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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地震十年:當年的經歷,與現在的理解

北京時間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四川發生了震驚中外的「5·12汶川大地震」,根據地震局數據里氏震級達8.0Ms,瞬息波及大半個中國。

生靈之殤,山川永紀。

而絕大多數人是從新聞報道或網路討論中了解大地震的;當然,也包括通過身邊親戚、同學或朋友的講述。汶川地震由此塑造了一種集體記憶,即便你不是經歷者,也可能參與了情緒共鳴或問題反思,甚至以「2008年地震前」和「地震後」作為時間刻度。

當年,八零後已經在關注社會公共話題,許多九零後還在中小學,最大的零零後也才剛上小學。如今汶川地震轉眼已十年,我們是怎樣感知、想像或反思汶川地震的?

八九零來到草坪第2期的交談起於這裡。

需要一提的是,兩位八零後嘉賓都與汶川地震結下緣。蔣海松當年在讀博期間就去往四川,是災區志願者,至今與當地的孩子保持書信交流。張天潘當年在讀碩期間就撰文參與關於汶川地震的評論,自此長期關注公益,畢業後成為一位媒體評論員,而交談前,他已經到達四川災後重建地區進行重訪。

九零後嘉賓袁滿來自四川,是汶川地震的親歷者。前段時間,他還回四川參加了一場關於災後重建的公益研討會。主持人也來自四川。

八零後:

九零後:

零零後:

主持:

羅東,副刊書評編輯,「八九零來到草坪」發起人

地震發生的時候,我在做什麼?

羅東:轉眼間已過十年。2008年,八零後已經在關注社會公共話題,許多九零後還在中小學,最大的零零後也剛上小學。我的第一個問題是給八零後和九零後嘉賓的,你們還記得當時自己在做什麼嗎?

蔣海松80後地震那時,我在重慶的西南政法大學讀博士。重慶與四川相鄰,震感強烈。地震那時,我正在圖書館,突然劇烈晃動,我們也驚慌逃出,但只是以為是圖書館年久失修,幾分鐘後,大家發現信號中斷,所有地方都有人驚慌逃出,然後有人預測可能地震了,但開始沒有人知道是哪裡地震了。

張天潘80後記得那天下午,我還在讀研究生時候的大學宿舍里,記得當時是在看書。但突然間很多人在反應說四川大地震了,尤其是同學裡面有四川人的,她更是焦慮,所幸她家不是災區的,沒有受到太多影響。地震當時我也覺得很震驚,但完全沒有意識到會造成那麼大的一個後果。於是只是簡單的關心了一下地震的一些新聞而已。到第二天才發現原來是如此的後果嚴重,於是就捐了一些款。同時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很多QQ群等在傳播各種不時的地震消息,我很多時間就是在這些群里跟大家做闢謠,然後提供一些更好的真正的渠道,讓大家不要上當受騙,被一些道德敗壞之人發了國難財。

袁滿90後地震發生的時候我在學校上課,當時快要中考了。學校在縣城裡,最頂樓,先是聽見聲音,轟隆隆隆,以為頭頂是一架直升機。然後是晃動,以為直升機停在了樓頂,把樓房都搖晃起來了。突然之間有同學說是地震。我們都很怕,老師指揮大家躲在桌子下。但是桌子根本擋不住掉下來的書本、杯子,都砸在了背上。然後第一次地震停止了,我和同學老師們匆忙跑下樓。

那晚我在縣城的廣場待了一晚,後來下雨了。聯繫不上家裡。家就在龍門山上,都江堰與我在的鎮子由山相連著。我聽同學說都江堰有的學校整個塌下來了。我就很害怕。第二天聯繫上在臨近城市的父親,我們打車到了交通管制的地方,然後徒步往家裡走。那時候就已經有軍區的大車拉著救援部隊和軍人往山區開了。

吳泊靜90後我當時高二,在上歷史課,而且剛好老師講到張衡的地動儀只能判別地震方位,不能預測地震,大家千萬不要記錯。於是就開始地動山搖了。歷史老師非常有責任感地組織同學們有序去操場,我們班級在一樓,所以還比較方便。

羅東:蘇岩、昭陽你們在2008年,分別剛上小學一年級、二年級,對?你們都來自廣東,當時是怎樣知道汶川大地震的,還有印象

蘇岩00後08年,我在廣東,對於大地震沒有什麼切身的感受。當時是在上一年級。大地震發生的那天下午,小學在組織學生歡慶奧運,每個人都要拿著火炬模型,穿著運動服在校門口拍照。那天晚上回到家,飯桌上爸爸媽媽驚慌地說起地震的消息,當時對於什麼是地震沒有概念,只模糊地記得奧運即將到來的歡樂喜慶氣氛被沖淡了很多。

