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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線法蘭西——馬賽

人大江南通訊社出品

馬 賽

中法學院2015級金融專業 李典

許多 「為自己是馬賽人而自豪」 的年輕人樂意在Vélodrome的看台或者其他地方,宣稱「Marseille c』est pas la France」。移民和遊客則表示贊同。西班牙人覺得馬賽相比於一座法國城市,更像是一座義大利城市;而義大利人則覺得馬賽更像一座西班牙城市……在la Joliette登陸的北非人不會覺得身處異國他鄉……很長時間裡,這座城市的居民都把法國當作外國。這證明了馬賽在普羅旺斯王國的特殊地位,也從宏觀層面反映了深厚的文化差異。在十九世紀,Victor Gel詳盡地記述了一個場景,一個漁夫被總統問到他是不是法國人的時候,漁夫非常老實地說:「Nanni, Monsur, sièu pas fran?ais, sièu de Saint-Joan. 」在這個時期,馬賽人說,如果他們的旅行目的地比阿維尼翁還要遠,那麼他們就是要 「去法國」 了。

——Alessi Dell』Umria

馬賽是港口。偉大的馬薩利亞幾千年前便建城,希臘人羅馬人來了又走,棕色皮膚橄欖油。甚至革命之前,馬賽還只是普羅旺斯的馬賽,普羅旺斯也不是法國的普羅旺斯。馬賽有自己的語言,自己的王。它是羅馬和法蘭西的親子嗣,資格最正統,卻都只繼承皮毛,彷彿托爾斯泰的臉,能和農奴稱兄道弟。若說巴黎穿著襯衫,沒有一絲褶皺;義大利穿著短褲,汗毛在深色毛孔里發亮;那麼馬賽就是穿著襯衫,卻硬敞著懷。如此打扮,去海灘尚不介意,無奈去哪裡都是這副模樣。

Canebière是馬賽的Champs élysées。巧的是,街上的建築,從外到里,均是奧斯曼設計的。這位先生在巴黎的時候,整個荒廢了巴黎的歷史,推倒古老的建築,重新規划了街道。若是沒有他,也就沒有現在的巴黎。無論是金光閃爍的宮殿,還是朝天發射的拱頂,馬賽人看不慣。普羅旺斯的紅房頂下面,牆壁被刷成各種鮮艷的顏色,粉紅,嫩綠,直白遂意。然而作為城市中心,Canebière不應這麼鄉紳作風。該肅穆的還是要肅穆。百年的牆壁上是斑駁的陰影,多雲的下午,整棟樓彷彿要傾倒下來,鼻子里已經嗅到了碎磚瓦的灰塵。

從la Canebière一直延伸至Boulevard National,都能見到奧斯曼的作品。相較於巴黎,這裡的建築並沒有被封鎖在地面,受捆綁而無法動彈。哥特的線條在牆體上蜿蜒,像是肌肉間的血管;整棟樓彷彿在空中遊動,氣息向四周漫延,散亂而富有彈性,如蜘蛛網一般包住空氣。哪怕站在街對面,也會被其籠罩,托著飄起來。進入房間,是如今少見的古典設計。天花板高至兩點八米,狹小的雜物間都顯得異常深邃。寬敞的走廊里甚至放得下巨大的書架,要爬上梯子,才取得到上層的書籍。更不用說客廳,迷你廣場一般,隨意擺了沙發,鋪了羊毛地毯,角落放一張圓桌,進René Magritte的畫里也毫不呆板。附近的Palais Longchamp,法國被小規模地攻陷。門口的獅子該叫萊昂納多,噴泉的雕塑似乎都長了翅膀,無形的披風在空中飄舞。馬賽的塗鴉大多平庸,全是果凍藝術字,內容無奇,最多也就是on ne veut pas travailler,寫臆想中的阿拉伯文。橋墩塗,樓梯塗,連Palais Longchamp高聳的殿頂也塗得上去。唯獨Cours Julien和別人不同,每扇牆的畫都張牙舞爪。這裡匯聚了時髦的藝術家,有馬賽最炫酷的酒吧,還糾集了馬賽的bobo。

