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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有餘生,桃花會滿坡

中國之聲推出十集人物報道《汶川重生》,將話筒交給十位十年前的親歷者、救援者,以及十年間為汶川默默奉獻的普通人。這十張烙印著汶川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面孔將見證汶川如何從歸零到新生,講述曾經的災難如何變成新跨越的起點,致敬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援建體制給予汶川的十年涅槃和山河巨變。

地震發生後,許多志願者、愛心人士前往災區,這其中也包括心理諮詢師。2008年的5月15號,賈佑春和同事進入北川,此後三年,從成都到北川擂鼓鎮兩百多公里,她每周往返,陪伴、疏導一百多位需要服用精神科藥物的受災群眾。2018年春節前,賈佑春又一次回到那裡,去看望她牽掛的人。

《汶川重生》系列報道

第五篇

《劫後有餘生,桃花會滿坡》

七年間,賈佑春一直不敢重回北川。她到過這裡兩次,但拒絕下車。

「有一次,他們進北川縣城,我就發現我不願意出那個車子。到了擂鼓我都沒下去,就感覺到好像是當年那些傷痛啊那情緒就涌回來了,像潮水一樣往心裡涌。」

賈佑春在成都有一間心理諮詢工作室。地震發生後的第三天,她和工作室另外兩位諮詢師關山月、陳心國,最先前往受災嚴重的地區。那是他們首次真正踏入災難後悲傷輔導的領域。

「當我們什麼經驗都沒有的時候,我們對成人就用六個字就「傾聽、陪伴、服務」,對兒童就是傾聽、陪伴、遊戲。

在華西醫院心理衛生中心的支持下,賈佑春駐紮在了北川縣擂鼓鎮,她見過很多人,後來維繫100多位需要服用藥物的受災群眾。」

「在他們面前,我們是最無能、最無奈的諮詢師」,她這樣形容自己最初的角色。

「我也去看他們,但不知道怎麼辦。你說什麼話都是廢話。」

她只能不遠不近地看著那些身影,陪伴。一張周年祭日照片上,賈佑春蹲在地上,手放在一位孩子遇難的家長肩頭。這個群體,是她最擔心的高危人群。

「人的情感就好像孩子是意味著自己生命的延續和希望,凡是有子女去世的家庭,或者子女和配偶同時都去世了的,就算是高危的。」

賈佑春的腦海中,有長長的一串名單:劉平安、王光榮夫婦、莫小朵、孟校長……

賈佑春和王光榮、王水清夫婦

「最早的時候,他們都不說話,就看他眼睛在轉,才知道他是活人……」

兩個兒子在學校遇難後,劉平安、王光榮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是沉默的。後來,王光榮說,她經常夢到兩個孩子回來了:大兒子說自己去綿陽躲地震了,小兒子在家裡的牆壁上寫滿了課文,文化程度不高的王光榮,那些句子都能背過。她的夢裡有一個很大的遺憾。

「小兒子老是說要吃蒸雞蛋。他們家裡經濟挺困難的,挖到野的山藥、比較好的山珍,自己是不吃的,拿到山下去賣。小孩地震之前就說他要吃蒸雞蛋糕,他媽就說這次就算了吧,這次我就湊夠比如10個雞蛋、20個雞蛋,就走到山下去賣,走好遠的路啊,結果地震了。」

賈佑春還牽掛莫小朵。莫小朵是擂鼓中心小學的老師,賈佑春被學校請去做心理輔導。莫小朵是單親媽媽,女兒被壓在北川中學的廢墟下,莫小朵好不容易找到她,可是房梁太重了。她抱著女兒的上半身整整9個小時,無能為力,女兒在莫小朵的懷裡,由柔軟變得僵硬。

「瘦得呀,那個時候我們都說就像個干豇豆一樣,感覺我就是跟蹤這個人,遠遠的,也不敢靠近她,怕她覺得你不尊重她,她有什麼事情困難,可以幫助她一下,慢慢就建立這種信任關係。我對她的輔導是最多的。」

