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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川:朝如青絲暮成雪

昏昏欲睡的火車載著睡眼惺忪的乘客在夜裡順著河西走廊逆流向前,愈發靠近一個孤單的光點,帶著不似西北口音的普通話逐漸沸騰了起來,咕嚕咕嚕著似乎彼此都熟悉的地名同時冒著舒張的感嘆,熙熙攘攘的人在一個叫河西堡的小鎮下車,默契地排隊翻過車站廣場的圍欄,把行李與自己交到計程車司機大姐的手中。

或者本地人都習慣於此,二話不說鑽進了計程車又哈了一口久違的熱氣,「20元走高速去金川」,爽快的司機大姐答了手法極不嫻熟、破綻百出的外地人以後,自個兒豪邁地排著姐妹們的班,談論著下一班凌晨抵達的火車派幾個三八紅旗手來。窗外河西堡鎮便在談笑聲中飛速遠去,又成了一個孤單的光點,直至左衝右突的山丘襲來,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第一批來金川的人大抵踏上的也是同一個站台,只是那時的火車站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站,沒有冠上地級市的名字,大抵只是補補水掃掃灰的作業站。河西堡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西北小鎮,沒有如今的車水馬龍,遠談不上河西走廊第一鎮。關於他們的細節描繪是模糊的,唯有那個年代相似的時代群像。像每一個關於建設的故事一樣,一群來自東北與華北華東的知識分子,滿腔熱血地奔赴祖國需要的地方,這次他們的目的地在一個風吹石頭跑的戈壁灘上,沒有水,得從祁連山上背冰下來。

露天礦老坑,中國最深人造坑(長1300米,寬710米,深310米)

即使是艱苦卓絕的戰鬥的日子,聚焦在平凡生活的每一天也難覺察偉大,他們奮戰在無數個普通的日日夜夜,帳篷變成了小平房又修上了樓房,礦山有了礦道又成了礦坑,機器來了點火了工廠的轟鳴也習慣了,某一天開始日用品也用上當地產的了,防風沙的樹林越種越多了。驀然回頭一望,戈壁灘上有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城市了。

現在依然能看到當年的驕傲與輝煌,編著號的工廠構成了這座城市的一大半,另一大半是編著位數更多的號的家屬區與配套的醫院學校。走過1廠區2號門的馬路穿過6號家屬區,盡頭是當年第一座開發的礦,如今榮休國家礦山公園。礦山的山頂刺破了街頭所見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街景幻象,軍地共植的樹陣在大地上划了一道清晰的城市邊界,邊界以外只剩無垠的戈壁灘。

金川國家礦山公園的八卦林,原為礦場廢渣堆放區

在漫無邊際的黃沙面前,城市或許也會像人一樣孤單而無助,不經意顯露出一種為了合群的拙劣模仿。它努力地裝作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地級市,但又四處露出馬腳。全城只有個位數的公交線路,來往於各個廠區之間,僅有一條通往河西堡的對外通道;幾乎沒見到什麼商品房,四處都是整齊劃一的大片家屬區;學校大致只有一個金川總校的各個階段的各處辦學點,醫院是八冶的;城市綜合體上的LED屏五彩繽紛,掛著八冶的大LOGO;電影院還留著工人文化宮的舊標識;供電環衛電影院都是金川公司的,服裝店的櫥窗中售賣著金川公司的工服。相比於一個城市,更像一個服務礦業工廠的偌大的家屬區。

他們一開始對未來的構想是怎樣呢?在那個以新工廠、大煙囪的大集體大工業審美年代,他們想的是戈壁灘上壯麗的工廠群與社會主義的生產性城市的榮光?還有綠樹成蔭沃野千里的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改造自然的氣魄?囿於自己精心澆灌的小綠洲而又被戈壁灘上飛沙走石撞擊著的寒冷刺骨的冬夜,他們有沒有萌生某一刻的思鄉,或是某一刻的退卻?譬如這裡的礦挖完了,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家了,或再不濟也能離開戈壁了?或者這只是骯髒的揣測,他們一開始就堅定地為祖國奉獻一生。

整建制從東北來的建設隊伍分分合合後便是如今的八冶,那些與礦與城相關的終而整合成金川公司。少有外來人口,他們的子弟一代一代又構成這個城市新的骨骼與血液。相比於同時代的那些城市,金川無疑是幸運的。巨大的礦藏儲備使其不至於過早地似玉門油田、萬山汞礦等凋亡。環境過於惡劣、水資源的匱乏與產業結構的單一也不全然是壞事,高度依賴於礦產與社會高度依賴於企業形成的利益一致行為體早早地開始做煙氣脫硫、廢渣深加工、水循環等生態環保與延長產業鏈的措施或是自救,至今日,這樣一個高度依賴金屬冶煉業城市有相對優質的空氣、相對低能耗的表現與圍繞廢渣處理相對較長的深加工產業鏈已是循環經濟可圈可點的案例;而未來,水資源的高度短缺與礦產資源的終究枯竭,如何維持一座戈壁城市的競爭力亦是挑戰。或者,充足的光照與乾旱的條件,目前瞄準的節水農業與花卉產業會是一種轉型的眉目。

老礦區常見的上游機車,金昌礦山公園存放的為第四台

城市邊緣三位數字編號的新家屬區拔地而起,老城的磚樓小區里,滿頭白髮的老人們成群結隊嬉笑怒罵,閉上眼像是回到60年代建設時期的烏黑油亮的芳華。在這座戈壁灘上的全新的城市裡,那一代人都是起初的原住民與後來的建設者,來自遠方的口音與回不去的鄉愁,集體主義在時代導向的漸行漸遠與特殊環境造成的金城永固,愈發鳥語花香的相與自然資源愈發緊張的質,一同擰巴在本不應該存在而又確然存在的自己親手建造的荒野里。

interesting:由於金昌風大,路上的可移動裝置容易被吹倒,果皮箱、社區垃圾中轉裝置均為嵌入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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