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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徜徉于山中廢寺

玉皇頂的碑,現立於北京植物園

,與萬花山東西相遙,怎麼形容木蘭坨?準確說是:山中一廢寺,四處故人墓。春和景明之日,十里開外便可遙看其最柔美的綠絨新發,圓圓的山頂,像個萌噠噠的氈帽。秋霜時節,便是風起黃葉飄,落滿山間道,寺與墳,精神的寄託與身後的安放,如此美妙歸結一山,不知是否應了四季輪轉,且生且滅乃至不生不滅?

導語:有的人活得實在短,有的人活的實在長,長到溺落於光怪陸離的塵世慾海,上下浮沉,因爭奪的貪婪,失去的惶恐,把自己活在別人的目光里,或者把別人活在自己的幽怨中,人生末尾陷入對死亡的巨大恐懼。

作者:陸波,專欄作家,新著《北京的隱秘角落》。

香山一帶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叫木蘭坨,俗稱玉皇頂

玉皇頂上春天的綠和深秋的紅

這個深秋某日,我本來計劃就是沖著山中廢寺去的,中間被萬花山梅大師蘭芳墓地羈絆了一陣,左觀右瞧,因為新添了新塚……還登上旁邊的小丘找了馬連良墓地,這一耽擱,繼續趕路,到了玉皇頂山腳下,時間近5點,太陽已經斜的厲害,深秋暮時,山色快速黯淡。

進了山門便有點後悔,此為東山麓,更是陰森森的暮氣瀰漫,空谷幽幽,林木茂密,除了幾聲鳥叫,就是自己的腳步聲。你想吧,這場景最像影視劇里霧氣氤氳,半路殺出個妖怪的氛圍,不覺聳栗。忽然,對面一陣風似得過來一強壯走山男人,左手念珠右手山杖,直眉瞪眼,轉眼便到了我跟前,往往這種時候我都是主動招呼,一般而言,都是走山客,戶外驢,沒什麼危險,主動的一方似乎證明了自己更淡定,給自己壯膽:誰知曉誰的底細呢?「從上面下來哈,離頂子還遠嗎?」這完全是廢話,對於這座山我太熟悉了,我還沒有上到三分之一高度,這男人還是直眉瞪眼只看路,一個偏身,讓過我,一言不發,過去了。這讓我瘮的慌,等我頭皮發麻再去回過頭,已無蹤影,我的個魂兮歸來!天哪,我遇到的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天色更暗,我自己感覺我的心臟跳得滿山滿谷回蕩。

作者以黑衣人示現山門中

怪自己非在梅家墓地盤桓太久,來到一座暮靄封山的地方。又聽見腳步聲,抻著脖子再看,笑了,碰到一個年輕姑娘,真有比我膽大的。這次是姑娘回頭主動跟我招呼,我看她像個資深戶外,不過是第一次來此野山,她道:「姐姐,聽說山上有泉水,走哪條路?」此時我們正站在一條深壑的岔道上,沿壑之脊,左邊有路,右邊也有路。我便心中暗喜,因為有伴兒了,我答道:「左邊,跟我走吧,跟我能找到泉水。」

有泉眼的地方就是一個叫靜福寺的廢寺遺址。一路,再也沒遇到人,我問她找泉水幹嘛,她說要做泡菜,還給我看她的塑料罐子容器,我說你這罐子裝麵粉的呀,她說是啊,我沒洗,找到泉水洗乾淨了,再裝泉水下來,聽說泉水泡菜好吃。我暗笑,再好吃也就是個泡菜,迷離迷瞪路都不認識,還不知道那泉水細菌超標啥樣呢,也是佛系了。便在心中喚她泡菜妹。

再走一陣山路,便看到道旁的無字碑寶頂,覺得有些異樣,那方無字碑怎麼看著還泛著新鮮氣,便跳過路邊圍石進去拍兩張。泡菜妹回頭,神色很難看:「姐姐,你跳到人家墳圈子裡了。」「是啊,不然怎麼拍正一點。」她便等著我,也瞪著我在無字碑前面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覺得這個一身黑衣的女人是不是自帶肅殺?我反思:是不是我這黑森森的一身也把剛才那個低頭男嚇到。繼續走,我給她講這個碑這個墓是咋回事,但一開頭我說到秋瑾,她表示不認識、不知道,我便閉嘴了。

