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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我在汶川地震重災區的所見所聞

最近有點回憶殺。莫怪,莫怨,撕裂的傷口被揭開,我向你們道歉。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2008.5.12-2018.5.12.

十年,真快。有些傷口和記憶已經被深深掩埋,卻在這個越來越近的日子裡一道道被割開,焦躁難安,焦慮莫名。學新聞的人對所有的熱點事件都有異乎尋常的渴望與嚮往,即便當時還未曾畢業依然在報社實習的學生也不可免新聞人士的俗。拼了命的往志願者的隊伍里擠卻擠不進去,看著每日央視的主播疲憊憔悴的面孔和一線新聞記者不要命的聲音,越發覺得熱血沸騰想要往川西平原去,早忘了生死,早忘了那裡已經是危險重重一片混亂。帶著這個渴望和念頭終於熬到了畢業,千辛萬苦等我趕到地震災區的時候,距離地震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了。

可是,眼中所見所聞所聽所遇,成為了我這個普通人眾終其一生也不願意回憶的場景。

時隔十年,手敲鍵盤。

隱隱傷痛,湧上心頭。

關於地震的報道太多,地震範圍之廣讓人震驚,而我只是到了冰山一角。我只是個平凡的路人甲乙,所寫僅供大家體味彼時蒼天的無情和人類在面對大自然災害時的無力無助。

01

當站了將近30多個小時的火車晃到成都車站後,顧不得疲憊就轉車到了綿竹市,這次512地震受災僅次於汶川的第二城市。對於綿竹我是陌生的,但是說起劍南春大家就不陌生了。對,劍南春的產地,四川省綿陽市綿竹市。看名字,這是個很美的城市,等我背著包出了車站,觸目驚心的藍色救災帳篷一頂挨著一頂,到處是斷壁殘桓,彼時在電視上看到的畫面此刻竟在眼前。有一剎那,我有點兒傻掉了。

人生地不熟,僅憑著所謂的新聞熱情就一個人背著包來到了災區。我不知道何去何從。

無知者無畏,扛著一台數碼相機,帶著在學校用了三年的老式聯想手機,只有發簡訊接電話的功能,身上僅有的幾百塊錢。我決定先填飽肚子,然後找個網吧查資料。

沿著綿竹震後裂開的街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叫什麼名字,找到了一家米粉店。肥腸米粉。我對操著濃重川音的老闆說了句來一碗米粉,一兩還是二兩,我愣了一下,還有用兩來賣飯的啊,那就二兩吧,一碗飄著紅油的肥腸米粉上來了。我坐在這個破爛的帳篷式的飯店裡,聽著周圍的川音,大家都在議論的是地震的事情,經過幾個月的緩衝,其實大家的內心都平靜了一些,但是依然難掩傷痛。

人生頭一回吃的用兩賣的肥腸米粉就在這樣的一個救災帳篷里享用了,食不知味。真的。像我這樣一個吃貨竟然忘了它的味道。腦迴路依然轉不過來。付了錢,似乎是3塊一碗吧,我記得。後來問了當地人,終於找到了一個網吧,我開始查離綿竹最近的重災區,查到了漢旺鎮,東方汽輪機廠所在地,上世紀60年代國家援建時選在了這個西南小鎮,這次地震中損失50多個億。我之前在新聞聯播的直播報道中也看到了漢旺的報道。

花了三塊錢的公交車輾轉到了漢旺。

那個在電視上看到過的2點28分的大鐘就在眼前。

我看到了不遠處的坍塌的東汽廠房,我腳下踏著的就是裂開的漢旺廣場。漢旺地理位置比較特殊,東汽廠依著不遠處的龍山山脈所建,所以這次地震直接覆滅。

我靠著漢旺廣場這四個字來了張合影,我在此看到這張照片,我發現我的眼裡還帶著淚花。背後東方汽輪機廠幾個字依然矗立,只是坍塌的樓房已經空無一人,這個小鎮的繁華曾經是圍繞有著1.5萬人的東汽而展開的,本地人的就業大都在東汽,曾有十里東汽之稱,每天早上東汽的笛聲一響,穿著藍色廠服的工人從各個角落湧向東汽。熱氣騰騰的開始一天的工作生活。

其實,200年5月12日,這一天真的很平凡很普通,中午的時候天氣有些陰沉還飄了幾點雨,吃過可口麻辣的午飯,下午上課的孩子已經端坐在教室,上班的人們已經到達崗位,家裡洗了碗筷的老人婦女還在午睡,勤快的農民已經到田裡去勞作了,一切平常的和平常一樣一樣的。