劉昭陽00後依稀記得是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突然感到了陣陣隱秘的晃動,大地在動,地球在動,不過是十分微弱的,似乎是細心感受大地傳來的能量才能有所感覺,但是我沒有向同學們表達我的感受,因為那震動太隱秘了,持續時間短暫,我以為是幻覺,怕被同學們否定然後恥笑,老師也沒有表達什麼。回家後母親就對我說地震啦,電視都在播報。記憶都是模糊的。

羅東:記憶最深的,還是八零後和九零後。其中袁滿兄還是親歷者。現在回頭來看那一場地震,對你們個人有產生影響嗎?

蔣海松80後影響終生,經歷、心境、朋友圈都隨之改變。地震打破了我原來相對靜態的博士求學生涯,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離開自己的學校,去到災情最悲慘的北川等地奔走,做支教和助學賑災,那時人生中最忙碌但最值得的一段回憶,更切身感受了地震帶來人們生活的改變。

張天潘80後這個地震發生確實是對我人生影響最大的一個事情,因為在隨後我是正式地在《東方早報》發表了一篇關於災後重建的一個評論,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發表在中國主流的報紙上的一篇評論,也奠定了我繼續撰寫評論,立志從事評論擔任評論員一個很強的信心。這篇評論叫《安置災民不妨試行異地招工》,文章刊發後被很多網站轉載,在重要位置呈現。現在回想,汶川地震對於我,確實一個人生的重要節點。

袁滿90後:地震對我的影響方方面面。第一是,我個人算是很幸運的,出生長大的鎮子在極重災的市區的路的盡頭,再往裡就是原始森林了。但是我親近的家人都沒有遭受很嚴重的創傷。現在回過來看,我覺得自己太幸運了。也越來越珍惜我自己的家庭環境。

吳泊靜90後汶川地震對我來說的影響其實大多是地震之外的,大家先發言。

袁滿90後:另一個影響是,地震讓我第一次見識了國家非常強大的一面,從救災到援建,那是我對整個國家的認同感非常非常高的一段時間。再後來奧運會開幕式升旗的時候,我在外婆家,我們一家人看升旗儀式,所有人都在電視面前哭了。當時我覺得非常自豪,祖國太強大了。

▌「國家動員」與「民間自發」:兩支救災力量,與兩種敘事

羅東:袁滿兄剛才國家認同感,我也是那一場地震的親歷者,當時和你的感受一樣。現在回過頭來看,零八年不平凡,國家動員能力可能是改革開放以來少有的一次高度展示。同為九零後的吳泊靜的感受怎樣?

吳泊靜90後當時我們去操場上避難也知道是發地震了,但實話實說,當時大家根本沒有想到什麼災區群眾和地震有多麼可怕,而是本能的想到接下來一兩節課應該是不用上了,可以多放會兒羊,有些小小的竊喜。知道後來信號聯通,開始看到新聞和網路報道。

我記得那會兒每天晚上都會在教室收看災區新聞,每個同學的臉上都掛著淚珠。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等家國責任感和同胞情,才開始真真切切的體會到,而不再是教科書宣傳了。同時也為自己生在一個偉大又有凝聚力的的國家感到自豪。

當時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天佑中華的字樣,甚至學校門口小餐館的老闆都會掛出這樣的橫幅。彷彿每個人的胸中都有一股愛國情,而且不僅僅是口號。國家的概念清晰地變成了一張張災後重建的畫面,和災區群眾的臉。

羅東:蘇岩昭陽,你們現在有感受到國家強大的時刻嗎?

蘇岩00後隨著年歲增長,當然有所體會。從15年大閱兵,泱泱大國盛世奇觀,到面對外交衝突,說出「勿謂言之不預也」。諸如地震此類災難來臨,人們日益強大的凝聚力,也能反應出祖國的強大。當然,還有發達的交通網路,還有平整的公路,還有乾淨的街道,以小見大可以明白許多。

劉昭陽00後有。國家越來越強大,經濟總量越來越大,地鐵網越來越密集,盛會越辦越多,歌功頌德的詩歌篇章屢見不鮮。

羅東:除了國家動員之外,還有另外一支來自社會自治的力量,或換句話說,是包括志願者在內的民間自發力量。蔣張兩位老師,你們在當年已經是博士生、碩士生,一個組建了志願者團隊,一個在媒體發表評論參與公共討論,你們可以就此談談

