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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2018.04:同期評論我讀《天蟲》:泅渡與重生

邱華棟,1969年生於新疆昌吉市。15歲開始發表作品,18歲出版第一部小說集,被武漢大學中文系免試破格錄取。曾擔任《中華工商時報》文化版主編、中青出版總社《青年文學》雜誌主編、《人民文學》雜誌副主編,現任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在職研究生學歷,文學博士,研究員(教授)職稱,中國作協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

著有長篇小說12部,《夜晚的諾言》《白晝的躁動》《正午的供詞》《花兒與黎明》《教授的黃昏》《單筒望遠鏡》《騎飛魚的人》《賈奈達之城》《時間的囚徒》《長生》等。另外還創作有中篇小說《手上的星光》《樓蘭三疊》等30部,以及短篇小說《社區人》《時裝人》《我在那年夏天的事》等180多篇。共出版有長篇、中短篇小說集、電影和建築研究、文學評論集、散文隨筆集、遊記、詩集等110多種版本,800多萬字。多部作品被翻譯成日、韓、俄、英、德、義大利、法文和越南文發表和出版。

曾獲第10屆莊重文文學獎、《上海文學》小說獎、《山花》小說獎、北京老舍長篇小說獎提名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秀編輯獎、茅盾文學獎責任編輯獎、《小說月報》百花獎優秀編輯獎、蕭紅小說獎優秀責任編輯獎、郁達夫小說獎優秀編輯獎、《人民文學》林斤瀾小說獎、《十月》李庄杯優秀短篇小說獎、人人文學網2016年年度作家獎等30多次。

與愚石相識多年,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山東省眾多優秀的長篇小說作家中,非常勤奮和執著,非常有底蘊和靈氣的作家之一。從他的《鄉志》到《人子,人》,再到他剛剛完成的《天蟲》,都是從地域文化入手,把魯中南地區的風土人情、文化地理,融入到長篇小說創作的枝枝葉葉,顯示出優秀傳統文化的闊大胸襟與偉岸氣度。尤其是在我拿到《天蟲》之後,更加深了我對愚石作為優秀小說家的認知,他在把控宏大敘事的鋪張延展與細節雕琢的深透精準上,都具有上乘功力。

從《天蟲》看,愚石是一位小說結構的探索者。小說的開篇,如戲曲中的驚魂鑼鼓,以「開閘——各自領正!」兩個簡短的字句,拉開了一場比賽,也扯開了一部小說的故事神經,更啟開了一個人生死悲歡的序幕。這句隱含了太多意味的開篇,確定了小說的基調,也把人於生命長河中的角色,釘砸於某一種場境。小說的結尾處,同樣也是「開閘——各自領正!」形式上的無縫連接,時空上的無限循環,精神與文化的綿綿延宕,聚縮於這幾個意蘊深厚的文字之間。小說共分七個部分,與蟋蟀本身的蟲分七蛉、七大類相對應,小說的總節數及主人公的生命長度與蟲活百日相映照,是有意的結構,更是命運的暗合。小說的七個部分中,第一小節都是比賽現場,餘下的則是歷史的追溯和回望,時空的跳轉變化,如冬日冰河,堅固的外表之下掩飾著水深靜流與蕩漾無邊。愚石在其小說如黃河流水般的暢敘之中,特別在意形式上的獨特探索,比如他把一個「左腳——空中停頓——右腳——空中停頓——」類似的無意義堆砌和疊加,以大量篇幅加以重複與展示,著意在於通過形式的枯燥煩瑣,強化讀者意識的厭倦互動,力圖通過小說形式強化讀者的閱讀情感體驗和情緒存在。在其他敘述方式上,愚石還不厭其煩地使用括弧,大的中的小的,採取極其節儉有效的方式,展開多層次、多角度的敘述緯度,這不能不說是小說家的有益探索和匠心所在。

