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一個平凡北川人的成長史
編者按:
2008年5月12日14時，四川汶川發生8.0級地震，近半個中國有震感。其中，遇難69227人，失蹤17942人。
這場地震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影響最大的地震，也讓人們記住了「5·12」這一天。
10年間，汶川地震災區已經從當年的斷壁殘垣變為今日的山清水秀，曾經的災民們拾起重生重建的希望，繼續努力生活。
10年後，傳新記者赴北川、成都、都江堰等地，圍繞「汶川十年·我這十年」的主題，聚焦當年親歷者的命運流轉。
本期報道的主人公為汶川地震倖存者楊振。楊振警官在地震中失去雙親，三十齣頭的她像很多年輕人一樣，在賺錢和照顧孩子中忙碌著，一路跌跌撞撞闖出一條路。而今，雖然經濟淡薄，卻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汶川十年·我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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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新記者：栗思 舒柳柳
傳新特邀：何玉帥
楊振，2008年汶川地震的倖存者，失去雙親的她在震中救援時響應號召，是危險偵查探路的唯一女性，多次往返救援，帶學生和群眾轉移至安全地區。目前，她是安州區北川羌族自治縣公安局交警大隊的一名輔警。
楊振重回老北川
3月底，楊振再一次走過老北川遺址。自十年前地震時失去雙親，她便很少再來這裡。十年蹉跎中，楊振已然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她對自己父母的思念卻從未減少過。
一座倒塌的家屬樓前，廢墟上偶爾幾處綠色的小草飄搖，楊振佇立在被圍起來的遺址旁，看著那棟坍塌的樓，一句話也沒有說。
多次往返救援：「確保活著的人出去」
2008年，楊振剛好大四，那年她提前修完學分回到北川縣曲山小學實習。5月12日，她和學校的另一位老師馮老師帶著20個學生在縣委參加「北川羌族自治縣慶祝五四青年節暨青年創業大賽頒獎大會」。地震發生的那刻，他們正在主席台前準備即將上台表演的舞蹈節目。
頃刻間，楊振和她的學生被夾在了板凳和廢墟里，片刻驚慌後，她靠著求生的本能奮力地往外爬。「全是灰，基本都看不到了。」從廢墟里爬起來的楊振看著坍塌的周遭，滿是恐慌和茫然無措。直到同樣從廢墟里爬起來的北川中學的老師喚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連忙開始搜索學生。
把所有的學生都安全轉移到縣委大院里的一棵大樹下，反覆清點過好幾遍之後，楊振才鬆了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松多久，楊振就突然意識到，這些孩子還光著腳。在上台表演前，所有的學生都把鞋子都集中放置在座位後，此刻都被埋在了廢墟下。「沒有鞋子，怎麼走出去？」餘震不斷，她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跑進搖搖欲墜的大禮堂，把看得到的鞋子全都抱了出來。
就在學生們穿鞋子的時候，時任北川縣委副書記的浦方方站在警車上召集人員前去探路，「我剛回到北川，對縣城的領導也不熟悉，只知道說需要有人去做事情。」已然是黨員的楊振立馬舉起手來，參與到探路的隊伍中，是這次危險偵查探路的唯一女性。
楊振幫助救災
沿著廢墟探查，確認好轉移線路和地點後，楊振和同行的一位民警回到了縣委大院，著手進行轉移工作。學生們整整齊齊地排成兩豎行，每個成年人負責六個學生以防再次發生危險。幾個來回後，學生們全部都被轉移到了北川中學所在的平台上。這時楊振才想起自己的父母。
在往家走的過程中，楊振路上遇到了很多熟悉的人，不停地問：「你看到我爸媽了嗎？」聽到的所有回答都是「沒有」。越往回走，楊振的心越發地忐忑。直到碰到了好朋友的父親，他告訴楊振，「別去了，房子全部都倒了，你爸媽肯定……」楊振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當時可能也是出於心裡害怕，就沒有再往回走。」楊振至今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悔，總是覺得自己當時若是能夠回家去看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之後我再回去看的時候，原先四樓一底的房子高約十米，當我站在能夠讓我站平的地方，房子已經都已經不足兩米了。」
在北川縣政協工作的蟬西剛好在領著大家轉移，楊振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哭聲更大了。「你知道嘛？我爸媽都沒了。」蟬西安慰了楊振許久，對楊振說的一段話讓她至今難忘。「我們先把人轉移走，最起碼你現在看到的這些人是活著的。」
楊振哭了很久，一邊抽泣著一邊再次投入到轉移群眾的工作中去。
震後：我不做北川「逃兵」
震後恢復交通的當天，楊振的姐姐從關帝鎮前來尋找楊振。劫後重逢的姐妹倆抱頭痛哭。
她們再次去了地震後的北川縣城，前往父母被掩埋的家屬樓下，想要去找些父母的遺物來做衣冠冢。「姐夫買了很多冥幣，說是生前未能盡孝，希望爸媽死後可以過得富裕點。」楊振的眼圈紅了起來。
之後，楊振便隨著姐姐去了綿陽的關帝鎮。
姐姐雖然處在悲痛中，但每天仍舊按部就班地在工作，在姐姐家住了幾天的楊振突然覺得自己的離開成了一種逃避。「我覺得北川受到了這麼大的災難，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我不能就這麼離開去過安穩的生活。更何況我還是個黨員，是個老師。」