蔣海松80後地震讓我有機會自己組建了一個公益組織賑災和助學,自主嘗試了志願者實踐,接觸了災後真實生活。算我第一次真正的社會實踐。當時很多人說這場地震是我們80後集體成年禮,我非常認同這句話。對我更大的改變,以前的社會參與,我只知道國家敘事集體參與,比如學校統一募捐,而這次是我們自主做志願者,戰友們多是年輕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年輕人自主的強大力量。

張天潘80後蔣海松兄說到當時80後的話題,我特別有感觸和觀察。

蔣海松80後地震後,一兩天校園裡喧鬧著餘震的恐慌。我當時兼在重慶華岩寺做義工,這個寺院很傳奇,是佛教界地震後第一家進入北川核心震區的寺院,寺院的方丈道堅法師出家前就是北川陳家壩人,寺院本身做公益很有基礎,法師也有家鄉牽掛,全寺工作全部圍繞賑災進行。我是寺報主編和義工教育組負責人,這樣,也有機會走入了賑災一線。積累了經驗之後,我也算自主單幹,自己打出了一個春風助學的旗號。

張天潘80後純粹民間的壹基金的異軍突起,就是最典型。在之前的公益慈善領域,主導的都是政府或官辦公益機構,民間基本上沒有存在感。

蔣海松80後是的,2008年也被稱為中國志願者元年。開始是奧運志願者,但這還是國家敘事的,然後地震中,是真正的志願者崛起了,當時韓寒等許多著名80後都成為志願者典範。

張天潘80後然後,很多參與地震救援的志願者,在感情的驅動下,很多都成立或加入的NGO,所以,2008年也被稱為中國公益元年。

羅東:現在的你們,一個在高校教書,一個在媒體做評論,我和你們接觸知道你們此後其實一直都在關注公益。當時的公益自信,後來有沒有遇到過什麼變化?現在的心境和當時一樣嗎?

張天潘80後這十年看,中國的公益確實是得到了長足的發展,這一點我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是從組織規模、專業能力、志願者數量、捐贈數額等等幾個指標,都是每年在增長的。可以說,中國很多的公益人都是在汶川地震的洗禮下成長的。

蔣海松80後應該說,心態是自信與憂慮兼有。現在做公益的技術條件和制度條件更好了,特別是網路技術空前發展。制度上,慈善類的社會組織不用找掛靠單位,直接去民政局註冊即可,這是很大的制度進步。但另一方面,感覺現在泥沙俱下,慾望洶湧,沒那麼單純。而且,某些制度性限制也在增強,比如對境外公益組織的不信任,對宗教類公益組織的不信任,也在增強。

張天潘80後在某個具體的節點,確實公益會有些失望,但放到10年的時段來看,確實可以給自己很多信心。

袁滿90後:我也補充一下我和公益組織的接觸。08年7月的時候,已經暑假了,我和哥哥在姑姑家搭建的臨時避災棚里玩,那時候用電不穩定,更沒有電視、網路。後來有兩個穿著一樣顏色衣服的大學生走過姑姑家,看見我們倆,就問我們願不願意去當志願者。我和哥哥覺得在家裡也很無聊,就和他們一起去了大約四百米外的「據點」。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梁漱溟鄉村建設中心大學生支農隊」的志願者。

這些大學生組織我們當地的高中、初中生一起,完善了那個「據點」的基礎設施,如用廢磚鋪出平整的地面、建設一個小型圖書帳篷……也一起照看被鄉鄰送來的學前班、小學的孩子,以便鄉鄰們能去處理如房屋/救災棚加固、務農等事務。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志願者組織。

在和志願者組織一起的那段時間,我覺得他們非常熱情、善良,無私做了很多志願行動,還協助解決了一些爭端。這種想法一直持續到我參加工作之前,我對公益組織都局限於「發善心做好事」這樣的認識上。再後來加入工作,接觸了很多公益組織,其中一些經過數年的發展,越來越專業,自己也學習了一些社會學的理論或概念。我才慢慢的理解了公益組織的運作方法和社會意義,以及其對社會資本的積累。才慢慢明白公益組織的工作對於政府行政管理的補充、糾正等效用。

羅東:袁滿兄你後來上大學,可能被同學問過地震經歷。你現在還記得大家最關心的問題的是什麼

袁滿90後:一類同學會比較關心我的家庭在地震中有怎樣的損失。另一類同學會問我關於諸如校園豆腐渣工程這類問題,他們想從我這裡了解我身邊的校園是否有這樣的情況(我身邊沒有這樣的情況)。

羅東:張老師,袁滿兄回答的「同學最關心的問題」,據你了解,是不是也是當時社會公眾、媒體關心的問題?