愚石是一個會講故事的小說家。在此我也特彆強調,並不是所有的小說家都會講故事。愚石的《天蟲》以厚重闊大的魯地作為背景,枝蔓勾連,具有非同尋常的時間與空間的長度與厚度,並且極具傳奇性。小說講述了依靠捐官得了兗州府同知的「蟲痴」油爺,從擁有光輝燦爛前景、富甲一方的長子長孫,到孤苦一生、無以為伴的家族祠堂守夜人,毫不關聯的角色搭配,窮其一生對蟋蟀的熱愛,戲劇般的命運悲歡和恩怨情仇——既是人的一生,也是「蟲」的宿命。九十五歲,像蟋蟀一樣活不過百日,「在天為龍,在地為蟲」的讖語像一道魔咒,讓油爺在歷史時空的輪轉之中,像胸懷壯志的蟋蟀一樣尋找適合自己的土地和斗場。除了開篇的七場比賽,小說中並沒有過多的蟋蟀斗與賭的場景,作者應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還原蟋蟀的本來天性和生命靈性,「可這世間,還有什麼比蟋蟀的天籟之聲更能讓人銷魂呢?」即便如此,作者還是在書中特意構造了幾場比賽,每一次似乎都與油爺的命運相關,無論是與日本指揮官,還是陶十一,再到為了不挨批鬥時的蟋蟀斗公雞,看似荒誕不經的情節,卻讓人動容、扣人心弦。在作者筆下,近百年的世事變遷風雲詭異,油爺這位舊時代的「文化遺留」像「歷史的多餘人」「坐在路邊鼓掌的人」,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像一隻「正直的蟋蟀一樣」在歷史的長河中艱難泅渡、求生。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文字:「油爺蜷縮著,自從娶了錢三花,油爺就一直這樣蜷縮著,像是有了一輩子的長度。油爺在床上左右翻滾,膝蓋窩在自己的胸口。油爺更加渴望自己是一個縮在母親子宮中的胎兒,渴望自己成為在蛋殼中孵化著的雛雞,蛋殼終究有一天會被打破。但這樣的日子,似乎越來越遙遠。油爺擔心自己不死,會變成一頭怪物,像弔死鬼一樣的怪物。」由這段話可以看出作家的用意所在,他給了油爺好多名頭,最重要的莫過於「在蛋殼中孵化著的雛雞」,如同渴望涅槃的鳳凰充滿探尋與希望,泅渡與重生由此成為小說凝重沉鬱的主題意象。縱然,就油爺的希望而言,也僅僅是絕望中的希望,恰如油爺一生解不開的愛情之謎。關於這一點,可以多用一些筆墨。油爺一生真正愛過的女人,小說中只讓我們看到了希音一個,另外兩個女人,比如耿紅霞,比如錢三花,是苦難運程中的偶然,也同樣是一種必然。油爺對每一個女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有厭惡憎恨,也有留戀懷念。各自的命運和情感軌跡,也由此發生了戲劇般的變化。無疑,油爺是大愛之人,卻一生無愛而終,這是個人命運的悲劇,也是歷史對生命個體的嘲弄與諷刺。「何時杖爾看南山,我與梅花兩白頭。油爺想起這句沒有來頭的詩,像碎了的玉魚蓮。」書中如此對油爺的愛情,作了最精準和最苦澀的描述。油爺身邊的其他幾個人物,如陶十一、王大嘴,各自附和著歷史的聲音與節拍,成為與油爺相伴滋長的苦難和陰影,油爺無處躲避,這也是小說最大的悲憫和憂思。

