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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十年:那些從廢墟中爬出來的人,如今過得怎麼樣了

文|白喵

編輯|一毛

來源:魯豫有約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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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中國四川省汶川縣發生了8.0級地震。

轉瞬之間,房屋倒塌,城市崩毀,近7萬人於災難中喪生,1.8萬人不見蹤影,還有37萬餘人正承受著身心的巨痛。他們在這場災難中失去了孩子、伴侶、父母和自己曾經長大的故鄉。

如今,距離那場浩劫已過去整整十年。

災區已經重建,時間彷彿消化了苦難,但對一些親歷者來說,時間又似乎並未帶走什麼。

那些從廢墟中爬出來的人,如今過得怎麼樣了?這十年他們又是如何度過的?

帶著這些疑問,我們採訪了幾位汶川地震中的親歷者。


「不去想他們,我的生活才能繼續。」

鮑阿姨|地震中丈夫和兒子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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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陽市郊的一個小區里,50多歲的鮑阿姨正站在家門口迎接我們。

她的頭髮乾枯,眼裡充滿血絲,努力向我們微笑,但神情中仍有一絲苦澀。

她身後的樓房,都是參照極高的抗震標準修建。樓層普遍不高,為了方便地震傷員進出,全部配有電梯。小區里,時常能看到坐著輪椅進出的人。

東方汽輪廠安置員工的小區

這個小區主要用來安置東方汽輪廠的員工。

東方汽輪廠(以下簡稱「東汽」)是一家存活了半個多世紀的大型國企,位於汶川大地震的極重災區——綿竹市漢旺鎮。

半個世紀前,從東北、上海、成都遷來漢旺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在這座三面環山,一面傍水,冬暖夏涼的小鎮,建起了東汽。

國企良好的效益撐起了整個鎮的經濟。漢旺曾經的5萬人口中,有3萬是東汽的員工和員工家屬,剩餘2萬居民則依靠東汽帶來的經濟效益生存。在這裡出生長大的孩子們大都不願離開東汽,常常一家三代都在廠里工作。

1967年,鮑阿姨隨父親從哈爾濱搬遷過來。長大後,她繼承父業,成為東汽廠的一名工人,並與東汽廠的攝影師結了婚。他們的兒子大學畢業後也回到家鄉,同父輩一樣,進入東汽廠工作。

鮑阿姨在這裡居住了大半輩子,她大概不曾想過,那座曾經養活五萬人的東汽廠,會在未來某一天化為烏有。

如今的東方汽輪廠已是一片廢墟

五·一二那場地震,摧毀了鎮上逾九成建築,也帶走了數千條生命,其中就包括鮑阿姨的丈夫和兒子。

地震發生當天,鮑阿姨一家三口正在一家餐館裡款待遠道而來的親戚。房子晃動時,他們讓親戚們先走,結果所有的親戚都跑出去了,鮑阿姨一家三口卻被掩埋在餐館的廢墟中。

漢旺地震遺址中的東方汽輪廠廢墟

丈夫被預製板砸中腦袋,當場死亡。兒子一直安慰她:「媽媽放心,我一定活下來代替爸爸照顧你。」

等到救援人員將鮑阿姨送往醫院後,她一直以為可以和兒子在醫院相見,沒想到最終等來的卻是兒子的死訊。

地震後的頭兩年,鮑阿姨常常徹夜難眠。對兒子和丈夫的思念,讓她陷入一種自責的怪圈中。這些年她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沒有勸兒子回來東汽工作,如果地震發生當天他們沒有在那家餐館吃飯,如果他們能早一點往外跑……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生活沒有如果。

所愛的人都已長眠地底,永遠不會再賦予人生新的意義。

鮑阿姨最害怕過年過節,每到這種時刻,思念便會加劇。失去丈夫孩子後的第一個春節,她背著其他團聚的家人,自己偷偷跑去另一個小房間痛哭,那是她最難熬的一天。

在鮑阿姨家裡,你幾乎看不見任何一張家庭照。這些照片都被她藏進了櫥櫃,直到這次採訪,她才拿出來給我們看。照片中,她的兒子正對著鏡頭綻放笑容,她的丈夫正拿著相機站在種滿花草的工廠里,英俊魁梧。

