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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行走江湖,不過一把野心

我最自卑的一件事,是我從前從未自卑過。

我幼年住農村,童年住縣城,青年時代再接再厲,成功地和父母在某十八級市落戶,步履不停,雖然說到底都是父母的功勞。在眼界被或多或少不斷開闊的同時,也沒有遇到太過艱難的融合問題,所以也沒有因此自卑過。

打我上小學開始,我的母親不止一次地向我講述自己少時何等自卑。她家裡哥哥帥氣,姐姐也俊俏,獨她生了雙眯縫眼(雖然早在結婚前就已隔了相當自然的雙眼皮),個子不高,臉說好聽點就是銀盆,少女時生得乾瘦,後來胖起來又一發不可收拾,最大的優點大概也就是長得白了。「不好看」和「家窮」成了我母親自卑的兩大因素,她性格內斂細膩,倒不會把這些隨意找個地方怪罪,只是喜歡著席慕容的那首《一棵開花的樹》:「而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也正因此她後來成了一個有真正的傲氣的人,與之相對的是有些人自視甚高卻又格外在意他人的評論看法。大概是因為有這般的經歷,她將她的自卑看作是通向如今的自己的受難路。

我年少時除了小學和初中各經歷過一次為時不長的孤立,大部分時間在班裡還算個角色,所以也曾乾脆地回她:「我不自卑,我沒有自卑過。」如今想來她那時神情似乎很是詫異,這可以理解為她認為自卑在每個人的成長中都是必經,也很可能是因為在她的眼裡我不因自己的容貌覺得自卑簡直是不可思議。如同大多數人在年少無知時一般,我長期以為自己將會成為天之驕子,也就是現在常說的中二。我一路沾著父母的光,將農村的、縣城的玩伴拋在了身後,成績也在我們十八級市內三線中學裡算是中上等,借著從閑書里讀來的一知半解的見識總嘗試給身邊的同學洗腦,想早戀時也有人配合。雖然我母親一再告訴我做人要謙虛、我年紀還太小,但正如每個向這個世界豎過中指的年輕人一樣,這些話如果輕輕鬆鬆就能被聽進去,全中國學子都上清華北大了。

除了沒有自卑過,我總覺得自己甚至都不曾失敗過,這兩件事情對於我而言本身就相輔相成。我小學二年級曾經有一次因為0.5分的差距錯失第一名,回家後眼淚不輕彈的我忍不住哭訴世界的不公,這成了我去接受「世界不存在絕對公平」這一概念的契機,但因此我不認為我輸了,而只是世界不公平。初中時我輸過古詩詞背誦比賽、中秋演講比賽、合唱比賽、無數次提前招生,但是我依然不覺得自己輸了,因為不曾為其中任何一個竭盡全力地努力過,所以對於自己的敗北總能以「不鳴則已」作為借口。高中時我心安理得地聽著自己三位數、四捨五入能成四位數的全校排名,也照舊安然自得——沒展現的都是潛力。

接下來不得不按照常規進行一個戲劇性且俗套的轉折,如同歐洲傳統戲劇框架下在第三幕必備的轉折與高潮,預示著故事將在接下來步入淵谷。我母親日日提醒我應該努力具備謙遜穩重的品質,其價值終於在後來得到了實踐證明,而且不出意外,我為此付出的代價堪稱慘痛。在一次綜合性的名額爭取中,我輸給了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姑娘。

一如世界上至少一半的年輕人一樣,我總覺得自己格外老成,覺得達拉斯筆下那些被青春皮肉所包裹的蒼老靈魂,絕對是對我的真實寫照。所以在輸給了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姑娘之後,我最初只覺得難以釋懷,漸漸得只覺飽受羞辱。那姑娘我之前雖接觸不多,之前只覺她那種不張揚的性格毫無魅力。在為數不多的名額爭取者之間,我自以為對每個人知根知底,格外有恃無恐。而本質上只是對於他人的成就不以為是,在自吹自滿、頹喪於無知音的時候,那個姑娘看得遠比我清明。