張天潘80後當時大量學生死亡的問題,確實是傳播正能量之外,社會最大的質疑,還產生了很多敏感性話題和事件。

袁滿90後:地震之後,又發生了諸如完善遇難學生名錄、追責校園豆腐渣工程等事情,以及對於這些事情的穩定政策。我自己也進入高中,閱讀的視野慢慢打開,開始慢慢能區分政府、民族、國家等等概念。漸漸的,我發現國家強大的另一面,還有非常痛苦的掙扎,有的人入獄,有的群體被噤聲,有的話題和言論被嚴格控制。我對我身處的社會或時代有了更矛盾的情感和看法。

▌自發捐款與集體敘事:當年的經歷,與現在的理解

羅東:接下來問大家一個共同問題,當年你們剛好對應求學的三個階段,大學(碩博)、中學、小學。學校有發起捐款嗎?

蔣海松80後捐款肯定都有,有學校和班級統一組織的,也有通過民間組織的,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知道了追問捐款的情況和民間組織募捐的春天來了。我影響還很深的是,我們之前援助的一個白血病女孩,她也去捐了一萬元。說,我捐不了血,就多捐點錢吧。我想起就流淚,後來這位女孩去世了。

張天潘80後我當時和同學們第一時間給給壹基金捐款的,因為那是我們也不太相信官辦的組織。但後來又被學校號召捐給學院,就不知道善款往哪個渠道走了。

吳泊靜90後有的,不僅學校發起捐款,父母單位,團委組織之類的都有發起捐款。而這也是第一次我意識到「該不該捐款」這個問題,因為當時有個很熱門的討論,就是國家應該是有賑災基金的,這是國家職能,並不需要老百姓掏腰包。

袁滿90後:因為我所在的彭州市,市區沒有很嚴重的損害,但是其管轄的處于山區的幾個鄉鎮損失很大。中學老師也會組織捐款(儘管我們市是10個極重災區之一),會說「xx鎮xx鎮xx鎮等災區的同學不用捐款」,會再次做劃分。

劉昭陽00後有。自願捐款吧,實際上同學們(的父母)都在(代表自己的孩子)爭先恐後表達自己的愛心,這捐款竟也變成了一個確認彼此的階級與愛心的競賽。我們排隊把錢塞到募捐箱里,又或者是把錢給老師代為募捐,但總之誰誰誰的捐款數額都有表交由班長或老師指定的人統計,防止我們把父母給的捐款用錢當零花錢買零食去了。那時我家境還算富裕,我爸是一個愛面子的人,當他從老師那得知我捐款數額之後,立馬有些生氣,便追加了一百元的捐款。我是在鄉村小學,一百元的捐款在當時已經是最大數目的了。

蘇岩00後有的,和昭陽不一樣,我的小學在深圳市中心,大地震後學校有組織捐款,捐款數額大,從幾百到幾千不等。記得當時有一個特別奇怪的現象,老師會把捐款數目統計好然後在班裡給同學傳閱,獎勵捐款最多的同學文具、本子。

羅東:汶川大地震的時候,我跟現在的蘇岩一樣讀高二。第一次知道了「網路暴力」。地震第七天是「全國哀悼日」。這一場哀悼持續了三天(5月19日—21日),全國範圍內停止一切娛樂活動。期間出現一個女生,她在網吧玩不了遊戲很憤慨,於是現場錄製了一段包含「全四川人都該死光」等字眼的辱罵視頻。結果遭到海內外瘋狂的攻擊。有人甚至提著刀站在她家門外拍照片。我當時用手機上網,在百度貼吧看到這一切,是這一場攻擊的支持者。當時並無覺得不妥。這麼些年過去了,兩位八零後嘉賓,你們當時是怎麼看的?同時問你們,還有其他四位嘉賓,如果是事後的現在,會持怎樣的看法

張天潘80後同時有地震引發的話題,太多了。除了羅兄說的這個女生的,更大的討論應該是「范跑跑」、逼捐等話題。當時社會由於悲痛,產生一股強烈的凝聚力,同時也產生了很強的道德訴求,似乎不關心地震,不關注災區就是不道德的。范跑跑的選擇,直到現在,大家才能夠真正理解。

蔣海松80後我們公益活動經常請一些災區師生過來,常見的都是悲情敘事,渲染那種苦難,這也是我們媒體常見的套路。但有一次,北川來的一位女老師帶著她女兒,一直很淡定的微笑,表演完節目後,老師說我跟女兒說你到哪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是哭哭滴滴的,是陽光燦爛的,讓大家知道災區不是只有眼淚,而是有更多的微笑。這段話讓我特別感動。

