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陽：書生陸漢

最新 05-11

中午，陸漢閃進樓下「南方菜館」。他點了一盤爆炒腰花、一盤鹵牛肉，兩瓶冰鎮啤酒。冰鎮啤酒進入腸胃，然後一寸一寸上升，如浪潮淹沒全身。陸漢痛快淋漓，如浴火重生。食畢，陸漢翻出錢夾，捏住三張面積大小依次遞減的紙幣，拍在桌上，沖服務員打了個響指，喊:「買單，美女」。

「別走，陪大哥喝兩杯！」，就在陸漢準備出門的時候，一個公鴨嗓男人的聲音驟然響起。陸漢尋聲看，就在門口，四個空空蕩蕩二鍋頭酒瓶立於桌上。酒瓶之下，杯盤狼藉，猶如廢墟。三個男人東倒西歪在椅子上。唯一還站著的，就是沖陸漢喊叫著的光頭男人。陸漢甫轉頭，就被光頭的目光攫住了。光頭顯然也喝多了，眼睛通紅，如擦著了的火柴。光頭那顆光滑錚亮的腦袋，讓陸漢想起古董店裡的瓷器。陸漢甚至擔心，那顆如瓷器般光滑錚亮的腦袋，破裂了，會是怎樣一副景象。

陸漢沒有推辭。他逐次端起光頭斟滿的三杯烈酒，一飲而盡。53度的二鍋頭，如火焰滑過喉嚨，衝進腸胃。陸漢有燃燒起來的感覺。陸漢雙手抱拳:「承蒙兄弟厚愛，告辭了。」「別急，兄弟，叫那位美女陪咱們喝一杯。」光頭指著剛剛替陸漢結賬的服務員，一臉壞笑。這傢伙笑起來跟哭差不多，甚至比哭還難看。陸漢想起小時候家裡豢養的那頭灰色驢子。那是一頭高興了也會笑的驢子。驢子笑的時候，嘴唇外咧，舌頭伸的老長。此時的光頭，像極了那頭興高采烈的驢子。陸漢也猛然地醒悟到，光頭之所以向自己發出挑釁，是因為自己沒有謹言慎行。兩瓶啤酒下肚，又是響指，又是美女，已經足夠讓光頭不快了。世界上的人千千萬萬，跟你有關係的人已經讓你疲於應付，跟你沒有關係的人還要強行跟你發生關係。這種犬牙交錯的人生之網，把陸漢罩的嚴嚴實實。陸漢已近而立之年。名牌大學中文系的背景，多年的自由職業生涯，使陸漢有了極高悟性。現已醒悟，但已經晚了。

光頭徑直衝服務員走過去，他甚至連招呼都沒有打，就擒住服務員的手腕。看來，光頭隨意慣了，把自己當做了「高衙內」，將「南方菜館」當做了自己家的後廚房。柔弱的服務員像一頭小鹿，想拚命掙脫光頭的糾纏，光頭則像一頭獸性大發的花豹，咬住小鹿不放。光頭也料定陸漢是一個文弱書生，除了肚子里有些墨水，身體纖弱的連雞也束縛不了。

但一股氣卻從陸漢腳底升騰起來。這股氣由小到大，由輕到重，壯大了陸漢身體的山河湖泊。此時的陸漢，高山巍峨，大河奔涌，草木高低起伏。他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拍了拍光頭的肩膀:「兄弟，自重些。」光頭眼睛裡野性十足，準確地說，是獸性十足。他惡狠狠地瞪著陸漢，說「去你媽的自重！」然後，放開服務員，在陸漢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擊老拳，向陸漢頭部揮來。

在光頭眼裡，陸漢是一株草芥，一個螞蟻。一件皺皺巴巴的短袖襯衫，口袋裡插著兩支鋼筆;一頭亂髮，又濃又密，但沒有怎麼梳理;臉像隆冬的夜空，又冷又黑，唯有一雙眼睛，如鑲嵌在夜空中亮的逼人的寒星。

光頭的這一拳，並沒有落到陸漢臉上。光頭太自信了。他認為，像他這種身經百戰的拳頭，打陸漢這一類的書生，可以說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但就在拳頭接觸眉眼的一剎那，陸漢略略側了一下身體，拳頭呼嘯而過，打在了空氣上。陸漢接力發力，撫到光頭肩胛處，輕輕一帶，光頭踉踉蹌蹌，仆在門口那張桌子上。一個空酒瓶跌下來，在地上摔得粉碎。三個在椅子躺著的男人，瞪大醉眼朦朧的眼睛。總共還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他們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事情似乎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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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漢走出「南方菜館」大門。七月正午的陽光，如山呼海嘯的雪崩，劈頭蓋臉砸在陸漢身上。緊接著，腦後一股冷風呼嘯而至。陸漢頭也沒回，向左輕輕一側。這回，陸漢使的是「黑虎掏心」。這一招，陸漢十五歲就學會了。師傅，就是陸漢的爺爺，一位當時聞名十里八鄉的拳棒手。他用右肘，發了五分力，準確地打在光頭心窩處。光頭捂著肚子，頹然坐地。但光頭沒有扔掉剛從「南方菜館」後廚搶來的陽江十八子菜刀。剛一個小回合，就讓光頭栽了面。光頭想藉助菜刀之力，替自己找回尊嚴。沒想到，陸漢後腦勺好像長了眼睛，菜刀沒剁到後背，人就被打坐在地上了。

坐在地上的光頭並沒有服輸。他的眼睛如蛇吐出的毒信子，一遍一遍在孟響身上舔舐。他攢足了力氣，從地上一躍而起，歇斯底里地叫喊著，用洪荒之力，又一次向陸漢砍來。這次，陸漢沒有客氣，他避開鋒芒，用一個左勾拳，閃電般擊打在光頭的嘴臉上。光頭轟然倒地，頭如裂開了的瓷器。一條紅色蚯蚓，從光頭光滑錚亮的腦袋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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