《天蟲》是一部具有極強象徵意義的小說。從大的方面講,就小說的主人公油爺而言,本身就是小說最現實、最真切的象徵:油爺不是油爺,而是蟋蟀文化。據我所知,寧陽是蟋蟀的主產地,全國各地的蟋蟀愛好者都把寧陽作為心靈的「麥加」。《天蟲》是截止到目前中國文學史上唯一一部以蟋蟀文化為主題形象的長篇小說,小說主題具有自身的獨特性。蟋蟀文化是中國優秀文化傳統的組成部分,琴棋書畫、花鳥蟲魚並稱「八藝」,「蟲」的地位卻完全不同。一部《促織經》給賈似道貼上了玩物喪國的標籤,蒲松齡的短篇小說《促織》更加深了世道偏見,把蟋蟀及蟋蟀文化局囿於墮落與失節的道德鞭笞之下。愚石基於一個作家的義務和責任,力圖通過《天蟲》這部書,正名一種文化存在的意義,更是給那些蟋蟀愛好者、蟋蟀痴迷者以生命的尊重和意義的發掘。小說中這樣說:「一隻蟋蟀從土裡的卵到成為真正的蟲,要面對青蛙、毒蛇、黃鼠狼、鳥和各種各樣的天敵,甚至是到野外偷食的狗,成蟲很是不易,走進斗柵就可以稱之為英雄,值得贏取任何人的尊重。如果真的有來生,我一定會寫成這部書,為每一隻走進戰場的蟋蟀,無論輸贏。」這也應該體現出作家的境界和胸懷,愛與尊重是對生命最好的嘉獎。從小的方面講,小說中隨處可見的流傳於鄉野之間的算命、寓言等等,例如瘋婆子和她懷抱著的雞,既是社會樸素生活的再現,更是以一種意識和觀念的荒誕,詮釋社會現象的合理與脫軌。「油爺手上的疤,在被瘋婆子撫摸之後,就開始有了靈性。那些不知被遠處的狼號或者父母的吵鬧嚇著的孩子,只要讓油爺對著臉比畫三圈,左三圈然後右三圈,一準能好起來。再到後來,油爺似乎擁有了某種神力,能預知陰天下雨,能給丟失家畜家禽的人家,隨便指一個方向,一準能在三天之內找回來。油爺開始像瘋婆子樣一樣受人愛戴。後來,油爺手指疤的神力被進一步誇大,說是能保佑做官的人平安發財,油爺的三間茅草房似乎成了佛界的靈山凈土或者組織部長辦公室,車來車往、人來人往,天南地北的都來……但油爺知道,他的魔力一直都在。就像任何人一樣。這種魔力就像是正義的力量。如果這個社會還追求那麼一點點公平正義的話。」尤其是貫穿於小說整個過程關於油爺出生之前的命運沙盤,直到最後才揭開的謎底,像無形的繩索,更像走不出的囚籠。書中這樣寫道:「油爺看見王大嘴的口袋裡裝滿硃砂,手帕上抹了狗血,故意踩了驢糞,露著腳趾頭的鞋,極其精準地踢到吳天眼陰陽沙盤上的金星位,那兒正是油爺的本命位。」而這一切,似乎都證明和註定著油爺一生的道路,不免讓人噓唏感嘆。

關於《天蟲》不得不說的,還有作家的語言及寫作技巧。愚石小說語言從《鄉志》的粗糲素樸,到《天蟲》的細膩詩性,都離不開日常的鍛煉與雕琢。愚石同時是一位詩人,所以在他的小說中,隨處可以拿出大段富有節奏變化、音樂美感的文字進行詩性分析。在此舉一個例子,在啞兒死亡後,「油爺抱著啞兒冰冷的頭,沒有任何動靜,就像他自己也死了半截。(啞兒,你這是想往哪個山頭上飛)油爺覺得,每個人的死亡,都是有顏色的。每個死去的人,都會帶走這個世界的一點顏色。就像每一隻蟋蟀的死亡,都會讓青黃紫紅黑白變輕一分。如果自己死亡,一定選擇藍色的,不是蟲兒的顏色,像淡淡的煙,也像希音的絹帕,被慢慢洗白。」把死亡寫到詩意,作家只能以非常的手段和超強的語言控制力。在寫作技巧方面,可以說,愚石具有較強的對西方文本的研究和學習能力,也有非常強烈的現代寫作意識,局部情節處理的魔幻與神性,像拉什迪筆下薩里姆的通靈。在七個部分的比賽現場及諸多時間與空間的排列與展示上,作家從不同的視角、不同的人群、不同敘述主體的切換、不同畫面與不同聲音的對調等等方面,以及其筆下林林總總的歷史人物與事件的割裂與新融合,都像是帕慕克的靈巧之筆,「編織敘述藝術的花毯」,形成了多聲部、多緯度、立體化的敘述手段,是技巧的外化,更是對傳統寫作理念的突圍,這是值得充分讚揚和肯定的。

於《天蟲》中,油爺像時間的囚徒,渴望著涅槃重生。於《天蟲》之外,愚石以一部經典之作,展現著他在文學長河中泅渡與重生的本領。這於蟋蟀傳統文化、於作家本人,都是幸莫大焉。

2017年12月於魯迅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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