那姑娘憑著名額把我們都甩在了後面。最初,我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繼續虛張聲勢,然而卻總不自覺想起那姑娘,隨著時日越來越頻繁。每次想起這場失敗,我就會倍感恥辱到想扇自己巴掌。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久,久到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具有受虐潛質愛上了她,終於等到悲憤化為了動力。只要一想到在我停滯不前之時她正在向前奮力邁進,而且本來也已走在我前面,我就不得安寧。「師夷長技以制夷」,若想擺脫這份恥辱,必須要成為一個比她更為優秀的人,我開始思索她是怎樣的人、我當成為怎樣的人:她多厲害,勤奮學習、為人穩重、飽讀詩書、八面玲瓏,情商高智商高,言必出行必過,察言觀色、三思後行,思想深刻睿智,品德清冷高尚,天必降大任於斯人也。面對一個如此完美的存在,跟隨其腳步、努力向其學習似乎是我向真正的「天之驕子」靠攏地唯一途徑。

越想著她,我越是覺得自卑;她越是完美,我越是悲慘可笑。而其中最悲慘的一點,莫過於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從前竟從未自卑過。我曾可笑地以為自己天賦甚高、才華橫溢,若是不能出人頭地肯定是因為天妒英才,而這出人頭地的野心終於被我改頭換面——我只想變得完美,因為我曾見過、亦曾敗給過完美之人。我立志一定要超過她,至少要努力與其並駕齊驅,那意味著我已削抹掉我所發現自己身上的一切缺點,以優點將拔刺後所留下的坑窪填補。

從那之後,我才知道何為辛苦,這辛苦的時間很長,直至今日依舊。一次機緣巧合,使我和她將在同一團隊里進行一次為期兩周的旅行,這場旅行也因此變得對我格外有意義,甚至讓我在此之前有幾夜碾轉反側。旅行最初那些日子,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她好、覺得自己不如她,總羞答答地繞在她的身邊,說話小心翼翼,怕她在心裡笑我。日子久了,膽子稍稍大了一些,碰巧一日我們二人掉了隊伍,正好可以長談。

我問了她一路。她都答得詳細,鮮有反問。她向我講述她的人生觀,委婉地建議我通過善納自己的方法平息焦慮,說來也是好笑,人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時,總是潛意識希望對方也對其進行接納。她大概覺得我迷茫,說地委婉:要接納自己的缺點,因為不是功名,而是滿意的生活和內心的平靜。她覺得我該讓自己放鬆平靜,問我目標是什麼,我想了想,回答說「更容易接受自己」,她覺得這與「善納自我」是一碼事。

我覺得這不是一碼事,但我沒說。我也知道人無完人,但每當想到自己身上那些缺點,就如同在內心嘲笑某人時忽然發現那是自己的嘴臉,甚至讓我作嘔。「善納自己」也好,「內心平靜」也好,「佛系」也好,未嘗不是值得肯定的可貴追求,也都是無可爭議的個人價值觀。可惜有像我這樣生而彷徨的不幸之人,從沒有得到過這些「安然自若」的垂憐。我們渴望追求功名利祿,渴望永遠嘗試著去滿足自己無窮的慾望,渴望成為人上人,渴望變的完美,為此可以絞盡腦汁、生不如死。

我一直把那個我心心念念、但接觸極少的姑娘,想像成我所渴望成為了形象,完美無缺而又野心勃勃,鎮定自若是因為胸有成竹。記得幼時似乎曾有人教導我野心最好不要有,那人很可能是我的母親,她倒是和那個姑娘有些許相像。但不可救藥的,我總把野心歸入一種優點,或至少是相當中性的,因為除了清楚自己的目標是超越許多人、並知道自己願意為此付出多少代價以外,野心並不意味著更多。諸如終生苦讀的學者渴望尋求真理,也算是不能再大的野心了。甚至皈依也好,鑽牛角尖也好,或多或少都是對真理的追隨,渴望站地離其更近一些,只不過有的通過內心的平靜來展現,有的則變現得如破釜沉舟般悲壯。

