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學歸來卻隱居山中，尋找日本茶道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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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寬是個不折不扣的茶二代。

杭州，徑山。

茶聖著經之地，日本茶道之源。

提到江南、茶人，人們總是想像出一幅詩情畫意的圖像：春雨迷濛，長衫而立，書生氣的文雅男人。

然而馬寬並不是一個典型意義上的「南方人」，身材高大、肩膀寬厚，還有一張有稜角的臉。不說話的時候有北方漢子的錯覺，但一開口，臉上會露出溫柔的笑。

他身上總帶給人平和踏實的感覺，這種氣質，他覺得是做茶的緣故。儘管出生在一個世代做茶的家庭，馬寬以前並沒有對茶有什麼別樣的感情。

從記憶的最初，喝茶就是日常得不能再日常的事，對他來說，渴了就喝，哪裡需要細品。越是習以為常的，越是需要珍惜的擁有。可惜這樣的道理對於十幾歲的他來說，還缺乏切身的體會。

少年時代的馬寬，如同所有年輕人一樣，渴望著遠方的天地。新鮮的未知、陌生的城市、自由的幻想和隱秘的心緒，如同詩一般的青春年華。

18歲那年，他離開杭州，到新加坡留學。

一去四年，在遠離故鄉的嶄新國度，他學習了自己喜歡的旅遊管理。更是用假期的時間和來自不同國家的同學游遍了東南亞的大小城市。多雨的天氣，茂盛的綠色，明晃晃的炎熱，在越南、印尼、馬來西亞......

馬寬發現有許多相似的小城，車水馬龍的喧囂、五顏六色的房子錯落排布，這個世界是如此豐富多彩，彷彿只要邁出一步，就能走遍所有光怪陸離的風景。

他也曾考慮要不要在畢業後留下來。

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突然看到說漢語的華裔面孔，突然吃到熟悉味道的菜肴，馬寬時常感到一陣恍惚，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

他想起自己同外國朋友講起徑山茶和自己故鄉的時候，竟然沒有人聽過徑山的歷史。這一刻，馬寬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困擾，那種不斷拉扯的無形牽引，究竟來自什麼。

新加坡當然好，富饒而自由，總覺得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猶如飛鳥掠過，不停領略紛繁的景象。但是要從無限的可能性中認識到屬於自己的意義，動手剝除干擾，才是難處。

人越成長，越會見識到大千世界的豐富斑斕，可是屬於記憶的故鄉，一直是一個原點。曾經想要逃離的，也許正是回歸的理由。

從杭州到徑山，開車不到一個小時。

還沒有到晚高峰，不需要走走停停就能繞出城市的大街小巷，一路向郊區開去，天空漸漸變得開闊，林立的樓宇一點點矮小、隱去，現出遠處山巒的青色輪廓。近處、遠處、深淺、層疊，馬寬盯住窗外，心裡湧起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山勢的曲線平緩綿長，看得人心裡安靜了下來。

他想起前一天翻查過的書籍。

大唐大曆三年（公元768年），被唐代宗封為「國一大覺禪師」的法欽和尚始建徑山寺，植茶樹數株，采以供佛，後茶林遍野，鮮芳殊異。

「茶聖」陸羽遊歷全國，行至此地，為山水茶葉吸引，結廬苕溪，採茶覓泉，品茶鑒水，著成《茶經》。

唐宋至明清時期，徑山寺曾被宋徽宗、乾隆等多位皇帝賜名，香火之旺，往來不絕，有「江南禪林之冠」之稱，亦是禪茶文化的發源地。

南宋中期日本名僧俊芿、圓爾辨圓、無本覺心、南浦昭明等先後來寺學禪，歸國時帶回典籍、茶具，由徑山茶宴逐漸演化成以茶論道的日本「茶道」。

一千多年前，在眼前這片平靜的土地上，來往穿行過多少文人墨客、禪林僧侶，如今都隨著時光一起煙消雲散，曾經的古木參天、晨鐘暮鼓，還有賞景鬥茶，參禪問道的心境，都不復存在。

