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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命為何這樣貧乏

語法的時刻,悲痛的時刻

夏夜來了,敏感的生辰來了

血液的化學的獅子

到了飢餓的時刻

悲痛把語法移上山牆

變成吃人的句子

陽光的運動停止

石頭的熱度退卻

點石成金的悲劇早已釀成

現在,夏夜已到,血液的汽油運到

白色發動機停止

黑色發動機可以醒來

1995

酒店

看見那女孩了嗎?我願意和她生活

一年,一天,哪怕一小時

早晨發現玻璃門敞開像屋檐上的鴿子

世界已充滿光線

加入喧鬧的灰塵,演唱

她在櫥窗後面消失了

其他的女孩在大堂里打鬧

香水味攪和繽紛色彩

哦天氣真好,陽光明媚

孩子們在樹籬下砌冰塊

一些念頭迅速凍結,如膠捲

進入攝影師的暗房

把剃刀收進抽屜

系好領帶,走到外面

人民醫院上空,一雙手臂伸出

抖動濕漉漉的襯衫

乳房晃動,玻璃上的水珠

刺眼,但很快就幹了

1995

鯊魚

可笑的鯊魚,為什麼被泡在

福爾馬林溶液里,呲牙裂嘴?

細雨綿綿。愛的喊痛

在潮濕的空氣中。又一陣風

從北方刮來,跌跌撞撞

作為時代之卡通的一部分

你的身體很完整,照片

貼在臨街窗上,帥極了

他們在嘖嘖稱讚呢。那些艱難

竟豐富了氣候和時尚

我驚異:一張細孔的網

撒在黃昏寧靜中。暖昧的鸚鵡

我換上綠色的皮膚

作為眾多可能之一

你留下來了,這也挺好

1998

註:福爾馬林溶液里的鯊魚是對英國當代藝術家達米恩.赫斯特一件作品的描述。

晚景

晚秋的雨落向半新的山牆裡側,

不緩也不急,像舊式的合金梳子,涼颼颼,

在鄉居歲月的老年斑上停留了片刻,

匆匆滑下來。幾乎看不清水的紋路,

粗糙的水泥牆混淆了幻覺中悲哀的

情調。牆頭草屈身於碎玻璃刀鋒,

向外或向內,那沉重感是隨著年齡

逐漸增加的。他的胸中對立的荒野

倒伏,硬起來的是日常生活的瑣屑。

灌木叢侵入室內,斜倚牆角,

一把掃帚成了它乾燥的標本。

門,合不攏,像不堪重負的腰帶,或腳鐐。

關節炎。沙發諂媚地包裹腰身。

這潮濕、腫脹的感覺,像達利畫中的鐘錶,

沿著視野中一根拐杖似的樹榦

爬下來。幾何形門窗乾淨得像單身漢,

他想起那年頭,南方煙霧騰騰的斗室,

通宵達旦的爭論,一根煙頭灼痛了手指。

沉默的發動機,無力牽引什麼。

青春的油寒冷地卧在車庫裡。

操縱桿挺立如陽具,不倒,發亮,

於漸濃的黑暗。如今智慧

像異地執照,被管得過於嚴格。

哦,奉承!那些年輕人的時尚,憤怒

變得太快!他好想一頭衝進薄暮,

目光灼灼如燈柱,撕破100公里

國道分支線,本能,技藝,盲目的運氣!

……但是,當他把子彈壓入槍膛,

在扣動扳機的剎那,空間奇異地

變形了,像皮革一樣堅韌,像彈簧

一樣有彈性,彷彿與時間交換了

位置。這乖僻的算術,死亡的乘方,

如今心情還剩多少?他的晚年

像新娶的嬌妻,沒完沒了糾纏,

更年期和青春期,唉,哪一個更好?

那擱淺之地像凸面鏡畫出後期素描。

……那念頭從未溢出遲鈍、鬆軟

的肉體。早已放寬的體形如小規模

衝突的邊界,脂肪,平息的動亂漫延。

不是大聲疾呼,而是冷靜地超出,

繞過攝像頭看到的扇形覆蓋面……

雨的沙沙聲像一個多年的卧底,

捏弄口袋和衣角,取出……在城市

和遠山之間下陷的某個地點

寫報告,在氣候的普遍性里沖膠捲。

他對著四面八方漫射的光線觀察

一個政體的晚年,為了更好地

辯認細節,在高高舉起的手臂下

眯起遠視眼,遠遠地,由於夜色,

他彷彿對著旗做出宣誓的動作,

又像自由女神站在那個著名的港口,

食指、中指和拇指輕輕捏住的卻

不是火炬,而是從暗室深處

取出的圖像,黑白相反的底片,像羞辱。

2003

紙船

(向西蒙?斯塔林致意)

我好想把我的小家拆下來

造成一艘船,順著今夜的月光劃:

我站在船尾,挽起褲管

扶住驚慌的妻兒。

這可比扒在桌邊弓著腰神氣得多。

記得在東湖風景區租來的艇上

我一再要求:「慢些,再慢些!」

我的故鄉虯川,一條有鵝卵石的、

清澈見底的小河,孩提時代

我成天泡在那裡。

為此我批判過珠江

結果住在長江邊上。

她寬而黃,頗有取代黃河的說法

於是意義來了,適合作為專用加油站

我卻連批判的興趣也沒了。

這月光河

順著污染的大氣流下來,在地板上

匯成一灣水潭,或飛毯的一角。

我在這裡劃,我的家人在隔壁睡了

我慶幸於沒有在一秒的衝動內喊出聲

告訴他們我的發現。

我把稿紙折成一艘船,脫光

「呼,呼,」洞穿客廳的空氣;

然後爬進浴缸,一手擎船,一手攪水,

製造大浪;把水珠猛地往上拋,

拍打臉蛋,這是暴風雨;

又放開船,轉身沒入水內,憋氣

咕嚕咕嚕,脊背弓起,一隻海怪;

我翻身坐好,船掉到地上,沒問題

雙手祈禱般合攏,壓干水

又吹氣球似的把扁船吹開

重新駛入港口。

我屏息,一動不動,在紙船下沉之前。

2006

題某明星艷照

我為你耗盡了青春,你對我笑。

你滿城風雨。我,宅居於

棚戶區一角的丑物,亦無數次

失控於你的倩影。

我從報攤取你。慷慨的夫人

你既不在意我破舊、搖晃的床頭

為何癱瘓於走光的一瞬?我心甘情願

侍候你,讀你,聽你,消費你

可詛咒的床抖動,飛向舞台。

看你不體面的記錄,並且因你

幾乎像我而高興:從未到達的

地點,從未享受的享受。一切。

不屬於我的醜聞,沒有表達的愛

我是無。

我說無做無,行走於無,吃無喝無

這也算是對你不忠實的報復:

美,一張薄片,你嬌嫩肌膚的

千手之一,無人性的愛撫,僵硬

我活於死。

2007

茶室

你遵循本地的習慣遲到十分鐘,

我在大廳里等了十年。

這是一座沒有效率的城市,

我的速度近於零。

因此你點了紅茶,

我點了失眠的綠茶。

我為何站在地平線上,為何不

潛入,作為公分母,

就可以變成無窮大。

2009.1

貧乏

我用勁時太性急,不經意間又陷入無聊;

是什麼仇敵總在追趕著我?

我的生命,為何這樣貧乏?

我生於文革的中途,根苦而淺;

成長於學習恨,辯證法或強迫,

從鄉間土路的石頭

了解世界的物質性,

赤腳走過夏秋,冬春縮在舊襖的殼裡。

我追趕村裡跛腳的電影放映員,

講故事的輪子聳起時,扇形光

超越了灰塵飛蛾;

鬥爭的幻象在黑壓壓的人頭上涌動,

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奴隸。

少年時代唯一的樂趣——用彈弓射鳥

或許受除四害影響,鳥屍的餘溫

當我會流淚後開始燙手,如今的我,

不敢殺雞、看血——

但是心哪,在計算歷史的方向時仍然那麼狠!

……不惜犧牲,用蠻力堅持生活,

如果我垮下來,你是否願接住我?

2010

生,不生,生

「全面二孩」政策昨日公布,悲愴欲淚。不去計較了,我就想生。而生育又到了危險年齡。從昨晚到今,不能平靜。

孩子,看不見的孩子,他們計划了你的生命,就他們說了算。

現在可以了,你再來吧。

我看不穿紅塵。只能在慈悲的天下,趨於安靜。

只能在中途,生生不已。

我就喜歡人,相信人,除了人,別無所求。

孩子,你來吧!

2015

清明節祭拜詩聖

我不能簡單地提及的杜拾遺

今天我做了你的食客

(這曾是你的處境

你告訴我怎樣把應酬詩

寫得偉大;一個做過短暫的言官的人

終身懷念,把它當真,圍繞紫宸

構築仁心的大廈,然後長年

在江湖上,嘆老嗟卑,用期待的音韻

在各級過往官員和行伍中間

勸勉,讚歎,觀看,感興,你用

風雅頌的正體,寫一個漂泊的衰體

在帝國的廣闊山川;你從未想到不可能

因此你最不現實;大唐,你是怎樣為她

開疆拓土,用一支巨筆,飽蘸著

你並不得志的盛世,流落在亂離的

人民的生活中)

拾遺公的慷慨,開在

據說是他出生院落的桃花上

一千多年後,他設宴款待;無數個

安史之亂後,我們考訂、裝飾了他的童年

為了重建一個大國;曲江水邊麗人行

他教我們察看隱藏的危機

他教我們重新體驗忠諫無力

卻從不放棄,自高,即使秋風破我茅屋

仍然不忘大庇天下寒士

今天他真的庇護了我們,當他接受

幾個級別比他高的後輩祭拜時

更多從帝都來的北漂,從外省來的

抱著干謁蠢動的布衣,披上

象徵皇族的餘暉、最尊貴的

土的顏色、可以格天感地的黃圍巾

2017

李建春,詩人,藝術評論家。1970年生。湖北大冶人。1992年本科畢業於武漢大學漢語言文學系。多次策劃重要藝術展覽。詩歌曾獲第三屆劉麗安詩歌獎(1997)、首屆宇龍詩歌獎(2006)、第六屆湖北文學獎、長江文藝優秀詩歌獎(2014)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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