路旁無字碑,十年前與十年後,相傳是貴福父母墓

這個無字碑墓在山友之間小有名氣。碑是一種挺特別的石頭,顯新,我翻出10年前左右的照片看不出兩者的差距,如果是接近100年了也是差別微乎其微,不要以為這孝子是用心的了。其實,原碑本有字,是被孝子磨平了,不想讓後世人知道墓主何人。墓主是貴福的父母,他們一家是香山健銳營鑲黃旗人,1906年貴福任浙江紹興知府,1907年7月13日貴福逮捕了秋瑾,兩天後便將秋瑾殺害於紹興城內古軒亭口。辛亥革命後貴福辭官回到香山老家隱居,改名趙景祺,他怕革命黨找他家祖墳掘墓算賬,便磨去了父母碑上字。自己死後葬在山下,後來他的墓也被發現了,在植物園裡面。

過了無字碑,繼續走之字山路,此山林木茂密,快到靜福寺遺址的時候,山色便開朗一些,實際上當年靜福寺是建在一座崖頭上的,後來沿著崖壁開出一側山路,上去,便是豁朗的一片平地,山門一座,無梁結構,歇山頂,石券門,門額書「靜福寺」。但山門前還是相對逼仄,只一小塊地方,如果沒有圍護,便是挨近直陡陡的崖邊,有個七、八米高吧。不過這樣的地勢倒是真的很清奇,早先的隱居者可以在此豁朗小平地東望,看到每天第一縷晨光,山林乍曉,宜閉目打坐,納天地之氣,捱光線一寸寸挪移,一日復一日的清寧。

抬頭看見靜福寺山門

最鬱悶的是,每一次上來都感覺少一些文物,沒幾年的功夫,那些石碑、香爐座等石頭構件的文物基本被人拿乾淨了,是有人善意收藏以備將來修繕呢,還是貪婪的魔手將文物據為私有?只是唯一剩下的山門不知哪位善男子善女人出資修繕一番,塗料彩繪是新鮮的。兩側楹聯是: 乾地聳高峰,皇圖鞏固。天門增王氣,聖壽無疆。這倒是原先的,泛著老氣。

廢寺北側尚有殘垣,跨出去就是從山頂下來的行洪道,也就是一條溝,堆積這年年月月被水衝下來的石頭,不過能衝下大石頭的歲月應該是很久遠之前的事了,現在的西山,累年乾旱,是乾巴巴的山脈,幾乎斷絕溪流。泡菜姑娘想找的泉水就在這條溝里,有兩處,上面一處是一些大石頭堆積,其中最大一三角形石頭像是天然搭起來的屋頂,下面石頭縫裡滲出,積儲一小窪水,這就是泉水了。大石頭上及附近有些歷代遊客的刻字:「泉聲」「佛」「靜觀」等。再往下走是一處人工挖的石洞,號稱「鑼大天泉」,洞子也叫金泉洞,裡面頂部有個像煙囪似得管道通天,口徑如鑼那麼大,一泓泉水正對著這鑼大的天。我看兩處泉水都不怎麼樣,太靜了,難免如死水滋生各種蜉蝣,當然,每天都會有人取水,是淘不凈的,淘走即會湧出,但的確和我們想像的汨汨清泉相去甚遠。

泡菜姑娘兩處泉水都考察了一番,還是選擇上游那處相對自然天成的水窪,開始洗她的麵粉瓶子。我一個人在溝上面的廢寺遺址溜達。原先還有些仆地的石碑、石構件讓人坐下歇歇腳,也是當年我們爬山時喝水吃飯桌椅,這次來看,啥都沒了,只是剛粉刷描繪過的山門很突兀。古樹有鐵柵欄圍,很多年了,倒是還在。當年建廟,是平整出的這塊平地,平地多大範圍,廟就有多大範圍。我聽說近些年有僧人發心要重修靜福寺,但我預測不是錢的問題,應該是和木蘭坨這片山林的產權單位要協調不少問題,譬如,要不要搞成收門票的文物?僧人如果不願意,就會有僧俗之間的理念衝突。但我看到山下已經建好了大片停車場和為靜福寺旅遊的配套商業設施,未來,很有可能作為商業開發。

泡菜妹決定取此地泉水

靜福寺是在上世紀60年代初被山下公社組織拆掉了,主要是把建築材料運下山去使用,那年代沒有文保意識,又窮,拆了別家蓋了自家,理論上物質不滅成立,但那些磚瓦石頭甚至尚好的木樑便散失在茫茫人間。

這座寺院離人煙很近,最近的村子就是西營,在碧雲寺之北,高不過200多米,靜福寺在半山腰,而抵達寺院山門的山路雖說是古道,其寬度和平整程度令人驚奇,我看那寬度即使不能走馬車也能走個小驢車什麼的。中間過溝壑還有一座石頭古橋,有著漂亮的弧拱橋洞。這令人推測兩件事,當年的靜福寺不是一般寺廟,修路修橋都是要大把銀子的。還有,古橋修得厚實堅固,可以想像幾百年前的香山會有滾滾洪水一瀉而下。只是幾百年之後,這裡已變成乾巴巴的山了,別說洪水,溪流已難覓。

