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中，一個班沒了7個人！10年後這場同學聚會，讓人感慨萬千

4月26日上午，馮明斯走進初一（二）班的教室，給學生上課。

教室外，薔薇花開滿了圍牆；操場上，學生們在跑步。這是震後十年的春天。

現在的木魚中學，嶄新而明亮，2010年它由浙江的溫嶺援建指揮部在原址重建，耗資達8000多萬元。

在2008年的特大地震中，位於四川青川縣的木魚中學房屋倒塌，師生傷亡慘重，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曾來此看望。

當時，馮明斯才33歲，已在這所學校教了13年數學，還是初三（二）班的班主任。

這個班級有49名學生，住校的有40名，在地震中有3人受傷，7人遇難。

如今，這群90後學生已經成人，他們陸續工作，陸續結婚生子。

他們中有的成了舞蹈演員，有的做了導遊，有的考上了公務員，有的還在讀研，有的則希望褪去英雄的光輝，做一個平凡的人。

當年的老師，有的已退休，有的調走，差不多還有一半和馮明斯一樣，和十年前一樣，在這所學校，默默教書育人。

十年過去了，傷痛也已慢慢淡去，每個人都在好好經營和珍惜各自平凡的生活。

受傷的學生

當年初三（二）的學生謝海峰，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舞蹈演員。

地震來臨的時候，班主任馮明斯正在辦公室里備課，他記得離叫醒學生午睡的鈴聲還有兩分鐘。

房子搖了幾下，一位老師喊，地震了。一開始，馮並不在意，因為以前也經歷過。

不過，他看到一些老師在往外跑，他也就跟著跑出去。

到操場，人站不住了，幾個老師抱在一起，也站不住。

遠處群山搖了，他第一感覺是「世界末日」大概來了。

一會兒，滿地塵煙，不好，學生宿舍樓塌了。他和老師們趕緊往宿舍樓跑去救人。

不到宿舍樓的地方，馮明斯就遇到了自己班的學生謝海峰。他已經被同學和老師救出，大家扶著他。

他的同學羅偉撕破自己的衣服，用布條將他斷腿的傷口扎住後，和其他同學一起，將他抱到學校大操場繼續止血。

一名同學這樣喊：「謝海峰，你要是男人，你就給我挺住。」

謝海峰是在逃生中，被砸到了腿，後來，他做了截肢，裝了假肢。

做完手術，謝海峰就到了青川中學讀高中。第二年，他被選入四川省輪椅網球隊，然後，又去讀書。現在，他是一名舞蹈演員。

謝海峰的同學李傑先則是在救人的時候受傷的。地震發生後，老師們加入了救援，為了安全，他們不讓學生去，只讓他們做些接應。

但是，那天晚上，沒有燈光，李傑先還是悄悄地去了，在廢墟里救同學，他的手指被壓斷。

他一開始沒感覺，只做了點包紮，直到幾天後，才發現不好了，去做了手術。他被評為抗震救災的小英雄。

廣元中學聽說了他的事迹，就來招了他。現在，他在重慶工作，用曾經受傷的手，給機器人做調試，做編程。

「很了不起，工資比我高多了。」馮明斯笑著說。

三（二）班班長楊迪家就在學校附近。她沒有住校，在家裡被砸傷了，骨折。後來，她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學，做了一名導遊，滿世界跑。

嶄露頭角的舞蹈演員，充滿神秘的機器人調試工程師，週遊世界的導遊，當年三（二）班的三名傷員都有了各自的人生和事業。

馮明斯在上課

每年的聚會

更讓班主任馮明斯欣慰的是，這些學生，他們都很陽光，堅強，懂得感恩。

這十年來，每年，他們會約起聚會。有時候人多，有時候少。今年1月14日，臘月二十八，他們就聚了一次。

「今年人不多，只坐了一桌。」馮明斯說，每次聚會都會邀請他參加。

飯桌上，他們不會刻意聊那場災難，聊得最多的是以後怎麼發展，怎麼賺錢。

即使偶爾提起來了，他們也已經淡然。比如謝海峰，一開始，馮明斯還會擔心，揭開傷疤，會不會有影響。

但他這樣回答老師，都過去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現在，他努力的是，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獲得正常人一樣的對待。