面對這些照片,鮑阿姨開始回憶起過去種種,談話陷入沉默時,她便看著遠方發獃,眼神里時常透出一種無助的隱忍和痛楚,讓人無從安慰。半晌,她才開口:「還好照顧母親可以讓我忙起來,忙起來就要好一點,我就想得少了。」

如今,鮑阿姨的主要生活內容就是照顧母親。失去孫子和女婿後,老母親便哭瞎了眼睛,長年卧病在床。悲痛引發的高血壓又促使腎部病變,每隔一日鮑阿姨就要帶著母親去醫院做血液透析。

廠里為鮑阿姨提供了安置費和醫藥費,足以讓她和母親生活得舒適且有保障。

曾經的漢旺市政府大樓

地震十年,鮑阿姨學會了一種應對痛苦的方式,就是「不去想」

雖然地震已經過去了十年,但我對他們的思念絲毫沒有減少。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帶著對他們的思念而活。可只有竭盡全力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們,我的生活才能繼續。

採訪結束後,鮑阿姨將我們送到小區門口,再次沖我們擠出微笑。但轉過身去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眼角發紅。

這種沒有眼淚的悲傷,在過去十年,每當卸下偽裝時,總會浮現在她臉上。


「孩子是我的精神支柱」

魏玲|地震中雙腿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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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發生時,魏玲正在漢旺東汽中學讀高二,隨著校舍的整體垮塌,她被壓在廢墟下整整48小時。被救出來後,魏玲的下半身損傷嚴重,此後三年,她接受了大大小小30多次手術,是汶川大地震374643名傷員中,截肢次數最多的一個。

魏玲在廢墟下被發現的瞬間

感染,切除;再感染,再切除。右邊小腿已經被切沒了,左邊一直切到骨盆,切掉了一半屁股。

被人從廢墟里救出來時,魏玲覺得自己能活下來是幸運的。但住院期間因為截肢而帶來的身體疼痛,又曾讓她一度想死。

十年後,在綿竹家中,魏玲坐在輪椅上向記者回憶自己這十年的歷程,認為在醫院治療的那段時光是最苦的,但自那以後,她的人生就「往上走」了。

魏玲在自己家中

那些曾經令人心疼的經歷,如今從魏玲嘴裡說出來似乎都變得風輕雲淡。這個女孩子特別愛笑,她說自己的性格從小如此,大大咧咧的,什麼都無所謂,容易看得開。

因為樂觀,她也成為了媒體爭相報道的對象,上報紙,上電視,見柴靜,見撒貝南。她很快擁有了一些粉絲,一次訪談節目過後,四五千人加她QQ,電腦因此死機。

魏玲的丈夫呂登春,就是被她在節目中的樂觀精神所感染,加了她的QQ,決心照顧她一輩子。2013年,魏玲和呂登春結婚。

2014年,魏玲冒著生產會有臟器粘連或大出血的風險,在懷孕36周後,剖腹產下一個兒子,5斤重。

小傢伙今年4歲了,在採訪媽媽的過程中,他常跑過來撒嬌,嘰嘰喳喳說很多話,一點不怕生人。魏玲總是慈愛地看著他,眼睛裡儘是溫柔。

看著孩子,魏玲總是很開心

他現在是魏玲的好幫手:早上起床時,會幫媽媽把假肢抱過來;媽媽腿痛時,會幫媽媽捶腿;還會幫媽媽推輪椅。

「孩子是我的精神支柱。有他,我就覺得人生有希望,有奔頭。」

應對傷痛,魏玲選擇「順其自然」,先把傷痛放一邊,做其他事情,慢慢地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她自認是一個沒有什麼大理想的人,從小就想做一個家庭主婦。擁有一個幸福家庭,每天和家人待在一起,在她看來就是最重要的事。

為了兒子,魏玲做手工藝品賺錢

有爸媽、丈夫、兒子陪伴在身邊,魏玲認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足夠幸福,她也在採訪中儘力去講述這種幸福。

