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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棣:櫻桃紅了

櫻桃紅了

肖棣

櫻桃跳出嫩枝翠葉,紅艷欲滴。

疏朗的空氣與明凈的陽光交織。懸浮的春色里,有那麼一絲遲疑,線條分明淡薄而著色欠於流動,若有所失,未及夏日醞釀的通透。鬱鬱蔥蔥堆積的繁枝茂葉,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猶若春天失手推翻的綠色墨瓶,鋪天蓋地,人們未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接受她們尺幅寬大、咄咄逼人的恣肆。

雨,更多的是夜雨,晝伏夜出,悄無聲息地來去。一邊里,花期後腳追著前腳奔放吐蕊,風雨相隨,清晨便是一地落英繽紛。櫻桃並非人們想像的姍姍來遲,前日還是滿目青白相間,一轉身未及想,突然間脫穎而出坐果累累,跳出嫩枝翠葉,粒粒晶瑩,紅艷欲滴,第一時間給春天一冠緋紅的彩雲。

端午時節,恰好趕上芒種節氣。「芒種點火夜插秧」,庄稼人在忙完田間勞作之後,想起紅櫻桃來,只是滿樹已無櫻桃身影,只有綠葉翻卷,悄然如未曾開花未曾坐果未曾懷抱春天。櫻桃的果期很短,不及足月,便全身而退。來年吧,待來年吧。想著酸甜倒牙的紅櫻桃,只是想想而已,便轉身忙起手邊刻不容緩非做不可的事情。做不完的活,種不完的地,紅櫻桃更多的是庄稼人忙活種地勞心勞力邊角的一個點綴。

我家的三株櫻桃樹,是我烈性子的三姐移栽的。眼饞羅老太家的紅櫻桃,我賴上三姐去吃櫻桃。羅老太家底殷實,除了關門閉戶深藏不露炸油條的傳聞被訕笑被流布全村外,便是這棵張揚讓人艷羨的櫻桃樹。中午,眼見枝擺葉搖,小腳羅老太屏聲靜氣躡手躡腳來到櫻桃樹下。我跳下樹的時候,新的的確良襯衣劃拉了一條五六寸的口子。自覺沒趣的老太沒及數落,我便號哭起來。我的母親發起火來,拎起竹扒給了三姐一頓好打。母親並不覺得吃幾粒櫻桃是多大的事情,大事是心痛我的新襯衣劃拉了一條口子。倔脾氣的三姐扛起鋤頭,旋風一樣,有如要挖根倒樹之勢,從山上老樹根下起了一把櫻桃樹苗,抹著眼淚,斬草挖窩,沿自留山地邊栽了一行櫻桃樹。

春秋延宕,冬夏有序,來年,其中的三株從大地扶起身子,抽枝發芽,過了幾年,柔枝上閃出了紅櫻桃。

鄉里田多地廣,但果樹並不多見,偶有李、杏、棗樹一兩棵,多植於場角屋角,一般不佔田地。而櫻桃樹散枝伏地,占躺偌大個地盤,與玉米、小麥、黃豆爭地,不被庄稼人待見。偶有一棵櫻桃樹,就是一個大奢侈、一個大稀物。鄰里有明吃不偷的君子作風,誰家的可吃,可吃誰家的,都心知肚明,互不沾惹。自律固然,但謙謙君子作風不敵「好吃不為撈搶」的越境挑釁,於是不乏口角生隙二家交惡的,自此雞犬之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

櫻桃紅了,多得吃不了,任雀鳥置喙,自生自滅,很是可惜。於是,紅櫻桃被採摘下來,裝籃,往鎮上走,換些鹽錢紅糖錢針線錢。只要有一天好陽光,櫻桃樹就連著幾日披一層層鮮紅,只是越往後,終於像一件漿洗失色的衣服,不再有一樹亮色。或是晚摘早賣,或是上午摘下午賣,櫻桃的價錢在一天里並不確定。鮮紅的櫻桃,艷色奪目,不用吆喝,提著竹籃走走,便引來街坊的追問。原以為街上人有錢,但是他們吝嗇捂得緊,掏三毛五角,買一兩二兩嘗鮮。在討價還價、抱怨櫻桃如何如何不好的同時,兩手不停歇,挑三粒五粒的櫻桃喂進嘴裡。還有的人更甚,白吃了很多,裝模作樣搖搖頭,一言不發一分錢也不買,若無其事地走了。我的二姐好脾氣,不說什麼,但在下次,看見這人再來討吃的時候,提籃繞道走開。

星期天一大早,趁著夜幕,我便陪了二姐向鎮上去,四隻竹籃里的紅櫻桃將醒還眠,璀璨迷離。到鎮上有十一二里地,需要四十多分鐘的光景,若遇雨天踩著吱吱亂響的濕泥,走的時間更長。而雨後的櫻桃街上人喜歡,可以賣出好價錢的期望,沖淡了我疲憊中的抱怨。一條蜿蜒的小河與公路若即若離,在夜色消退中,清晰起來寬闊起來。遊走嬉戲在河中水草淺灘上的霧氣層層卷卷,像傳說中描繪的奔騰的長龍一樣變化多端。透過霧氣傳來鳥的鳴叫,漸漸熱鬧喧嘩。當街道放天光的時間,我們的紅櫻桃迎來街頭油條鋪老闆的第一眼關注,他已經堆了半桌黃燦燦的油條;繼續朝街心走,最懶的那家包子店的蒸籠也開始吐白汽。小鎮灰磚黑瓦的街道里巷就只有兩三條,簡簡單單的交錯,大門小門裡有著功能別樣的各類政府機關,坐著一些吃商品糧的人。早早地賣完櫻桃,轉身回家,扒幾口米飯,再踩樹,急急忙忙趕摘下午的一批櫻桃。下午到了鎮上,我便進學校去了。下午櫻桃的價格並不看好,賣家一時多起來,食客「待價而買」,賣櫻桃的,則恰若「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的「賣炭翁」。賣不出去了,賤賣,三錢換兩錢。有的或痛下決心,整籃「掀」給櫻桃販子,圖個利索,賣了就是錢。農村人並不勢利,然而一籃櫻桃,有時僅僅換回了急待日用的一塊肥皂兩袋鹽。作為嘉獎,在櫻桃落市的尾期,母親會囑咐二姐帶我去買一雙綠色解放膠鞋,那是我的意外之喜。

櫻桃紅是我心頭的惆悵與歡喜,它們一如我熟悉的家鄉土地上生長的莊稼作物,是寂靜中沉潛的一部分風景。即便在遠離家鄉的日子裡,它們也常在我夢裡雀躍驚心。在異地他鄉,櫻桃還是那樣熟悉的一抹緋紅,但是滋味已不如家鄉的親切。而我漸漸疏離的家鄉,田地已開始大面積被拋荒。念念不忘櫻桃紅的我,春日裡問起了那幾棵櫻桃樹。電話里,母親說櫻桃謝枝了。多麼形象生動的辭彙呀——「謝枝了」。讓我心底一陣慌亂。樹若有言,我相信它們也猶如人一樣,自有無盡感慨在心裡吧。

((原載2015年5月5日《襄陽日報》。該文已收錄進《襄陽文學·散文選》(2015—2016))

肖棣,湖北南漳人,南漳縣作家協會理事,襄陽市作家協會會員。有詩歌百餘首,評論隨筆百餘篇見諸報刊。

文:據《襄陽文學·散文選》(2015—2016)

圖:據網路

責編:玉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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