其實，地震後，馮明斯自己也消沉了一段時間。他覺得，人生的改變怎麼會這麼快?在災難面前，生命又是這樣的脆弱。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走出來了。

「這麼多人來幫我們，我們自己更加要積極，要向前看。」他說，「對於生死，已經看得開了，我們不僅要珍惜生命，還要尊重生命。你要為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首先是要活著。」

李傑先也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小夥子，每次聚會，他幾乎都會趕回來參加，非常積極。

作為導遊，楊迪當然也是陽光的。她要面對各種客人，面對各種問題，當然和她所遭遇過的相比，這些都不算什麼。

除了他們，有的同學考了上了公務員，有的還在讀研，有的做了老師，在不同的崗位上經營各自的生活。

師生和親人

在馮明斯23年教書生涯里，對這個班級，他最有感情的。

畢竟，在那場大災中，他們一起經歷了生死。還有什麼比這樣的感情還濃的呢?

「這種經歷，是任何時候都無法抹去的，也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感情。」馮明斯這樣感慨。

「我和他們已經不是師生了，更是親人，朋友。」他說，「不對，就是親人！」

學生們也不叫他「老師」，而叫他「老馮」。春節的時候，他們會突然涌到馮的農村家裡吃飯，完全沒有什麼代溝。

這些學生也陸續結婚，他們都會來邀請馮明斯參加。馮記得，已經參加了四次。

三月份，學生郝麗萍在老家幸福島辦了婚禮，她帶著禮物到學校，邀請老師參加，結婚當天，又讓同學開著車去接老師。

這個特別的班級，這份特別的感情，同樣影響著這位老師的十年人生。此後，無形中，馮明斯對於二班特別有感情，也似乎特別有緣。

今年，他又做了初一（二）班的班主任，將一直帶他們到畢業。

有時，馮明斯也會想起班上遇難的7名學生，他相信在天堂的他們，會保佑現在的學生們順利完成學業。

當然，不僅是自己班，馮明斯也會關注其他的學生們，他們怎麼樣了?