火車、地鐵、公交,所有交通彙集於St Charles。車站建成百年。如今的擴建沒有毀壞原先樓房,而是在此基礎上,用玻璃結構延展內部空間。站台上,微微抬頭便可看見最初的建築骨架,略有消褪的飽和黃色,老式的房頂及窗戶結構,彷彿回到兩百年前,身旁站的儘是戴高高禮帽的紳士,方形皮包八字鬍,火車頭吐著白色的煙。幾個月前,持刀殺人的案件便發生在門前的巨大台階上。兇手是一個隨處飄零的流亡者。當日下午,St Charles受到封鎖,火車全部停運並排查。我恰好乘地鐵從St Charles地下經過。車上的人都在議論,談話聲比以往要嘈雜許多。一位高瘦的老先生站在我身旁。他向一位年輕人介紹事故新聞,小聲而快速,瞳孔隨著語調的起伏擴張收縮,眼鏡牢牢抓住尖挺的鼻樑,被他往上又扶了一些。那年輕人是樂隊成員,不是馬賽人。他的目光充滿迷茫。聽他的語氣,為了到達目的地,幾乎必須要從St Charles換乘。比起恐懼,人們臉上更多的是疑慮,彷彿在霧裡撞上了對面的車,撞上是撞上了,車禍要認;可是撞著誰,怎麼撞上,撞成什麼樣,所有問題都在車尾的紅燈里閃爍,頭腦一片混沌。原以為封鎖後,地鐵不會在這裡停的。到了St Charles後,還是緩緩剎住,大家下車的步伐沒有放慢。只見老先生肩膀頓了一下,隨即和年輕人一起下了車。

乘地鐵,於海邊下車,可以直接到達老港。隧道里充滿了海腥味,縈繞撲面。地板老舊,積累的暗沉清洗不去。馬賽克紋樣,似乎走在鵝卵石上。一出站口,就能看見千百隻pointu分布在狹窄的水道里,密集豎起的桅杆如蘆葦一樣插滿海面。Pointu是地中海特有帆船樣式,船身楔形,小而靈活。同樣楔形的餅乾稱為navette,地位如同布列塔尼製作的crêpe;還有楔形的甜點,稱為calisson,白雪表面下加了茴香。這些船確有用處。馬賽四周的島嶼,皆可以環遊。若是有釣魚的興趣,也可自便:只要不作商用,無論釣上多少條,都可以直接拿回家做魚湯。除了島嶼,與海接壤的部分叫做calanque,可稱為峽灣或海角,是除海灘之外的海上勝景。怪譎奇石和藍寶石海面,從來不缺遊人。或在峭壁懸崖躺著曬太陽讀書,或帶泳衣玩水,爬上巨石一躍入海。最有名的峽灣位於Cassis,沙灘火烈鳥成片覓食,汲取色素,從而保持鮮亮的外表。Aubagne有峽灣,還有Marcel Pagnol,Pagnol有兩百年前的馬賽。馬賽變化慢,Prado只比一百年前多了兩排樹。周日空蕩蕩的街頭,氣氛與世紀前無異。

老港被希臘人啟用已有千年歷史。周圍建築紛繁複雜。Abbaye Saint-Victor外形如堡壘,雪下更顯嚴峻,坦然埋葬著異教徒;Cathédrale de la Major是拜占庭風格,千年聖殿,la Joliette是它的劇場,老港是它的浴池。浴池旁有阿拉伯人的集市,食材殘渣遍地,呼喊交織在攤販的棚里。穿過集市,能夠走到馬賽曲的誕生地。街道狹長,兩旁建築要壓下來。路面不甚整潔,牆邊停靠一輛銀色汽車,一位鬍子密而亂的先生斜靠在車上,穿著運動褲和粉色襯衫,半吊著身子和面前的朋友聊天。那朋友是黑色皮膚,薄薄一層襯衣下沒有一點贅肉,時不時做出拳擊進攻姿勢,如西部牛仔掏槍一樣,敏捷令人驚愕。寫就馬賽曲的屋子,就在側上方。窗戶上交叉掛了兩面三色旗。白色的緞面已經有些髒了。