提到抹茶、茶道，許多人第一反應卻是日本，這，又有幾人會覺得失落呢？

馬寬沉默著，百味雜陳。一股強烈的衝動壓在心頭，讓從來平凡迷茫的自己，第一次很想做些什麼。

馬寬開始認真了解起自家代代經營的事。

800多畝茶園，根據《續餘杭縣誌》記載，「產茶之地，有徑山四壁塢及裹山塢出產者多佳，至凌霄峰尤不可多得」，剛好是最佳的凌霄峰核心產區。海拔600-700米之間，遠離馬路和工廠等污染，徑山寺千年沉澱的「香灰土」，不僅適合茶葉生長，更是具有靈性。有了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更需要人的心力付出。

幾十年經驗的採茶工、當地最好的炒茶師傅，趕著春茶上市的季節，總要在山上沒日沒夜地忙上好幾個月。在父輩的眼裡，保證好茶葉的質量，不負辜負做出好茶就是最重要的事。

的確，家裡的茶葉不愁賣，即使是兩三千一斤的上品，都顯得供不應求。可是馬寬覺得這樣做茶，並不能讓更多的人了解徑山茶的故事，再好的工藝，再多的用心，依然停留在茶葉本身。

一開始父親並不理解馬寬的想法，為了說服老一代的茶人，馬寬把徑山茶定義為一個品牌，系統地梳理了當前的種種優勢和不足。為了將徑山茶的文化和歷史介紹出去，馬寬寫了一份又一份方案，東奔西走聯繫各方。

馬寬是幸運的，這個時代，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對茶感興趣，很容易聚集起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現在的徑山，春天變成了熱鬧的季節。民間茶道交流變得頻繁，茶祖祭典、茶聖節、茶湯會，大大小小與茶有關的活動，吸引了杭州市民周末上山休閑。

來者皆是客，在徑山，茶變成了一個出口，給陷於日常的人一個機會，暫時逃離都市生活的煩惱，以茶洗心，以茶會友。

時間長了，馬寬遇到很多忠實的茶友，會不辭辛苦地爬山去茶園，深夜守在茶廠，「兜兜轉轉，尋尋覓覓，只為一杯好茶」，他也意識到，茶帶給人的趣味遠不止是品嘗的那一刻，漫山茶園中新芽初生，加工時的色澤變化，從一片葉到一枚茶，可以看到自然造化的神奇。

沿著徑山古道拾階而上，大小不一的碎石已經被百年的風霜撫平了稜角。路旁儘是數米高的毛竹，如斧劈刀削，密密樹立。一抬頭，梢頭的竹葉蔓延成一片，幾乎不見天色。

春山古剎，茶園竹海。確實很美。

這是今年第一批紅茶。

紅茶和綠茶相比，生產周期更長。每一個環節的把控，不僅要考慮鮮葉的狀態，更和當天的氣溫、濕度密不可分。不能依靠固定的標準，完全考驗茶人的經驗。這是以人的智慧揣測天意的較量。

萎凋之後，鮮綠脆嫩的葉芽變得柔軟，青草氣消散，顏色暗沉。

萎凋充分之後，開始揉捻。葉形彎曲皺節，茶汁破出，顏色由綠轉黃。這一環節，溫度、力度都很重要，全憑一雙手的感覺，掌握茶葉的狀態與當下的環境，與自然的對話，無聲無息，自有深意。

揉捻完成後便是發酵，讓時間發揮作用，讓微生物參與茶葉成分的轉化。紅茶的色與香，便是此時成就的關鍵。紅茶經過發酵，茶多酚在氧化酶的作用下含量減少，能夠促進消化，減少對胃的刺激。靜靜等待，茶的香氣慢慢變化，顏色也開始變得金黃。

緊接著就是電烘、炭烘。都說「茶為君，火為臣」， 溫火慢烘，濕風冷卻，焙火的功力，會改變茶葉的茶性與湯色，恰到好處的火候讓紅茶香氣馥郁，色澤烏潤。

新茶初成，條形纖細緊湊，仔細看有密密的絨毛。看到金毫出現，就知道，成了。

四天三夜，守候一批好茶的誕生。下山去，夕陽剛好斜照在石板路上，山中不見有風，只有竹林靜默。一彎細葉落下，在金光中飄零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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