距離那場地震很多年後的一天，他的QQ忽然多了一個陌生人。

這個女孩介紹說，她是木魚中學的學生，當年馮明斯等老師一起救了她。她講了當年的經歷，然後向馮表示感謝。這個姑娘，讓他印象深刻。

十年了，誰也不會刻意地去組織什麼紀念活動，就讓那些悲傷往事隨風而去吧。

新聞深讀

從木魚中學，走出了體育冠軍、全國人大代表，昔日的救人英雄說——

還是想做一個平凡的人

去年底，董順江回到了母校木魚中學，他還帶著女朋友。地震後的十年里，他已多次獲得網球冠軍。

走進校園，可以看到一個兩手托起的「希望」雕塑，牆上貼著的一行標語，「懷感恩之心，記有恩之人，做感恩之事。」

佔地68.4畝的木魚中學，採用全框架結構，按照8度抗震設防的要求來建造。新學校就像堡壘一樣堅固安全。

一路上，董順江向女朋友介紹，地震前後學校發生的變化。

前不久，昔日的抗震救災英雄少年何翠青也回到了母校，現在，教學樓前還掛著她的海報。「我還是想做個平凡的人」她這樣告訴老師們。

今年，當年的初一學生徐萍則已經當選為了全國人大代表，成為木魚中學的名人。

不管這些倖存學生的震後人生平凡還是成功，那些悲傷已經和他們漸行漸遠。

網球小子

去年十一月，一名叫董順江的小夥子回到了他的這所母校，他帶著女朋友，一邊走一邊介紹，地震前是怎麼樣的，現在是怎麼樣的。

對於往事，他樂觀而坦然。在「5·12」地震中，正在木魚中學讀書的董順江，為救同學不幸失去右小腿。在被救援隊救出後，他經歷了截肢。

在板房裡上課的時候，他被選中了去做運動員，他學過羽毛球，後來又練網球，經常要封閉訓練，比常人付出更多的汗水。

在訓練中，董順江先後坐壞了6輛輪椅。在四川省第八屆殘運會上，他奪得男子單打和混合雙打共兩塊金牌、一塊銀牌，被譽為「輪椅上的追風少年」。

2015年11月9日，對於這個大山溝里走出來的孩子來說，是改變命運的日子。因為這天，他領到了北京體育大學殘奧冠軍班的錄取通知書。

「這個孩子特別堅強，特別能吃苦」，董順江的班主任、木魚中學教導主任張錫華這樣評價學生。

平時，他們的關係也非常好，經常聯繫。張錫華也總是像親人一樣催他，「什麼時候可以結婚。」

董這樣向老師承諾，結婚了一定通知老師。對於未來，他說，還想再去讀書。

舞蹈人生

和董順江一樣，倖存的學生中，有太多這樣勵志的榜樣。

早在幾年前，謝海峰就回過學校，他被邀請回來，做了一個勵志報告。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操場上坐滿了師生。謝海峰講述自己的經歷。

失去左腿後，他只身前往成都拜著名川劇變臉大師彭登懷學習川劇變臉技藝，進入四川省殘疾人藝術團成為台柱，期間經歷太多困難與挫折。

「殘疾人演員的艱辛，或許健全人永遠體會不到」，謝海峰說，一個看似不難的舞蹈動作，健全人可能只需半小時就能掌握，殘疾人卻可能付出半天、一天甚至更長的時間。

他被截肢的殘端經常被假肢磨出血泡，鑽心的疼痛，但他依然咬牙堅持訓練，也不叫苦。

這個最終選擇堅持在藝術殿堂綻放青春的成功故事，使師生們受到強烈觸動和心靈洗禮。

2013年，他主演的《輪椅上的舞步》獲得了一個全國金獎。去年，他的人生又有了新的進步，考入了四川省歌舞劇院，成為一名簽約演員。

幾個月後，謝海峰又被舞蹈家金星邀請去了上海金星舞蹈團進修現代舞。今年3月，他又去了香港演出。

「我喜歡在舞台上飛躍的感覺。」他這樣說。

今年，木魚中學還出了一個名人，她叫徐萍，1995年出生，地震那年她初一，現在是全國人大代表，在四川代表團里是最年輕的。

地震後，當時尚讀初一的徐萍與其餘十多名兒童得到了來自浙江省愛心家庭的對口幫扶。

在此前新華社的報道中，徐萍曾表示，「地震後，我多了一對浙江的父母，最初只約定幫扶3年，但他們的關愛直到現在也沒有停止過。感恩，是自己前進的最大動力。當年的我是受助者，希望今後能做一名施助者，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的人。」

昔日英雄

年後，曾經全國出名的英雄何翠青也回過母校。地震後，她的事迹廣為人知。

在學校的教學樓前里，還掛著她的巨幅海報介紹。

地震發生時，何翠青還是木魚中學初一學生，她和14名同學在睡午覺。當地面晃動時，她已經起床走出了寢室來到走廊。

想到寢室里還有這麼多同學沒醒來，她就返回寢室去喊他們。

在喊人的同時，宿舍樓開始坍塌，10多名被何翠青叫醒的同學成功跑了出去，但她卻和另外4名同學一同被壓了。

當救援隊找到何翠青時，已整整過去了兩天兩夜近50個小時。

當年地震後何翠青因救人而自己被壓在廢墟下。新華社資料照片

現在，何翠青已經是一名水平高超的速錄師，每分鐘可以錄240個字以上，最快速度每分鐘可達500字。

這次回來，她向老師們講了地震後自己的人生軌跡，比如為什麼會去選擇做速錄師。

她說，一開始，她也對這個職業沒有興趣，但一次開會有需要，卻沒人會速錄，她就去做了。於是，發現這個職業很有意義，很有價值。

此後，她擔任過很多大型會議的速錄師，也教了很多學生。「還是想做個平凡的人」，她這樣和老師說。

而另一名曾經也是抗震英雄少年的學生則說，她的心愿是，不再被過多的人關注。對於她來說，平靜和平凡，才是最好的。

但也有的倖存學生，一開始很成功，後來就默默無聞，沒有了消息。

不管有沒有成功，不管是不是被關注，時間，記憶，還有生活，已經離這場災難越來越遠。

在學校不遠的後山上，一塊塊墓碑豎著，這些遇難的師生們，這十年來卻一直沒有遠去，他們在青山間，聽著琅琅書聲，永遠和學校為伴。

來源：錢江晚報記者 史春波 文/攝 發自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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