出了巴黎,法國其他地方均稱province;甚至出了?le-de-France,其餘大抵都算是荒野了。皇帝的出生地科西嘉,獨立運動從未停止;布列塔尼以桃源自娛,酒吧密集如天羅地網;馬賽更是不會在乎口音被嘲笑。對於巴黎人來說,南方口音像唱歌一樣難懂,還會被冠以 「不夠嚴謹」 的標籤。馬賽口音與標準法語的差異,以鼻音最為明顯。馬賽口音接近西班牙語,卻比西班牙語更加跳躍。西班牙語鼻音不如法語尖刻,每當鼻腔和硬齶用力,舌頭上的音節是扁平的。到了馬賽這裡,人們試圖力證自己說的是法語,每逢鼻音,口腔里要留下足夠的空間。唇齒的遊戲,彷彿一顆石榴籽在牙床炸開。各式母音從嘴裡緩緩滑過,麵包店老闆說完一句 「également」 的時間足夠烤一爐法棍;教授深情地吸一口煙後,「Todo va bienne?」;火車列車長是交響樂指揮,輕點一下,出幾個音節,詞語在嘴間喉嚨里滑滑梯。公交報站用標準法語,卻如法蘭西學院,正音過度。到了Castellane,報站聲像是上唇粘到鼻尖,下唇釘在頜上,母音極其飽滿,整張嘴要把Place Castellane吞進去。不滿的馬賽人嘟囔著,悄聲模仿,如同小壞蛋捉弄口吃者。可是,這不影響公交車在公路賽道上與其他車輛競技。直路飛馳即將離開地面,小巷裡更是絕地致命操作,沿牆壁溜過。公交車與小汽車相互逼停,與路人相互逼停,其樂融融。 市容亦不如北方整潔。城中的垃圾桶旁,垃圾袋時不時堆如小山,落葉不能立即清掃,都是髒亂的情趣。怕是打掃完pétanque的沙灘,拾完Vélodrome的垃圾,就要假裝氣喘吁吁回家休息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為響應號召,建設文明城市,整個馬賽發起過一次大型的衛生運動。如今環境尚可生活,也算是官方理直氣壯,有理由請求諒解了。

左拉是普羅旺斯的兒子,馬賽有不少道路以其名字命名。他自幼在艾克斯讀書,和塞尚同一班級,關係極好。左拉家庭富庶,及早到巴黎學習生活,中產階級的優雅做派,帶圓眼睛,留八字鬍,連說話也開始parler pointu。塞尚則相反,戀著艾克斯不肯走,到了巴黎也是呆不久便回。父親派他做律師銀行家,他偷閑在賬本上畫畫。最後塞尚遂願,終日呆在艾克斯,光是聖維克多山就畫了七十八遍,卻被畢加索稱 「他是我們所有人的父親」。左拉早已融入上流社會,對於塞尚的風格看不來。他和塞尚是至交,書信互通從未斷過。直到左拉出版《傑作》,意指塞尚的創作,結尾處藝術家絕望自殺。自此兩人絕交。普羅旺斯如同塞尚一般自立。近年由於經濟不佳,巴黎有放權的趨勢,便能擺脫地方債務,各區省財政自理。馬賽是普羅旺斯的首府,理應呼籲團結,爭求崛起。信箱里收到的官方雜誌La Provence,不僅設立奧克語版面,而且多見大型專欄,介紹工程建設。新港興建商業區,門鋪特意修成船塢倉庫形狀;城中廣場搬遷,也要特地從艾克斯馬賽找歷史教授講一講;Luminy的公交路線到處挖的都是洞,可與自然公園媲美。繁忙景象,像是被加泰羅尼亞喚醒了鬥志。畢竟普羅旺斯是整個法國里最後統一的地方。正如我被告訴的:La Provence se réveille.

冬天的地中海整日陰沉,甚至雨雪交加。窮曠的天空下,海水墨黑,零落飄雪,冷風呼嘯,海景別墅一下子成了石頭監獄。白色的阿爾卑斯山如同一條銀蛇,迸射冰凌,閃電般刺透地脈,震動沿途山峰。沃夫漁港旁,女神舉起雙手,掀起海浪愈發洶湧。在戰火里,福西亞人、迦太基人、猶太人紛紛死去。商人整捆的貨物栽進海里,牲口在水中游竄叫喚。金色的聖母矗立在山頂,同天使講話。她看見自己的兒子接連在腳下覆舟,便一個個撈上來,放到天上,點作星星。其中有個叫蘭波的最為頑皮,穿梭於馬賽,在前往非洲的旅程前躊躇。聖母將他連同著船輕輕一推,船在銀河上搖擺,微光閃爍。這一推遠,大家就都能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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