就在昨天的2008年5月11日,還是母親節呢,在學校不能回去的高年級的女生還給自己媽媽發了簡訊打了電話祝福母親節快樂,

正忙著準備高考的東汽中學的學生們依然在等待最後20天的衝刺,

被保送上北大的東汽校長的女兒依然堅持要用實力證明自己,

教導主任帥氣的兒子也在忙著最後的衝刺,

在前不久學校舉辦的晚會上,他倆還搭檔主持節目呢,

在前不久的五一校運動會上,各個班級在開幕式都還照了全家福呢。

可樂男孩薛梟也在我背後的這片土地上開心的生活著,

好為人師的譚千秋依然全心全意為學生的在三尺講台嘔心瀝血。

那個被英國記者拍到的給妻子最後的尊嚴的好丈夫吳家芳依然在家裡等著妻子去漢旺營業廳沖話費回來呢。

一切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一如每一個昨日,一如在這個小鎮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們一樣。

太陽依然會升起,放學回家依然能叫媽。

。。。。。。。。。。。。。。。。。。。。。。。。。。。。。

14點28分,一陣地動山搖。

斷電斷水,廣場上的大鐘也就永遠的停在了2點28分。

五層的教學樓在幾秒之內只剩2米,道路開裂,房屋坍塌,人群被掩埋,幼兒園的孩子哭喊聲,小學的孩子哭喊聲,大人們從家裡往外跑的恐慌,有的甚至衣服都來不及穿。大家一瞬間傻掉了。終於反應過來是真的地震了。

我沿著鐵軌往小鎮裡邊走,準確的說,此刻已經不能叫做小鎮了,只是一片廢墟。

看這慘烈的場面,我都不忍心拍下去了,我走在這空無一人的廢墟上,一陣陰森的感覺鋪面而來,內心忽的覺得有些害怕,走著走著在漢旺鎮政府的舊址前遇到了一群前來祭奠的人們,大概有了人聲,我的內心忽然有了些底氣,繼續的往裡走,我看到了幼兒園地上的散落的書包,翻越廢墟的時候看到的不知道是誰家的卧室牆上還貼著全家福的照片,準確的說就是一片牆,破碎的木頭,碎掉的碗筷,衣服,那一刻到底人們經歷了什麼,一切都來不及整理,只能先保命要緊,拚命的往廣場跑去,等到再回頭,發現家園不再,房屋不在,一切不在。

我們可憐的孩子,我們多災多難的華夏。

我不敢往裡邊走了,當我站在幼兒園的校園操場看著這裡的一切,我不敢往小鎮中間再走下去了。內心的折磨,內心的震撼,不到現場的人根本是體會不到那種絕望的,此後連續半月的噩夢困擾著我,如今的傷口再次被撕裂。

02

當晚我住在了當地村裡的救災帳篷里。

陰暗潮濕,地上鋪了個草席,旁邊是受災失去家園的村裡居民,我在周大爺家的帳篷里蹭了晚飯,他們做的簡單稀飯,淳樸的四川人民,邊吃邊聽他們訴說地震那一瞬間的感受,絕望。聽的我眼淚嘩嘩,說的他們也是聲音沙啞。還好周大爺一家沒有人員傷亡,他說地震那會兒他正在山裡,被困了三天之後坐解放軍的直升機回來的,他的大孫子周波在漢旺鎮上的東汽中學念書,地震那會兒被老師疏導到了廣場上,兒子他爹拐著腳跑到鎮上的時候抱起兒子就是放大悲聲的哭。

周波是個羞澀的男孩在,他說阿姨你知道嗎?我們班好多人都不在了,我現在都沒了上學的勁頭和心情,覺得幹啥都沒意思,我知道,地震的創傷,在這些孩子的心裡 造成了多大的陰影,特別是看著朝夕相處的同學被活埋看著一班的學生在震後清點人數只剩幾個的時候那種心情,看著大家被分散到不同的城市去救助讀書,他們幼小的心靈怎麼可能沒有傷痛?

周波告訴我說新聞上播的那個可樂男孩是他們一個學校的,犧牲的譚千秋也是他們的老師,校長被保送上北大的女兒在地震中也走了,教導主任的兒子也不在了。我的心一陣抽痛,北大是多少學子寒窗苦讀夢寐以求的聖地,本來再過幾個月就可以開始自己美好的大學生活多姿多彩的人生了,就這樣,永遠的停留在了5月的這天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

我在周波的相冊里看到了這兩位可愛漂亮帥氣的學子在主持晚會的照片,彼時洋溢的青春光彩,長發的女孩,穿著正式西服略顯稚嫩的男孩。。。。。。。。

我睡不著了,因為我發現帳篷旁邊的空地上一個土堆挨著一個土堆,不用問都知道是什麼,我嚇得不敢睡了。整晚我都在做噩夢。在祖國西南邊的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終於熬到了天亮。

我沿著幾乎不能走的小路去找吃的地方,只能說川人的樂觀是我所不能想像的。真的。我終於看到在一排廢墟的房屋邊上有個賣早餐的,冒菜粉。四塊一碗。我真的是第一次聽說冒菜粉,還問了人家這是什麼東西,當地老鄉許是這段日子見到的外地人多了,和我攀談了起來,這是個熱情的大姐。她說你是報社的嗎?小姑娘,還是志願者?我搖了搖頭,充其量是一腔孤勇跑來的旁觀者,我只能這麼定義自己。

