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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用處的藝術,有意義的美學

1994年,八十歲的王世襄正伏案為自己的自選集寫序。

這位在中國收藏史上留下燦爛一筆的大收藏家,為自選集取了一個非常奇特的名字——《錦灰堆》。

大約懷有小小的擔憂——擔憂我們這些後輩們不能夠完全領會個中深意——他在序言中寫道:「元錢舜舉作小橫卷,畫名《錦灰堆》,所圖乃螯鈐、蝦尾、蚌殼、筍籜、蓮房等物,皆食余剝剩,無用當棄者。竊念歷年拙作,瑣屑蕪雜,與之差似,因以《錦灰堆》名吾集。」

或許在那時,誰也不會想到,大名鼎鼎的收藏家王世襄,會將自己專註於收藏的文稿,定義為「瑣屑蕪雜」。正如他所偏愛的那些收藏品一般:葫蘆、蟋蟀罐、鴿哨、鷹狗轉環……蕪雜瑣碎、舉目可見,根本不得那些所謂的「收藏大家」的青眼——畢竟這些「無用的玩意兒」,怎麼能登上大雅之堂呢?

◎宋末元初 錢選(傳)有相無相(局部)

設色紙本,畫心26×108cm

私人收藏

就彷彿錢選的《錦灰堆》里的螃蟹殼、蝦尾、碎蚌、筍衣還有蓮蓬,都是些被丟棄的無用之物。

它們籠聚在青煙衰草之中,隱現著斑斕的光芒,像是在無聲訴說著什麼——也許,是宋末元初破碎的歷史,也許僅僅是錢選嘆息似的自嘲。

然而,就是這樣的無用之物,在王世襄的手中,在錢選的畫里,她們顯得如此生氣靈動,那種可愛可心可喜,帶著尋常與親切的感覺,卻又充滿著文人式的清雅超脫。

◎清 佚名 《花卉草蟲圖》(局部)

絹本設色,26×176.5cm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清 佚名 《花卉草蟲圖》(細節)

◎清 佚名 《花卉草蟲圖》(細節)

「 文人的「無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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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傳統文人玩起藝術來,似乎對於「無用」之物,有著特別的偏愛。

如今猜測起來,或許是受到了老莊精神的影響。

莊子的好友惠施曾對他說過:「我有一棵樗樹,大而臃腫,小枝捲曲,木匠們連看也不看它一眼,可以說是毫無用處了。」莊子卻答他——

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網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卧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這樣一棵大樹,雖然無用,卻能夠在茫茫的曠野之中張開它巨大的綠蔭,讓人們得以逍遙地在樹下安枕悠遊。正因其「無用」而免受傷害,無有困苦。

這便是「無用」的意義。

是的,雖無用處,卻有意義。

◎清 朱耷 《古梅圖》

水墨紙本,96×55cm

故宮博物院藏

不止是那些蝦尾蚌殼畫,甚至是藝術本身,在中國傳統文人觀念中,也時常被貼上「無用」的標籤。早在東晉,名儒范宣就對自己的學生戴逵說過:"繪畫是無用之事,不宜在其中虛勞心思。」但正如《歷代名畫記》中記載的那樣,「若復不為無益之事,則安能悅有涯之生?」

我們有限的人生里,總要做一些「無用無利」之事,才不至於乏味到厭世。

中國的文人,受到儒家思想的浸潤與滋養,孔子說過「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然而,在宋末元初、明末清初,在種種動蕩的年代,最自覺「無用」也最無可奈何的,依然是文人們。

◎宋末元初 錢選 《西湖吟趣圖》(局部)

紙本設色,25×72.5cm

清宮舊藏

「 去曠野中尋找那棵「無用」樗樹

______________________

那麼便去曠野之中尋找那棵名為「藝術」的「無用」樗樹吧。

文人們逃離了現實中顛沛流離的艱難境地,隱逸書齋,在藝術的蔭蔽之下,求得一份心中寧靜的沃野。不言慘淡的時事,流連筆下的煙霞,連同困窘、失落甚至是不得志的恥意都通通忘卻,他們在水墨丹青中構建自己的山水世界,這世界是自我構建的,可以有潺潺的溪流——這是清涼潔凈的文思、起伏的群山——這是連綿不絕的精神脈絡、月下的寒林——這是孤絕獨立的靈魂。

◎宋末元初 錢選 《幽居圖》(局部)

紙本設色,27×115.9cm

故宮博物院藏

「無用」的藝術,給了文人們太多有意義的美學趣味與心靈慰藉。

這便是「無用之用」了罷。

「宇宙間固有無用而不得不作者。落日照大旗,東風吹野草,作也,用何有焉?雨中果落,鐙下蟲鳴,誰作之而誰用之?天之遠也,作蒼蒼然;星之高也,白晶晶然,不知其用何在也。」

◎元 錢選 《梨花圖》

紙本設色,31.7×95.2cm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元 錢選 《瓜茄圖》

紙本設色,28.5×58.3cm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是啊,這些天籟蟲聲,這些晚照風雨,這些衰果落葉,這些茫茫天地間的自然之道……都是「無用」的,然而它們何嘗不帶給我們無盡的美學感受呢?

◎明末清初 傅山 《蘆盪秋蟹圖》

水墨紙本,56×73.5cm

◎元 方從義 《雲山圖》(局部)

紙本,水墨,淡設色,27×144.5cm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 再說錦灰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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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錦灰堆」,回到這一「無用之物」題材的畫作中來。

有人說,「錦灰堆」三字大有深意,既已成灰,卻又以鮮艷華美的「錦」字形容之,枯萎與華麗竟在此達成了一致,「集死枯於片隅,齊死生為一致,寓意之深,與道德南華同其玄妙。」

◎明末清初 陳洪綬 陳字 《雜畫冊》(之一)

絹本設色,25×31cm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錢選的「錦灰堆」,畫的是「殘卉敗葉、斷枝折穗、棄殼墮翎」,而文人畫家們自然不肯一味地在廚餘中尋求這些「無用之物」——畢竟,君子總懷著「遠庖廚」之心——就由庖廚轉向了書房。因此,我們如今所看到的清末民初的「錦灰堆」作品,大都是殘畫碎紙、破瓦斷瓷的集合。

民國年間的海上掌故大家鄭逸梅說:「什麼叫錦灰堆?那是畫家的遊戲作品,不論一頁舊書,半張殘貼,以及公文、私札、廢契、短柬,任何都可以臨摹逼真,畫成縑幅……所謂錦灰堆,卻把那些東西,加以錯綜組織,有正有反,有半截,有折角,或似燼餘,或如揉皺,重返家園表演著藝術意味,耐人欣賞。平素沒有相當修養,是干不來的。」

然而「錦灰堆」本質不變,依舊是以「無用之物」,構成有意義的美學。這也令人想起西方達達主義中的合成圖片(photomontage)。

◎達達派用廚刀戳穿了魏瑪德國的啤酒肚文化時代

漢娜·赫希

◎藍鳥

庫爾特·施維特斯

◎櫻桃畫

庫爾特·施維特斯

無論是漢娜·赫希(Hannah H?ch)的《達達派用廚刀戳穿了魏瑪德國的啤酒肚文化時代》(Cut wit the Kitchen Knife through the Last Weimar Beer Belly Cutural Epoch of Germany),還是,藝術家庫爾特·施維特斯(Kurt Schwitters)的 Cherry Picture(1921),似乎都與遙遠東方的「無用」藝術不謀而合——

或許,世界上的藝術家們,都有著以「『無用處』創造『有意義』」的理想。

●END●

不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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