只有一些很罕見的時刻,不幸才會蹦出來。

比如聊到自己的傷勢時,魏玲突然說其實自己不斷截肢到骨盆的左腿本來是可以保留的。「被救出來時,左腳的母趾還有知覺,後來大醫院的護士告訴我,本來是可以保住的。」

她眼神里閃過一絲難過,但很快又開口說,「算了,不提了,提這些做什麼。」

「我不喜歡別人說我堅強」

小魚|地震中腿高位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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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那年,小魚正讀高中。大地開始搖起來時,她與許多同學一起往外跑,剛跑到走廊上,學校就塌了,她與幾百名同學一起被埋在了廢墟之下。黑暗裡,周圍的同學一個一個沒了聲音,小魚沒有時間感到害怕,她只是拚命地想要活下去。

知道自己一閉上眼就再也醒不過來,小魚忍著雙腿的劇痛,三天三夜沒有合眼,最終等來了救援。

在醫院醒來時,小魚的一條腿已經從大腿處截肢,另一條腿經歷幾十次手術後才被保住。為了不讓麻藥影響大腦,她在換藥時堅持不打麻藥,手術刀將她腿上感染的肉割下來,她一聲不吭。

許多媒體聞訊趕來,報道她的堅強,把她塑造成堅強女孩的典範。在這些報道中,她總是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似乎地震的傷痛早已被拋之腦後。

康復之後,小魚重返校園,考上了名牌大學。畢業後,她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拿著一份不錯的薪水。

像所有女孩一樣,小魚喜歡上網淘好看的裙子,化美美的妝。但就是這樣的「普通女孩生活」,卻需要她比別人付出多倍汗水才能獲得。

因為單腿高位截肢,小魚戴上了假肢。

從此,女孩子喜歡穿的高跟鞋,她再不能穿;漂亮的緊身褲和短裙,她也不能穿;甚至為了讓假肢和真腿粗細一致,她都不能隨心意地減肥或增肥。

坐自動扶梯時,一定要從假肢的另一邊走,否則就無法上去。坐公交,不給老人讓座,別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走路時,遇到樓梯,只能艱難地一級一級挪上去。

沒有被截肢的那條腿,因為做過幾十次手術,每走一步路都很疼。從地震時,厚重的水泥壓在她腿上那一刻起,鑽心的疼痛便再難離開她。

「好端端的人,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呢?」

十年後,在成都一家咖啡廳里,小魚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咖啡廳里喝雞尾酒

外人看她的生活,似乎已經完全擺脫地震陰影。可那些近距離接觸過她的人知道,這十年時光,還不足以讓她跟自己的身體和好,地震仍是她心中不能提及的痛。

小魚說,「我不喜歡別人說我堅強。

「你們以為我是堅強,其實我只是拚命想像別人一樣安穩地活著而已。地震讓我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成為一種掙扎。如果可以,我寧願選擇不堅強,讓這一切不發生在我身上。


採訪手記

震後十年,災區重建。倒塌的學校被重新蓋起,校園裡重新傳來朗朗讀書聲,失去家園的人們被遷移去了新地方,住進更寬敞更牢固的房子,破損的廠房也被重新建好,再度傳來機器的轟鳴聲。

新城裡的人們正歡聲笑語地過著新生活,在政府的積極扶持下重獲新生。

十年前,有人在地震中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伴侶,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失去了曾經長大的家鄉,人生軌跡被徹底改寫。

十年後,這些人繼續帶著地震的印記生活,已經慢慢學會與傷痛作伴。

他們從來不會感悟時間,紀念災難。在他們看來,所謂的「汶川十年」,不過是外界賦予它的意義,對於親歷者來說,他們的每一天都是帶著地震的傷痛活著。

4月13日,魏玲的個人公眾號更新了一段文字:「生活磨得我沒了稜角,我只想簡單的快樂。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偽裝的堅強。用一把鑰匙,把心鎖得牢牢,獨自承擔那致命的傷。」

人們或許更期待看到一個時間撫平傷口的故事,但事實上,他們只是將悲傷脫了下來,藏入箱底。

當被問起地震十周年的感受,他們不約而同地說:5·12就是一個日子,和其他普普通通的日子一樣。目前更要緊的,是好好活著。

過去的,是地震,擺在面前的,是生活。

真正遭遇這場災難的人,在這一天,平平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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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 | 本文圖片來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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