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汶川地震·十年》作者邱焰：我需要一次又一次的拍攝和記錄來尋找答案

今年的5月12日對攝影師邱焰而言，還有著另外一層特殊的意義，他的攝影畫冊《汶川地震·十年》將在今天首發。十年幾進汶川，對於作者本人而言，這本書像是對過去日子的一次梳理。在接下來這篇專訪里，邱焰將談談這本畫冊以及他過去的十年：

採訪者：中國攝影出版社

被訪者：邱焰

中國攝影出版社：首先向您表示祝賀，這本《汶川地震·十年》得以順利出版，也將在5月12日這個特殊的日子首發。如書名「汶川地震·十年」，時間倒退10年前的2008年，可否與我們回憶下您第一次踏上地震現場的情景？抱歉開篇就是這麼沉重的話題。

邱焰：記得2008年發生地震的時候，我在長江日報9樓攝影部和同事在談話，突然間，一陣晃動，我們趕緊從辦公室跑出來，從樓梯間往下跑，只知道當時有人提醒別坐電梯。到了樓下，大家都紛紛拿出手機打電話，當時，好像都很難撥出去。過了一會，我們從微博上得知：汶川地震了。接著，報社就派出了記者去現場，當然也少不了攝影記者。作為攝影記者，發生這麼大的災難，第一時間趕赴現場，是理所然的事。當月，也就是5月正好輪到我在部門值班，出不去。連續一個星期，我幾次向總編輯請示，最後才得以批准。到了地震災區，滿目瘡痍，到處是廢墟。這也是我從業30多年來，第一次見到的慘狀。

2008年5月21日，四川省彭州市小漁洞鎮，地震震塌的小漁洞大橋。這裡離震源僅30多公里，大橋的垮塌阻隔了對小漁洞鎮、龍門山鎮和銀廠溝旅遊景區一帶5萬多受災群眾的救援。

2008 年5 月22 日，四川省彭州市通濟鎮橋樓村，地震倖存者4 歲的小男孩陳真林坐在從他家的廢墟里扒出來的沙發上。

中國攝影出版社：在地震發生後的2009 年、2014 年、2017 年、2018 年，您多次重返汶川，是什麼原因促使自己必須回去？在我看來每次回去就意味著重新揭開這道傷疤。

邱焰：當年從地震災區採訪回到武漢後，我幾乎有一年時間不敢翻看現場拍攝的照片。我不想再觸及那些傷痛，還有苦難。直到紀念汶川地震一周年，重返災區採訪，才重新打開這些照片，尋找我要回訪的倖存者。但是，這次多了一些莫名的牽掛：這些不幸的幸運者，是否已經康復？他們的生活怎麼樣了？他們是如何面對這些不幸的呢？在坍塌的建築之上是否重新構築起了向上的內心？我告訴自己，我要去，要去尋找這些人，要去記錄他們的現在。於是，我再赴災區記錄下了這些倖存者的日常生活、康復訓練和環境肖像。這次的鏡頭裡，有了一些色彩——那些殘垣之上頑強盛開著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花，那些偶爾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略帶著微笑的溫情……

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它可以讓人遺忘，也可以讓人惦記。六周年的時候，我又去了。回來後，報社用5個整版的篇幅刊發了攝影專題《活著：0歲，1歲，6歲……》。這次，進入鏡頭更多的，是那些時光寫在臉上的痕迹，那些傷痛之後難以隱藏的憂傷，那些重生之後的期望。

人們說，時間能改變一切。它是怎樣改變的？時間到底能不能撫平創傷？我需要一次又一次的拍攝和記錄來尋找答案。從而來幫助他們。

2009 年5 月14 日，四川省人民醫院地震傷員康復中心，醫生在為一名地震傷員做康復治療，窗玻璃上映出室外坐在輪椅上的另一名傷員。

2009 年5 月14 日，四川省人民醫院地震傷員康復中心，醫生在為一名左腿截肢的地震傷員做康復治療。

2009 年5 月14 日，四川省人民醫院地震傷員康復中心，6 歲的地震傷員譚夢琴在媽媽的陪伴下做康復訓練。

2017 年8 月10 日，四川省江油市，地震倖存者16 歲的女孩梁珂馨躍入泳池，練習游泳。2008 年，7 歲的梁珂馨在地震中失去了左腿。

中國攝影出版社：這期間一共拍攝了多少與地震相關的影像？

邱焰：一共去災區五次，每次大約15天，大約拍了上萬張照片。

中國攝影出版社：話題回到這本《汶川地震·十年》，做這本畫冊的初衷是什麼？

邱焰：我想用影像叩問：十年，傷痛抑或改變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累積？循著這一時光通道，我們除了回望，還可以前瞻。用《汶川地震十年》的影像，帶給他們更多陽光，讓更多人走進幫助他們的行列。