靜福寺是從一家道教廟演變過來的,大約的形成時間與明神宗萬曆皇帝那些早夭的公主皇子有關。開始大約就是修道茅棚,而至萬曆末年便有了大殿。

在明朝,泛稱今天從紅山口到香山翠微山的「小西山」一帶為金山,有時也叫「西山」,但今天所稱「西山」的範圍更大。明朝,尤其仁宣之後,這裡下葬了眾多夭折的皇子公主和幾代皇帝的妃嬪,還有那位比較尷尬把持了七年皇位的明代宗景泰皇帝之陵,故有「第二明陵」之稱。

最高級別的陵墓當屬景泰陵,因為他不被英宗承認,民間傳說是棺槨開始往北邊天壽山抬,嫌棺木重,換了九撥子人,今天回龍觀還有個「二撥子」地名留下來,反正是抬到半道就往西折了,沒入昌平十三陵,入了金山口,今天遺址保存尚好。而後世考察從蘋果園到杏石口到香山一帶整個小西山都有明朝宗室的陵墓,如藩王墓,有些還可以考察出個所以然,而後宮妃嬪,沒什麼得到皇帝特別寵愛的基本群眾,還有那些沒有長大的早夭的孩子們便是葬在西山不知名的地點,後世考察出來的就少一些了。

但靜福寺北基址旁一塊刻在巨石上的石碑,也叫「摩崖碑」給今人透露了一些有效的信息。

根據頤和吳老先生的抄錄,內容如下:

己未(1619年)冬,諸善信官作X成勝事代覩

西山逼水為毀害,而富、馮二公率眾施財,於庚申孟春建三跌岸,以障土X開X……

昌XXX府太監,信官王X、張其、王升、察成、王臣、……(此處人名不少,沒有輯錄)

靈丘公主府X府XX富大用

仙居公主府X府X首馮忠

本廟山X碧雲寺住持同相

明萬曆四十八年(筆者註:1620年)孟春吉日同本廟焚修住持全真龔大川刻石

上面這些什麼什麼「府」,不是陽宅,是陰府,當然我意思不是說是閻王的陰曹地府,這裡是指那些西山的皇室墓地,在那些「府」看守的,正是這些刻碑上錄下名字的太監們。民間有「一溜邊山七十二府」的說法,「一溜邊山」是指沿西山南麓走向沿線,有明皇室的墓塋排列,沒有葬在山上,用史書的記錄是「金山之原」。「七十二」代表的是一個約數,按人頭肯定過百,甚至幾百。而「府」則指墓地按天堂地府來設置,墓地附有陽宅,既可供祭奠,也可作看護之用,以至看墳戶日後繁衍成村,但村名不叫某村,而是道公府、西小府、四王府、娘娘府、金王府、雍王府、申王府、劉娘府、秀府、上下石府、豐戶營(墳戶營)等稱呼。

摩崖碑上提及的「仙居公主」、「靈丘公主」,這兩位是一位地位比較低的萬曆皇帝後宮李德嬪所出。仙居公主只活了五個月,萬曆皇帝對她甚是喜愛,沒活下來感覺惋惜。1971年植物園附近正白旗村挖防空洞,無意之中在東角門外挖到了仙居公主墳,並出土壙志碑,此碑現存於曹雪芹紀念館,內容如是:

公主諱軒姞,皇上第五女,德嬪李氏出也。以萬曆甲申七月二十日生,是年十二月三十日薨逝。皇情惋惜,於是追封為仙居公主,喪用成人之禮,以寓哀也。卜用明年乙酉五月初三日,葬於都城西金山之原。於戲!公主生未逾年而特膺寵渥,封有號,葬有儀,即降世弗延,而芳魂亦用慰矣。爰志於石,閟厥幽宮雲。

《神宗顯皇帝實錄》有記載:

萬曆十二年七月乙未,以皇女生,賜三輔臣及講官花幣有差。萬曆十二年十月丙寅,以命皇第五女名,賜三輔臣及中書官銀幣有差。

這說明皇帝很高興給身邊官員發大小不一的紅包。

還有記載:

萬曆十三年五月癸酉,葬仙居公主。萬曆十三年給邠哀王、仙居公主護墳地,貳拾伍頃柒拾叄畝。

仙居公主壙志

這些記錄證明這個只活了五個月的公主得到萬曆皇帝特別的青睞,卻死在大年三十,沒有跨年就不能算一歲。仙居公主、靈丘公主、香山公主、泰順公主都是李德嬪所生,有種說法是靈丘公主為鄭貴妃所生,但李德嬪碑誌否定了這一點。

李德嬪這個女人命真是不好,總共生了四位公主,全部早夭,自己卻在宮中活到60歲,位置沒有進步。這位李德嬪是萬曆十年選美獲封的「九嬪」之一,其中另一位嬪子是後來萬曆皇帝「一生只愛一人」的鄭貴妃,就是為她掀起「國本之爭」,皇帝和大臣置氣爭吵十五年的女人。但起初,李德嬪是受寵的,在所有嬪級後宮裡,唯獨她生了四個女兒,其他人沒有子女,但奇怪的是她終生再也沒有晉陞,一直是嬪位終老,大約是鄭貴妃佔據了萬曆的全部,不過這個女人不爭不鬥成了路人甲倒是得以善終。

「神宗七嬪墓」於1951年在金山南麓董四墓村被考古發掘,非常珍貴地找到了這七位嬪子的墓誌,因為她們的基本情況如生卒等不入正史,而這些墓誌總算留下了她們生命的痕迹。李德嬪是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生於1567年,死於1628年,也就是萬曆皇帝死後她又活了八年,比起眾多宮斗中的短命妃嬪,她算是頤養天年的。

玉皇頂的碑,現立於北京植物園

此外還有靜樂、雲和、雲夢、靈丘、泰順、香山、天台等公主一起葬在金山之原。而雲和公主還是萬曆寵愛的鄭貴妃所生,倒是沒看出有高於仙居公主的特別。這麼說吧,萬曆皇帝有10位公主,有8位都是早夭了,出土壙志而知其墓位置的只有仙居公主,而這位公主正是靜福寺的緣起。

摩崖碑中其他那些X府都是類似的早夭公主、皇子們的墓地,可見靜福寺的緣起是因為太監們為早夭公主、皇子們的墓地護墳。從萬曆十三年仙居公主下葬起算,到萬曆四十八年刻摩崖碑,36年過去,太監們遠離皇宮,在西山一帶漸入老年,便入山修個道觀,修行養老兼而顧之。

這裡最先是供奉道教諸神,觀名說不清,萬曆四十八年摩崖刻只是刻記「本廟住持全真龔大川」,內容說的是為防北溝洪水修岸壩的事。到天啟元年(1621年)有文華殿中書舍人、征仕郎袁志學撰、《新建玉皇廟碑》。其實,這次新建只是在摩崖刻石的第二年,所以推測「玉皇廟」這個名稱用了相當一段時間:

「都門瞻望西山,蔥蘢瑞氣,突兀屏開,乃香山鄉木蘭坨之處也。純吾王公遊覽於此,欲崇奉玉皇天帝,昕夕焚修,祝延聖壽,國泰民安,以盡人臣之報。主此其一念之誠意,可欽也。此山當都門乾亥之地,夫乾為天表,亥為天門,蓋上帝端拱其間,主宰山河下土。今建彌羅閣即上界之名,妥其神意,而靈祐可知。登斯山也,山腰膽腹,玉几案橫,澗道盤迴,旭日初上,祥光漾金,雲裹帝城空中佳景,睹皇居鞏固,知國祚萬年,此又本山之勝概也。」

從這段文風看,山門上的楹聯「乾地聳高峰,皇圖鞏固。天門增王氣,聖壽無疆」。似為袁志學的文筆,也就是今天唯一的遺存——靜福寺山門至少為天啟元年所建。

從袁志學這裡,本廟有了正式的稱謂,而且拔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高度,不再是看墳太監清修養老之地,成了為皇上「祝延聖壽,國泰民安,以盡人臣之報」而發心修行之地。因為他算是文華殿里起草詔書的中書舍人,其碑文滿滿官氣,便將這個小廟架得不高不低的,開始有了聲名。

從碑文內容中,他特別褒獎了幾位對修廟貢獻最大的道人和太監,碑陰則羅列了所有供養出力之人,達200人以上,其中有還在宮內任職的南京織染局管理掌御用監印務內官監太監會首張秉真、欽差南京守備司禮監太監會首李秀英、惜薪司總理內官監太監會首李文學,出錢出力的人以太監為主。

