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我依然很想你…
法律故事 | 第2期
父親被查出患有晚期肝癌，與母親在卧室內相擁痛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晨起來對我說：「兒啊，我和你媽回鄉下去，種塊菜地，好好地過完這剩餘不多的日子。」
雙眼紅腫的母親忙著清理倆人的物品，每拿起父親的一樣東西時都會哽噎。父親在一旁吸著煙，等東西全包好了，攙著母親出了房門，臨行時不忘叮囑我：「安心工作，周末也別老想著往老家趕。我現在身子骨還硬朗，等我卧床不起，你便跑勤快些，畢竟，你媽身體不太好。」
淚水「唰」的一聲衝出我眼帘，我揮了揮沉重的右手，目送倆個顫巍巍的身影走下樓去。
眼前浮現出父親隨我在城裡兩年生活的艱辛畫面：機磚廠搬運磚頭，運磚車軋到右腿留下深深的疤痕；焦化廠裝運煤，每日下午滿臉黑炭回到家時潔白的笑容；建築工地做小工，累得晚飯也不吃就呼呼大睡；晚上不關手機，只等卸貨電話打來，經常凌晨一、二點鐘悄悄出門趕往運輸車站卸貨；有事要回三十公里外的老家，車費也捨不得花，騎個陳舊不堪的自行車來回……父親，辛勞了一輩子，如今身抱絕症，治療也不再要求兒子一聲，帶著同樣多病的母親，毅然回鄉下種地去了。
回去後，父親立即從患病的悲痛中走了出來。開荒，鋤草，擔肥，理壟，鋪稻草，一塊三分左右、靠池塘、早被人荒棄的菜地很快被父親的雙手修葺出來。
父親說，菜地選擇臨池塘，要是自己病得挑不起重擔，給菜地澆水時方便。父親還偷偷告訴我，他瞞著母親，到山裡用鐮刀割了一擔一百二十多斤的青草，挑到菜地里，二里多的路只歇了一程，看樣子身子骨還行，還能活好久。我點了點頭，背轉身流著淚快速離開，我知道，父親是在用勞作測試自己的生命力。
第二年開春，父親到集市上買了些辣椒、茄子、絲瓜、豆莢、苦瓜苗，向鄰居討了幾棵空心菜根，小心地把它們種到菜地里，鋪上稻草，用薄膜精心地包紮好每一棵菜苗，施肥，澆水，鋤草，捉蟲，搭架……菜苗在父親的呵護下，茁壯成長，蔥蔥鬱郁，而父親，在堅強中培育新生，在剛毅中重燃希望。
父親的病日漸加重了，動作也凝重遲緩了許多。但菜地里的菜卻長勢很好，辣椒、茄子、豆莢、苦瓜個個體大青翠。鄉親們都說，父親種的菜是全村最好的，沒有使用任何化肥農藥，是真正的綠色蔬菜。父親聽了，總是笑著應答：「你們要忙其他事，我比你們更有時間照顧菜地。」時間，父親可能沒想到，他說的時間，對於他而言，是多麼的彌足珍貴。
周末我帶著妻兒回鄉下，父親第一件事就是領著我們去看菜地里的菜，提上菜籃，說是城裡的蔬菜不好吃，不如自己種的甘甜爽口，多摘點回去放冰箱里，今年的蔬菜就不用去買了，省下的錢給孫子買點營養品。
我望著父親提個菜籃瘦弱的略有些前傾的背影，看著他每邁出一步十分吃力的樣子，感覺好像一個年過七旬的父親在領著我漫步。我想，父親要真能老了在鄉下這樣活著，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而眼前的父親，年僅五十三歲。
吃完午飯，父親把我叫到身邊，強忍著淚水囑咐我：「我感到真的不行了，我多麼想收最後一根稻穗。要是我去了，你要把你媽帶到城裡去，讓她享幾年清福，菜地里如果還有菜，記得每個禮拜天回來摘走，順便澆些水，拔掉雜草，那真是一塊好的菜地！」
父親終於倒了下來，在稻穀豐收的季節離開了人世，沒收到他最後的一根稻穗。那塊父親用最後生命種出來的菜地，叔叔說要把它種下去，來年，它依舊會生機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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