後來,莫小朵喊賈佑春「姐姐」,2009年,四十多歲的劉平安、王光榮夫妻再生育,賈佑春又有了「乾女兒」。

「他們兩個就可高興了,社會給她的幫助她特別感恩,跟我說:「唉呀,乾脆給你認個乾女兒吧!」

賈佑春與乾女兒

這個對我們諮詢專業來說,屬於專業倫理上過界線了,但是我在災區的時候很多都跨越界限的,就說那也可以啊,只要你高興就好。

這些舉動,被賈佑春遠在國外的督導質問,也讓她得到了格外多的信任。代價是,賈佑春自己也病了。

「2008年底,從那以後吃上藥了。有段時間我好了,撤葯撤得比較急,就複發了,一複發就相當嚴重。簡直就出不了門了。有PTSD,也有抑鬱,做夢還會夢到災區,像夢魘一樣,房子要倒了,他們都在逃跑或者出事情了,大腦裡面閃回那些災難的現場。」

賈佑春更不想提起的是自己的家庭。當年一起去災區的關山月,實際上是她的丈夫。關山月的PTSD,也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比賈佑春更嚴重。他們曾經一起治癒別人,自己卻被裹挾其中:兩個人分開,兒子也在一次爭吵中,發泄出心裡的不滿。

「最後我們之間就有很大的張力,連矛盾都說不上,很難承受的。我最大的還是對孩子的內疚感,尤其是對我兒子,地震那幾年,那邊有那麼大的需要,你一旦看見就好像不能夠放手,這邊兒子反正健健康康,我們每次出去,有時放老師家,有時放外婆家,有時候他姐姐帶一下,那幾年,他說他到處流浪,心裡很壓抑。」

2011年,項目結束,賈佑春平穩轉接之後,再也沒有踏上擂鼓鎮的土地。

「當我特別難過的時候,想起我的督導跟我說過一句話:「你記住,每天凌晨12點鐘就是新的一天。」啊,這一天是新的。」

這些年間,她的外孫女出生了,兒子也即將參加高考。

「我匆匆跑出去給他們買水果的時候,給他們做酸奶啊,給兒子縫衣服,就感覺自己還是個慈母啊,我跟他們說,我只要活著一天,就永遠有機會彌補你們。其實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你是否成長了。」

今年農曆春節前後,認識的媒體記者邀請她一起回去看看,她想了又想,最終決定重返擂鼓鎮。

「開始不想去,也是因為迴避,後來想了一下,我就去看一下,忽然有點想念,我就很想念他們。」

賈佑春重返擂鼓鎮

賈佑春還是有很多擔心,一些人的狀況不太好,但也看到了安慰,他們輔導過的人,沒有一例自殺。莫小朵現在的愛人,性格脾氣挺好。

「她對學生有發自內心的悲憫,因為她自己女兒去世了,她就想著怎麼減輕他們的負擔,把書教得更好,怎麼樣跟這個愛人,老了我們買個矮一點的房子,爬得動,也沒子女,就相扶到老。」

劉平安、王光榮的女兒很活潑,她的塗鴉布滿了牆壁。

「冷嘛,都把橘子放在那個火盆上烤,沒人教,她就拿起來先讓我們吃。我在他們身上,才看了真正對未來和生命有希望。他家牆上,到處畫得亂七八糟,他們說:「我們不捆綁她的手腳。」我再去重新理解他們的話,是不是他們經歷了生死之後,最後感覺生命是很虛無的東西,未知,所以讓孩子每一天開開心心的,每一天是最好的。」

賈佑春手機中存著重新見面那些天的聲音。她問劉平安和王光榮:「你們還記得當初和兒子告別時說了什麼嗎?」那是2010年的5月13號,兒子們離世兩年之後,夫妻倆終於有勇氣去兒子被埋的學校道別。

「蒸的雞蛋糕,拿個籃子提著,我陪著他們去的,他們跟小孩說:「你要吃的雞蛋糕拿來了,還有就是說『你有妹妹了』。」

王光榮搖頭,前兩年開始,她夢不到兒子回家了。「在夢裡面會好一點。一醒了就感覺……心裡傷心。」

屋子裡,炭火噼里啪啦作響,臘肉懸在空中被熏得黑黑的。沉默之後,女兒問爸媽哥哥們的名字,大家笑了出來。

女兒:我說我這個哥哥叫啥你不跟我說。

王光榮:我跟你說過,你忘記了。

記者:如果讓您描述過去十年……

賈佑春:劫後有餘生,桃花會滿坡……

「劫後有餘生,桃花會滿坡」,這是賈佑春喜歡的話,也是她對擂鼓鎮過去和將來,給出的描述與期望。

我還是說《無問西東》里:「如果你知道結局,你還有勇氣來嗎?」如果有一些保護或者措施,我可能不至於這麼慘烈,但是我回去看到那些,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新的了。

記者:周益帆

來源:中國之聲《新聞縱橫》

照片來源:@賈佑春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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