《最美表演》裡面,張魯一演過一個廚子,在傍晚休息時坐在房頂木然抽煙,默默等待時間以便打一個響指,緊隨其後遠方將亮起無數燈火。這種看似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行為,在我看來未嘗不是野心最平凡的一種存在,希望能成為不凡之人。荒謬的是,我們很少會將對巨大的力量的渴望用「夢想」一詞來形容,甚至說「我夢想出人頭地」也很少,但事實上,野心並不一定意味著貪婪。它可以意味著我們的夢想、幻想甚至彷徨,可以意味著我們無法說服自己單純去追求內心的平靜,可以意味著我們無法甘於去活平凡的一輩子,即使清楚就算平凡也將使人耗盡全力。我們決絕地追求更徹底的以卵擊石,來嘗試獲取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的人生。它可以是我們願意甘於青燈古佛的緣故,可能是對珠光寶氣掩飾不住的艷羨,也可能僅僅是渴望青春永駐或者追求同樣不可及的完美無求。正是這些野心,幫我們行走江湖。

其實轉折還有一條線,更俗,那就是北漂。

我到北京的第一天一出西站,就跌跌撞撞換乘上了地鐵一號線。望著一堆烏壓壓的人頭,我如木乃伊一般挺直著,想起了小學時的教學樓。那教學樓那麼小,走廊那麼窄,每次下課時所有的孩子跑出教室門,走廊立馬變成了北京地鐵。但是每當從樓梯那兒傳來老師們的高跟鞋鞋跟的踢踏聲,無論四下再怎麼喧囂,那嗒嗒聲也會鑽到你的耳朵里。我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北京地鐵變成小學走廊,但是那一刻我覺得似乎越是在這種每個人都微不足道情境中,越是想有一日可以成為其中一個耀眼的存在,最好是連霧霾都蓋不住那種。我猜北漂大多大同小異,成也大同小異,敗也大同小異。每年那麼多人北漂,稍微訴兩句哭都會顯的矯情。但在那裡是有歸屬感的,因為身邊有太多和自己一樣除了野心一無所有的人。

我很喜歡前陣子很火的《迷霧》里的女主高慧蘭,因為她讓我想起了曾經我日思夜想的那個姑娘,如果在溫柔一點、在收斂鋒芒一些(可能也不能那麼美),她簡直就是我曾經一直為那姑娘塑造的形象。她有野心,也願意為此作出巨大的犧牲、承擔不可知的風險。但真正讓我徹底匍匐於其高跟鞋旁的,是她所說的那句「一次都沒有輸過」,聽到那句話時,我難得感受到了何謂回憶如泉涌。我至今一直渴望成為的人,他並不是不曾受傷、不曾敗過,但他從未因此放棄過自己的野心,終有一日成為不過有資格、有自信說出這句話的人,踏過自己往昔的形骸,以終會實現野心報復的信念一次次鎮靜地踏上戰場。

可惜這片子爛尾了

年輕時羨慕令狐沖,覺得他運氣太好。但一想到這運氣只會落在沒野心的人頭上,便自我安慰會丟失多少樂趣,所謂「痛並快樂著」。前陣子看了《醉鄉民謠》,影片剛開頭,主人公勒維恩·戴維斯唱著民謠,那光打在他身上看著美好。然而這個開頭是個倒敘,接下來的影片里展示了在他唱那首歌前的幾天內發生的點點滴滴——搭檔自殺後唱歌到處碰壁,沒錢買不起厚大衣整日挨凍,民謠不被賞識、受歡迎的歌自己偏偏又難以接受,居無定所,被各種瑣事逼得焦頭爛尾。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機會,卻還是所愛的姑娘為他通過和老闆睡換來的。然而無論這個機會得來的如何屈辱,他還是抱著吉他坐在了舞台上,沒有忿恨,甚至和老闆平和地打了招呼。他也曾下決心放棄演藝事業重新作回水手,但冥冥之中老天不願意,他也不願意。最後他坐在那裡唱歌,照在他身上的那束光特別好看。我們這些人行走江湖,所有的不過一把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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