5月25號左右，楊振離開姐姐家，22歲的她獨自回到了北川安置點。
此刻的四川受到了來自全國的關注，救災食品、物品包括志願者源源不斷地來到北川。剛回到北川的楊振就加入到志願者的隊伍中，幫忙發食品，搬運物資等，有時也幫做飯的阿姨做做飯，每天忙忙碌碌做些瑣碎的事情，過著「沒有什麼目的的生活」。
楊振攙扶傷員進行轉移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8月份。8月15日，楊振搬入了一間屬於自己的板房，板房內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棉被。但對於楊振來說，「當時就感覺自己終於有個小家了。」
此刻，楊振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靠救濟過日子，要努力地獨立生活。
原先的楊振，一直都想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那場地震改變了她原本的命運軌跡。「信息很閉塞，什麼都不知道。」楊振自己回憶其當年的招考，還是有很大的遺憾。「等到我得知招考信息的時候再做準備其實已經有點晚了。」
但在當時的情境下，迫於生存的壓力，她必須要找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她開始關注其他方向的就業信息。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綿陽傑林實業有限公司當庫管。學習教育出身的她找了份「苦力活」是家裡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但對於楊振來講，「我也沒考慮太多，就急需一個能夠養活自己的事情來做。」
拿到第一筆工資的時候，楊振心裡很激動。她的腦海里回蕩著媽媽評價她的話語「你無論到哪裡都餓不死的」。手裡握著微薄的工資，楊振暗暗地對自己說，「繼續加油！」
重組家庭：老師成了「媽媽」的幸福日子
地震時被楊振帶出來的學生中，有一個學生尹遠在地震中失去了自己的母親。而他的帳篷和楊振所在地相距不遠，出於老師關心學生的心態，楊振也時不時地給予該學生一定的照顧，偶爾會帶著他一起出去玩。
一個月後，尹遠突然對著楊振說：「老師，我好喜歡你當我媽媽。」本是句玩笑話，卻沒想到不久後這句話竟成了真。
板房裡的相遇是緣分的開始。地震的陰影對於孩子來說並不是一件能夠輕易忘記的事情，尹遠時不時會和楊振講自己晚上做噩夢的事情，楊振便會特意去找他父親聊聊關於安撫孩子情緒的問題，就這樣相識了。而之後因為人際圈的交叉，兩人又有了多次見面，在鄰居王叔的介紹下，兩個人逐漸走到了一起。
「其實我剛開始還有點顧慮，畢竟他比我大，還帶著娃。」楊振如實說著和丈夫結婚前的想法，「但是相處下來，他對我就一個字：好。」楊振下班晚的時候，尹天才（楊振的丈夫）不管多晚都會去把她送回家。回憶起當年的戀愛，32歲的楊振臉上露出了小女孩般的笑容。
2009年，楊振邁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後，生下小兒子，她全職在家撫養孩子；丈夫在外做客車司機，每天在路上奔波忙碌，賺錢養家。一家人的生活雖然不算富裕，但卻幸福祥和。
楊振在家中與丈夫做飯
目前，大兒子在北川中學讀高二，小兒子剛剛8歲，正讀小學二年級。小兒子尹楊文博在家裡很勤快，經常幫媽媽做些家務，還常常抱怨「媽媽好懶哦」，邊抱怨便幫媽媽收拾著一片狼藉的餐桌。
優秀輔警：獎項其實是對工作的認可
2013年，小兒子開始讀幼兒園，楊振便想著出來找個工作，為老公分擔一些經濟壓力。五年前教師考試的失敗對楊振來說是一個打擊，也讓楊振產生了猶豫：擱置了多年的知識重新拾起來真的可以嗎？這意味著要花更長的時間和精力。理想被現實漸漸磨去稜角。那年剛好北川縣交警中隊在招輔警，她便報名加入了，卻沒想到，這份工作反而成了她的又一個新的起點。
初進輔警隊伍的她，對公安的工作根本不了解，「感覺沒法上手」，她做的工作就是在網上瀏覽一些文件。「心態就像個娃娃一樣，感覺自己很想做好，但卻不知道怎麼去做。」為此，她還鬱悶了很久。後來在辦公室的李主任的指導和鼓勵下，楊振漸漸開始掌握了工作的節律。寫稿、宣傳策劃，她總是最積極的那一個。
「我覺得就像小時候要積極舉手回答問題一樣，一舉手老師會表揚我，那我也會更加願意積極地去做這些事情。」從剛進交警隊時主動攬下的「12·2」交通安全主題活動宣傳日，到後期兢兢業業地採訪宣傳日常工作，楊振一直在不斷地挑戰自己，而每一次也都得到了領導的認可。漸漸地，她越來越喜歡宣傳這份工作。
楊振在開展道路交通安全宣傳活動
16年綿陽市評選「十佳輔警」時，在綿陽市成千上萬的輔警隊伍中，楊振最終進入了前十五名。儘管沒有得到最終的獎項，楊振卻覺得那是對自己最大的認可。「只有他們認可了，我才會認為我做的事情是對的，才會激勵我做的更好。」楊振如是說。
五年輔警生涯里，楊振獲得了無數的獎項：「優秀協警」、「先進個人」、「優秀通訊員」等等，文職工作也同樣做的精彩，同時，獎項所代表著的肯定態度對於彷徨且略帶自卑的楊振來說，是最大的鼓勵。
楊振在輔警生涯中獲得的獎項
「我雖然沒有正式的編製，但我真的覺得我們整個支隊就是一個溫馨的大家庭。」談及未來的打算時，楊振表示，由於國家最近在進行輔警改革，她會根據具體的情況再做打算，但因為自己喜歡寫稿，所以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還是會繼續做這份工作。
（供圖：《南方都市報》、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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