大姐告訴我說共產黨真好,真的好,我的女兒在學校二樓只剩一塊磚的位置被他們救了出來,那幾天看到解放軍叔叔我們都是哭的,眼淚嘩嘩的,他們給我們發羽絨服,志願者義務給我們搭粥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送來的各色救濟糧,我看到她拿出了八寶粥礦泉水,她說這都是寶貝啊這。

我沿著村子的小路往不遠處的龍山走去,大姐告訴我說山上太危險,不要去。我還是固執的前往了,我走著走著發現道路斷層了,只能沿著雜草從走,我看到半山腰的電線杆上有空降兵傘降地的標誌,我看到山窩裡有百姓搭的簡易窩棚,我看到倒塌的農家樂已經看不出昔日的繁華和熱鬧。

有一個帳篷里傳出熱鬧的聲音,原來是一群鄉民在打麻將擺龍門陣,我真是敗了,服了,如此樂觀的川人讓我這外鄉人望塵莫及,我還在為他們苦苦傷心的時候人家似乎不需要憐憫的已經治癒好傷口開始了對新生活的期盼,是啊,只要人在,就好。

我還看到有騎著自行車叫賣涼拌菜的中年漢子,泡椒雞爪,魚腥草,豬耳朵,透著濃濃的川味。我買了三斤雞爪請村子裡的人吃,我被他們的樂觀和不當回事感染,我也開始有了些笑容。

我站在這個村子邊上注視著入眼的滿目瘡痍。

這是村民幫我拍的。我的相機里存了太多不堪的照片,我不敢傳,沉痛的記憶,被災害損壞的一切。看照片,彷彿透著歲月靜好的氛圍,誰能想到我腳踏的地方是在重災區。

在地震的剎那有人去銀行搶錢的,有人去金店砸櫃搶劫的,有個超市的員工比較幸運的是多虧了超市的各種吃食他們多撐了幾天直到救援來臨,我見到了慧姐,她的親身經歷。

誰能想到我身後的那些空心磚都是百姓從廢墟里刨出來等著重建家園用的?

誰能想到他們的熱情和爽朗超乎我的想像,而不是傳說中的川人刁鑽?

我看著慈眉善目的張大娘,她的母親在這次災中被埋去世。

我看著來自徐州嫁到漢旺的李姐,她對於我這半個老鄉的熱心。

當晚,繼續住在救災帳篷,觸目驚心的救災兩個字就在塑料棚上。

我,依然一夜未眠。

03

第二天告別村民我坐上了去德陽的公共汽車,當我在漢旺臨時的客運中心等車時候,我發現當地人真的是極有素質的,亂中依然排隊買票等車,沒人插隊沒人擁擠,這是我在其他地方的鄉鎮車站所沒有遇到過的。

沿著德陽,入目的依然是倒塌的樓房,重疊房屋,露出來的一米長的鋼筋,無人的街道。

我一張張保存著影像,只是我不知道這意義何在?

後來我找到了德陽的志願者團隊,當晚,依然和他們擠在帳篷里, 有個美麗的川妹子叫馬娟,我和她住在一起,她給我描述著當時親歷的一切,她家也在重災區的什邡,可是在她的臉上我看到的依然是美麗,寧靜,平和,她的心裡素質真好。我至今都記得彼時我們聊了一個晚上,只是從那裡離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能聯繫上她。十年過去了,樂觀的女子,你還好嗎?

我在帳篷里整整住了半個月,每日就和這些志願者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就是慰問下,統計下,拜訪下,心理疏導下,彼時都是年輕熱血的青年,沒有任何酬勞,沒有任何回報,可是這卻成了我的財富,我在苦難中走過,親歷過,我的初衷已經從最初的對新聞熱點事件的狂熱到了後來的悲憫之心,悲天憫人。

那又如何?

即使我平凡如粟,我也有付出的權利。

溫總理當時的那句:多難興邦。

我們記得。

以及我們可愛的子弟兵們。

我的這段經歷,我幾乎沒有向人說起過。

在天災面前,人類是何其渺小,可是,人類又是何其偉大?

蒼天無情人有情,人在青山在。

這是我在德陽郊區的一叢竹子前拍的照片。鬱鬱蔥蔥的綠色總是給人以希望和樂觀和寄託,讓我們祝福他們。

寫不下去了,回憶撕裂的頭痛,文筆已亂。。。。。我要結尾了。..................................................................................

輾轉中,我得到的消息,周波在如今都已經大學畢業在成都買了房有了自己穩定的工作,他們都住上新農村了,很漂亮的排屋。

十年的時間。。。。。。。。。

逝者已逝,生者樂觀。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我還會再去一次漢旺的,我要看看這十年後的新漢旺。

2018年5月9日於浙江義烏。

三天後就是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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