停地打「哧哧」,老遠就聽得見響;眼珠子飛快地震顫,不斷地流眼淚。余天水抽去門上的幾根槽木柵欄,走近那頭「黑駱駝」,伸手撫摸它的背脊,那牛卻死勁甩腦袋,一蹬腳下躲閃開去,一個踉蹌躺倒了。費了好大勁,才把牛全帶到欄東邊的草地上。那些牛搖搖晃晃,後腿篩糠一樣抖,每走幾步就往地下賴。學生、隊員們不得不捧住牛屁股半扛半推著走。余天水問有富,牛怎麼發的病。有富只說是突然發的,再說不出旁的道理來。他們便動手檢查。試過體溫,體溫並不高;又一個個檢查牛的心肺,聽診器里傳來的卻是鐘錶的「嘀嗒」聲,又快又弱;翻開一頭牛的眼皮,眼結膜殷紅殷紅。同學們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後,都肯定是急性中毒。俞幼羅、李雲華忙操起針筒,先給牛注射了適量的魯米那,但是,是中的蟲毒,草毒,還是化學中毒呢?一時卻很難判斷。時間寶貴,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正確診斷的搶救。余天水返身鑽進牛欄,從料槽內抓起一把草料,稻草切得根根一樣工,乾乾淨淨,閃閃泛黃,聞得一股清香。對飼料,沒啥可說的;對飼養員,也沒啥可說的。他再鑽進牛睡覺的地方,裡面墊著厚厚的稻草,略微有些潮,稻草底下的牛糞,冒出暖呼呼的蒸氣,拌和著他非法熟悉的酸臭味。他蹲下去,用手一層層把稻草扒開,不斷地抓起聞了又聞。這樣扒呀聞呀,聞呀扒呀,可一點什麼也沒有發現。

帶著一臉汗珠,他鑽出牛欄,想去山腰山腳和草坪,看看是不是由於吃了班蝥引起中毒。但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五頭牛同時吃了班蝥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又一轉念,什麼偶然的,複雜的、意外的情況都有是可能有的,「科學是老老實實的學問,任何一點調皮都是不行的」。得老實,一切都得進行得周到、精確。這可是革命!他終於還是去了。學生和生產隊員跟著他轉,幾十顆心跟著他越鎖越緊的眉頭不斷收縮。

一切要檢查的都檢查了,一點可供下診斷的線索也沒有。怎麼辦?憑直觀,他幾乎可以認定這是化學中毒。但是,幹革命,搞教學,就靠直觀嗎?任何細小的馬虎和疏忽都將造成可怕的後果。他重又返回牛欄,用膝蓋和胳膊肘趴在沒有檢查過的一角稻草上,來回翻弄。

一分鐘過去了。又一分鐘過去了……時間飛逝得向簡直可怕,每過去一分鐘,五條牛就朝死亡邁進了一步!

時間一點一點溜過去。胳膊腿和頸脖子象無數枚針扎似的,又麻又痛。他想坐下來掏出懷錶看看是什麼時候了。剛一抬頭,眼前一個黑點使他感到一陣昏眩。他並不介意------這是蹲久後突然起立時常見的一時性貧血。他趕緊坐下來,閉上眼睛,用衣袖揩乾了滿臉汗污,再睜開眼一看:眼前還是那個黑點。他忽刺一下撲過去,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是一個已經僵死的牛蜱。幾十個人跟著擁進了牛欄。他中喘著大氣問有富:

「牛都長牛蜱啦嗎?」

「是長了不少。」

「你都給治好了?」

「我給抹的『六六六』。這東西還挺靈啦。」

「抹多少?」

「這可沒稱量過。揣度不算多,五頭牛,才抹了那麼一小土箕子。」

同學中間一陣騷動:「是『六六六』中毒了!」一個愣小夥子大聲打著哈哈:「一土箕子就能夠把五頭牛全都埋個嚴實,你還嫌少哪!」有富爭辯說:「牛可是沒吃到肚子里,連聞也沒讓聞過。」同學忙著給他解釋:這毒素可是順著毛孔鑽到血管里,或都被牛用舌頭四處舔著吃進肚子里了。而且,有的還可能從空氣中呼吸進去,最後都一起到血液里去了。

找到病根了,幹部和隊員心上那根拉緊的弦一下鬆散開來。榮嬌婆婆解下胸前的肚兜兒,扳著余天水的腦勺子,在他臉上上擦個沒完。葉場長忽然想來連水都忘記招呼大家喝一口,就急匆匆挑來一擔熱騰騰的開水,忙不迭請大家喝。可是,只有餘天水和同學們清楚,治療「六六六」中毒是個棘手的事,所有的教科書上,不是不提這事,就說是沒有什麼特效療法,目前對這種中毒,也的確談不到有什麼針對性的葯。他們心上那根弦照樣鐵緊。現在已經是近四點了,得趕快想法搶救!

