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眉間尺 宋耀珍

∞宋耀珍，詩人，居太原

刺客眉間尺

不可一世的楚王近日來噩夢連連，夢裡一個手持利劍的蒙面女子，頻頻出劍刺向他的胸部，他用劍去格，卻既發不出刀刃碰撞的聲音，也感覺不到對方擊劍的力度，即使不慎被對方刺中，劍身也如影子沒入身體，沒有任何感覺。但對方毆鬥不止、群追不息，弄得他疲憊不堪。夜夜如此，讓他深感恐懼。「我一定要扯下她的面紗，看看她究竟是誰？」楚王暗下決心，「既然彼此的劍都傷不到對方，乾脆棄劍而徒手搏之，先弄清她的真面目再說。」

楚王沒有把夢告訴任何人。

這天，楚王迫不及待地進入夢鄉，那位蒙面女子如期而至。一番打鬥之後，楚王突然棄劍，讓對方一劍刺中心臟。瞬間，對方的身體向前迫近，楚王揚手扯下面紗。

「是你？」楚王大叫。

對方驚駭之際，把手中的劍朝自己的脖子上一抹，倒地而亡。

第二天，楚王下令，懸賞尋找一個婦人的屍體。一時間，都城的街道上，從各地而來的馬車絡繹不絕，馬車上載著死去不久的婦人。楚王不厭其煩，一一察看，均憤而搖頭。

深夜，一輛馬車停在皇宮門前，衛兵急忙稟報，楚王從失眠的床榻上起身，來到馬車前。兵士報告說，馬車自己緩緩馳來，沒有趕車的人。楚王截起屍布，驚駭地認出了夢中的婦人。婦人臉色紅潤，雙目緊閉，表情祥和，像是在死前發生了讓她極度滿足的事情。

望著楚王驚駭的表情，身旁的大臣禁不住詢問：

「大王，您認得此人？」

「你們看吧。」楚王說完，轉身回到王宮。

幾位大臣蹭上前來一看，都長大了嘴巴，不約而同地輕呼道：

「莫邪！」

莫邪，楚國無人不知，她的丈夫幹將更是天下聞名，兩個著名的鑄劍師，一對新婚不久的夫婦。當年，一塊奇石從天而降，楚國沒有人能夠識得，就猜測是女媧補天漏掉的巨石，遂命名「青天石」。這塊石頭有洞口這麼大，從郊外運到鑄劍的院子，用了足足十天時間。楚王命令幹將、莫邪夫婦用巨石鑄劍。夫婦倆不舍晝夜。三年後，一塊巨石只煉出兩把劍的材料。又過了些時日，劍鑄成，一雄一雌，雄劍手柄雕一根樹枝，雌劍雕一朵桃花。半夜，幹將喚醒妻子，「行李已經打點好，快騎上備好的馬匹從後門逃跑，去南面深山裡避難。」妻子不解，幹將急忙解釋，「楚王已派重兵圍住院子，恐我攜劍潛逃。只要我在，他們不會動手。楚王奸詐狡猾，他要用這兩把劍稱雄天下，所以獻劍之時就是我們的死期。」莫邪從後院逃出，不久，院子就被兵士圍困，幹將雖揮劍奮力阻擋，但寡不敵眾，幹將終竟被亂箭射死。

莫邪帶著身孕逃進南山時，後面跟著一隊追兵。一隻白色的母猿把她帶入一個山洞。追兵堵在黑黢黢的洞口，聲嘶力竭地恐嚇，卻不敢進入。帶隊的軍官下令在洞口點火，企圖用濃煙嗆出莫邪與白猿，但裡面飛出的石塊砸在軍官的臉上，當場砸掉三顆門牙，血流不止。軍官捂著嘴倉惶而歸，後面跟著幸災樂禍的兵士。幾個月後，莫邪生下一個男嬰，卻因受到驚嚇而沒有奶水。白猿喚來各種哺乳期的動物，男嬰吸吮著充足的奶水，一邊用小手扯拽動物們的毛髮，發出「咯咯咯」的笑聲。男嬰取名赤，又因他兩隻眼睛之間距離超過常人，也喚作眉間尺。不過，這一切隱沒在崇山峻岭之中，並不為世人所知。

楚王吩咐厚葬莫邪。

幾天後，楚王的夢裡又出現了一個蒙面的刺客，這次是一個中年男子，他像是莫邪的翻版，招式沒有變化，連劍刺入身體的感覺也沒有兩樣。楚王興緻索然，在第二個夜晚，就用對付莫邪的辦法扯下了對方的面紗。在面紗扯下的一瞬間，楚王覺得眼前的面龐似曾相識，卻不料對方也反手揮劍一揚，腦袋像西瓜一樣滾落在地上。

楚王在驚叫中醒來，卻怎麼也想不起刺客的確切模樣。

第二天，楚王下令，重金懸賞一個中年人的屍體。黃昏前皇宮的大門前，只馳來了九輛馬車，楚王一一察看，沒有一個是昨夜死去的中年人。楚王一宿未眠，等待一輛無人趕來的馬車。但天大亮時，楚王的房門前依然沒有兵士的腳步聲響起。

從此，楚王夜夜失眠，楚王精神恍惚。

一天，一輛馬車停在皇宮門前，兵士們驚喜地發現，馬車上載著一個死去的中年人，這個人曾經是當朝的將軍，在不久前的政變中逃逸。

「養由基！」兵士們喊道。

楚王也認出了養由基，他就是讓楚王朝思暮想的那個蒙面人。

楚王找到了中年刺客的屍體，又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幾個夜晚。但是，他擔心的情形再次出現：他的夢裡又出現了一個刺客，不過這個刺客沒有蒙面。

「楚王，我將在夢中取了你的性命。」刺客說。

楚王獃獃地望著對方，這是一張陌生的臉，但兩隻眼睛之間的距離超過常人，顯得異常特殊。

「我是眉間尺，是幹將和莫邪的兒子。」刺客平靜地說。

楚王心裡一驚，但依然鎮靜地問：

「你憑什麼取我的性命呢？」

「仇恨。」

「好吧，我們開始吧。」

因為對方沒有了面紗，楚王找不到致對方於死地的辦法，而對方似乎對勝負毫無興趣，而是陶醉於沒完沒了的打鬥中，這讓楚王夜夜精疲力竭。

半年後，楚王死了，史書記載，楚王死於秦國的囚牢里。其實，楚王真正的死因象夜色一樣凝固在那個深夜。

那天深夜，楚王疲倦地向眉間尺提議：

「我們到夢外去決鬥吧。」

「不。」眉間尺堅決地回答。

「好吧。」

楚王絕望地說，揚手揮劍削掉了自己的腦袋。

2018

作者簡介：

宋耀珍，男，1965年出生，山西靜樂人，居太原。詩人，出版詩集《第三人稱》、《結束或開始》。

題圖來源：《In und um Peking》北京照相，1902

Via shuge.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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