邱焰 著

出版日期：2018年5月

定價：158.00元

中國攝影出版社：整本書共分為「傷逝」、「活著」、「重生」三個部分，可否為還沒看過書的讀者們介紹下整本書的編排思路？

邱焰：第一部分是地震現場的影像；第二部分地震後的康復，包括人和自然；第三部分是十人十年的肖像記錄。

中國攝影出版社：第三部分「重生」的片子很特別，10位地震受害者及其震後的十年。同一個人拍攝於不同的年份：2008年、2009年、2014年、2018年，為何要構思這樣一組作品呢？

邱焰：圖片所表達的信息是有局限的，作為攝影記者，我想讓我的照片能夠記錄時間的流逝，儘可能地增加圖片的信息量。讓讀者從我的照片中，不僅看到而且能「聽到」時間的流逝。

用畫中畫方式拍攝肖像，顛覆報道攝影時間和空間向度上「瞬間」的唯一性——時間向度上的輪迴，和空間向度的進入。通過「疊套」翻拍來展示時空貫穿的累積，隱喻隱沒在10年時光中的傷痛與改變。

2018 年4 月7日， 汶川地震10周年之際，四川省什邡市湔氐鎮龍泉村。地震倖存者姜劉，24歲，拿著4年前拍攝的肖像。

2014年5月4日，四川省什邡市湔氐鎮龍泉村。地震倖存者姜劉，20歲，拿著5年前拍攝的肖像。

2009 年5 月6 日，四川省什邡市湔氐鎮湔氐中學。地震倖存者姜劉，15 歲，拿著1 年前地震後腦外傷失語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2008 年5 月28 日，武漢同濟醫院。汶川地震中腦外傷失語的14 歲的姜劉躺在病床上。

中國攝影出版社：在書的後記中您寫到：「我一直想知道，十年的時光會改變一些什麼……」，在您看來對這些地震親歷者而言，這十年意味著什麼？（或者說在拍攝過程中，您覺得十年間，親歷者最大的變化是什麼？）；對您個人而言，因為有了這段特殊的經歷，這十年有哪些不一樣？

邱焰：從環境來看，災區的變化很大，到處都是鳥語花香。這次去汶川的感受是，如果你不刻意去尋找那些地震遺址的話，你會覺得這裡不曾發生過地震。現在，城鎮在廢墟上重新崛起，但那些坍塌的內心如何重建？這很艱難。活著，雖然難，畢竟有希望。在地震中活下來的人們，觸碰過生命底線，歷經過生離死別，更懂生命兩個字的份量。為自己好好活著，替死去的親人好好活著。

其實，要說的話都在照片里了。這些照片不會說話，它們卻真實地表達了我們的精神世界與生活狀態。時光永恆，這些照片，穿越時光的河流，帶我們去見證一些美好，一些傷感，一些成長，一些夢想，還有一些揮之不去的回憶。

中國攝影出版社：書之外，有沒有設想其他的方式呈現這些作品（包括圖片及文字）？

邱焰：正在做一個《汶川地震十年》展覽，將在2018年5月12日在湖北省博物館開展。

中國攝影出版社：最後一個問題，還會有下一個十年嗎？

邱焰：會繼續下去。希望再一個十年、二十年。

邱焰，《長江日報》高級記者。

七次獲得中國新聞獎；兩次獲得世界新聞攝影比賽（荷賽）獎；三次獲國際新聞攝影比賽（華賽）金獎；獲得第六屆哈姆丹國際攝影大賽獎；獲得中國文化藝術政府獎——全國第八屆「群星獎」。

曾榮獲』98 中國青年「十佳」新聞攝影記者榜首；榮獲中國新聞攝影「金鏡頭」傑出攝影記者獎；榮獲中國德藝雙馨攝影師稱號等。

多次參與國內重大新聞報道，如三峽大江截流、三峽移民和工程建設、圍剿非法傳銷、打撈中山艦、1998 年長江抗洪救災、新中國成立50 周年慶典、武漢「6.22」空難、審判牟其中、抗擊非典、2008年抗擊冰雪、「5.12」汶川大地震、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和移民等。

代表作品：《李小雙體操學校》《重生》《活著：0 歲，1 歲，6 歲》《百歲老人的穿越》《拉提琴的僧尼們》《少林功夫小子》《三峽大壩建成和移民》《「傳銷客」夢碎江城》《母女重逢》《十年的沉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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