他把學生和群眾召攏來,看大家有什麼好主意。空氣一下又緊張起來了。

他們終於找到了就地取材,又不花錢的土辦法:學生到各戶隊員家挑來十幾擔溫水,擱上些肥皂,給牛洗起澡來。又挑來些溫開水,大量灌給牛喝, 稀釋毒素並加速排泄。然後,余天水請隊長拿來幾十個雞蛋,同學都兩個兩個一組,坐在牛身邊,把牛腦袋偎在自己懷裡,小心翼翼地給它們喂,讓雞蛋把體內的毒素吸收凝固住。

看看這些急救措施稍稍收到些效果,已經快六點了。學生都爭先恐後請求留下來當「夜班護士」。最後,班裡團支部書記張良法堅持自己一個人留下,把其他同學都說服回去了。

入夜,校園內燈火通明。余天水把班上的晚自修臨時改成了討論會。黨支部書記張殿義和化學教師萬安良也來參加了。他們專題討論了「六六六」的理化性能,如何排除滲透到血液里的毒素,一致認為,施用鹼性葯能奏效。最後決定,明天一早給牛喂蘇打。

熄燈鐘響過,回到宿舍,余天水才感覺餓了,把從食堂帶來的晚飯用開水一衝,就著冷盤一頓狠吃。

吃完飯,一陣陣難耐的疲乏從頭爬到腳心。他想洗一洗糊滿爛泥的腳,然後睡個好覺。拿著臉盆走出宿舍,周圍一片漆黑,他憑著那日夜不停的淙淙流水聲,慢慢摸向宿舍左邊用毛竹接來山泉的土「自來水」管。他想,這時候,病牛是個什麼情況?好了,能睡,想吃了?……「說不定發生什麼變故了?治療中毒,象救火那麼急,這種時刻,出這麼大的事,生產隊員能睡得著嗎?張良法同學和有富會想到睡覺嗎?可我在想著睡覺。」他迅速地把頭伸到「水龍頭」底下,繞圈晃著淋了個痛快,用手掌把滿臉的水使勁抹去,掂著臉盆進了屋,把準備好的一大瓶蘇打挾在胳肢窩裡,抄起電筒,蹣跚著奔向西沅生產隊。

上了嶺,到了村口,正好雞鳴頭遍。牛欄里透出來淡淡的燈光,傳出嘁喳喳的低語,聽得出是張良法同學在給有富講獸醫學。推開門,竟是四個人。除了兩個值班的,還有隊長和蓉嬌婆婆,全坐在一張臨時用條凳擱起來的竹床上。見他來了,大家先是一驚,接著是一連串埋怨,怪他這麼夜深,這麼黑,路又難走,牛又沒出大變故,不該跑來。他不爭辯地咧著嘴笑笑,換個兒查看了牛,病情比白天約略有點起色。餵過葯,幾個人又所向擁在一起談起獸醫學來。

漸漸地,牛的抽搐減輕了,眼球也不再震顫了,竟都恬靜得象睡著了一樣。五個人屏住氣,細聽那均勻的有節奏的呼吸,歡樂從心裡升起,掠過臉上,掠上眉梢。

余天水師生倆借著微弱的晨曦爬上後山,割來兩擔最肥最嫩的鮮草。那些牛竟露出一臉饞相,腦袋一晃一晃地使勁吃起來。他們又細細檢查了一遍,確定五頭牛都已逐漸恢復正常,這才告辭出來。隊長、有富和榮嬌婆婆把他倆送到村口,看著余天水和張良法漸漸走遠,但他們還迎著風久久地站著。他們想起了兩三年來一連串的往事。

那是一九六一年大插秧以後,余天水老師領著這群學生到隊里來搞什麼「牲口普查」,上課、編課本。生產隊里個個聽著都覺得新鮮:查它什麼用?到聽這牛欄豬欄里上什麼課,編什麼書?這哪來多大的學問?而且,瞧那老師:二十五、六歲,半拉頭髮蓋過前額,几絲發梢被睫毛撥弄得直打忽閃,往學生群里一站,哪兒也瞧不出一星半點大學老師味,頂多算個比較顯眼的學生吧?可這些小夥子也實在逗人喜歡,除了有時候在禾場上講書本,多半天都趴在牛欄豬欄里上課,不怕臟、不怕累。他們把每頭牛的生時、毛色、脾性,有病沒病,能否生育……全寫到一張張表上,還給第頭牛都取個名字。比方說,就是這回中毒的那頭渾身漆黑的牛,因為肩峰隆起老高,他們就叫它「黑駱駝」;那頭五七年幹部上山時出生的,他們叫它「山裡紅」。也從來沒見過這麼能幹的老師和學生,和社員一起勞動幹活,大都能和隊昊的強勞力標著干。每天早起摸黑地割草,挖豬草,剁飼料,餵豬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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