入清朝,本廟香火延續,歷朝都有修葺,雍正年間有兩碑立,都是城內香會組織進香立碑。一通為「 茲因阜成門和義關外海潮庵眾善人等,恭詣萬花山玉皇頂」的「進鮮聖會」碑,勒刻於 「大清雍正歲次乙卯年壬午月穀旦日」 。另一通為 「祭星聖會」碑,勒刻於 「大清雍正十三年歲次乙卯孟春月穀旦」。但這兩通碑都是一個人刻石,即焚修弟子劉來誠。

道光年間又加建了一座「呂祖殿」,又有一通庚戌年仲秋吉日敬立的石碑描述此建造過程。到了同治年間再次有人發現修理破舊的殿宇,於是乎有同治十一年四月之吉立碑,記錄「修關聖帝君殿宇,建殿三楹,供奉聖像,莊嚴彩畫,煥然一新。其隨院門牆,亦皆修理」。

而最後一通古石碑是我曾親眼見到撲到於地上的大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歲次癸卯桂月立石。碑石上標題為:「重整玉皇頂靜福寺碑記」。從同治到光緒,原來的道教廟宇變成了佛教寺院。主要內容:

夫嘗聞釋迦應跡,道貫西乾,說法利生,群賢得渡,龍天擁護於靈鷲,菩薩遍滿於虛空。因給孤舍貲而成道果,祇園布金磚而就法席。現勝地蒼岩竹翠,古柏奇松,周環月抱於潺潺清流,微湍於遍野。古寺歷遠,明代建立。今朝今有都中奎宅置地修樹,整齊殿宇,恭請住持號曰慶然,在寺永遠焚修,接待往來僧眾、殘僧病苦、古德老納,或隱居山林而養道,或調理身心而植善根。此仰立碑,永垂不朽,諸後云爾。

2010年還可以見到這通光緒年石碑,仆地

這通石碑是我2009年來此地見到的,百年碑,今天來已不見蹤跡。光緒年起原來的道觀變成了佛寺,原因是有城中奎氏名子貞者來此「置地修樹,整齊殿宇」,並恭請了法號「慶然」的僧人住持守寺,不是私廟,接受往來僧眾,並接納病苦及老邁的僧人留住。從碑陰記錄的靜福寺四至:再置地四至:西至道,東至溝,南至溝,北至李姓墳地。以上共十三段共十一畝。再寺後西山頂上,有奎子貞之夫人李佳氏、王佳氏之墓在焉。

除了我前面提到無字碑,其實這座山除了靜福寺便是滿山墳地。奎子貞夫人們的墳地所在的山頂就是所謂「玉皇頂」,即這座山圓乎乎春天綠茸茸,秋天落滿楓葉的那個山頂,夫人們的墳冢不見了蹤跡,現在散布著一些民國墓,其中有劉天華、劉半農兩兄弟的墓塋,另外還有一位國民黨的黨宣幹部叫「鄭國材同志之墓」,立著方尖碑,當年文革上山打砸的人看見墓碑上刻著「同志」兩字,以為是自己同志,便把這國民黨幹部的墓地放過了,他們也沒人仔細看碑文內容。

劉半農墓

在一個鬼魅的深秋傍晚,我在廢寺發獃良久,有臨時夥伴在泉水處洗罐子裝泉水背回城裡做泡菜,空山靜谷,看著光線一寸寸黯然,心中梳理此荒蕪之地曾經的各種心思、祈願、腳步聲、香火氣,對不公命運的亡靈嘶吼或許也有。這是一方深奧的古山林。

還有曾住守於此所謂世外修行之人,一定有人會念著他們。我在鑼大天泉碑山看到這樣一首詩:品罷清泉閑撫琴,落霞漸失沒西林,懶問清風何處去,梢頭窺月亦知音。

一個五個月的小小生命竟然緣起了一座寺廟,延續了一眾後人的喜悅與悲哀,而那五個月的生命甚至不知道何為世間的喜悅與悲傷,不可能有生命之識,也就是說在外人眼裡,五個月的生命似乎還沒有形成意識或意義。有的人活得實在短,有的人活的實在長,長到溺落於光怪陸離的塵世慾海,上下浮沉,因爭奪的貪婪,失去的惶恐,把自己活在別人的目光里,或者把別人活在自己的幽怨中,人生末尾陷入對死亡的巨大恐懼。這便是與那個五月公主生命的「世間之識」上的區別。所以,再想靜福寺,便可以理解會有那麼一部分人,不願意被生命之長中的苦與煩吞噬,而寧願在僻靜之地撫琴聽風。

記得有首歌詞唱道: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暗裡,哦夜空中最亮那顆星,請照亮我前行。我想,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個意義,尋遍綴滿蒼穹之星也還是索不到活著的意義的。意義只會在你內心最安靜的角落,不知道能不能萌發「心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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