袁滿90後:「全國哀悼日」的那一天,我在成都青白江區,電視里正在播放各地鳴笛默哀,窗外也是非常嘈雜的車鳴聲(鳴笛默哀),屋子裡的叔叔阿姨都在默哀,我一個哥哥在電腦室里玩遊戲。其實他也是受災群眾。那一次,我一個阿姨還教訓了他。我心裡也覺得這樣不好。

至於到地震後的第二年,高中語文老師在第二年的5月12日14:28組織班上的同學默哀,我想起地震時候的一些事情,也哭了。教室外有一個其他班的男生在踢足球,有點吵。我當時會覺得那個男生的舉動不好,不懂得尊重。但現在我不這麼認為了。我現在覺得默哀與否其實是很私人的事情,我沒有權利去要求一個人為「我」或者「我們」遭遇的事情表達哀痛或同情,如果我希望,我只能是盡自己的能力去感染對方,而不是去要求對方。

吳泊靜90後我當時還有個同學組織大家去參加祈禱活動,燒紙錢放鞭炮什麼的,有一批同學默默跟隨,也有一批同學嚴厲批評。其實現在想來,這些現象的產生也促進了社會進步。起碼現在大家對於跟自己不同的個體的包容度越來越高了。

蘇岩00後就我個人來說,我認為我們沒有權力利用網路暴力「替天行道」。輿論是有道德責任的,但是今天網路、媒體這麼發達,很多新聞事件被片面、錯誤解讀,再加上很多超出我們個人常識和承受能力的事也被曝光在網路上,為人所知。而此時基於以往經驗的道德標準就不足以判斷事情的對錯了。例如「范跑跑」事件,如果沒有親身經歷過,想必很難理解一個人蘊含在基因里的求生本能。

劉昭陽00後關於范跑跑事件以及其他,那個時候的網民似乎都成了道德主義者,以極高的道德標準去要求別人,對沒有達到其要求的人口誅筆伐,乃至動之以語言暴力,而實際上他們對自己卻從來都是雙重標準的,他們對自己的要求是利己主義的,對他人的要求卻是道德主義的。我並不是在批評道德主義,而是在批評那些表裡不一的持雙重標準的偽道德主義者。他們似乎從語言暴力中收穫了成為法官和審判者的樂趣。是呀,誰不想審判別人呢?就連我在做著這些批評的時候,我也是在審判別人。但我沒有用語言暴力,我還可以以此為我辯護。

蔣海松80後我感動那些悲情敘事,也理解集體敘事,但也覺得要寬容範跑跑一類的言論。

張天潘80後當時的輿論環境是很不一樣的,記得這次去災區考察的時候,還有人說到這個話題,就是當時在大量的傳播和宣傳某個老師因為救助學生犧牲被埋的事迹,這個傳播之後,結果都造成了,當地很多其他的老師被道德所綁架,那些就覺得自責為什麼我沒有救下學生,甚至一些家長跑到這個老師家裡質問為什麼沒有救下他的孩子的問題。

▌災後重建:高速前進的城鎮化,希望與困惑

羅東:前些天,張老師四川災後重建地區重訪。期待你先跟我們分享感受和觀察。其他嘉賓亦可圍繞你的分享來展開討論。

張天潘80後這一次趁雅安地震五周年和汶川地震十周年的機遇,跟隨著兩家在災區從事項目的公益組織,到這兩個地方進行了幾日的考察,感觸頗多。

在汶川地震的重點災區之一的綿竹市漢旺鎮,我們參觀了漢旺鎮的地震遺址,其中那一個停止在5月12號下午的那個鐘錶,成為汶川地震最為標誌的一個符號,因為那個鐘錶是用電的,在地震發生的那個時刻,整個鎮的電都斷掉了,於是那個鐘錶永遠的停止在了那一刻。

本次在地震考察的時候,行前主辦方特意和我們所有的團員溝通,切不可貿然地詢問當地的災民對於地震發生當時的回憶,進行悲痛往事的再度挖掘,這是有違背基本的社會倫理和新聞倫理的。所以我們這次考察並沒有特意去尋找那些在地震中有親人去世,或者說自己地震時被營救出來的這些人,避免再去打擾這些受災的民眾,揭傷疤。

通過這兩次考察所了解到的,當地的所有公眾的整體精神面貌。從實際的考察來看的話,我覺得這些災區的民眾,通過這五年和十年的恢復重建,基本上已經恢復到震前的基本生活狀態了,同時精神面貌也呈現了一種積極向上的一個狀態,這也是令人很欣慰的。

蔣海松80後基礎設施、硬體設施,大大變好。災區很多小學,硬體設施比我們大學好的多,甚至有人說,地震讓災區提速進入現代化,這話我也聽過。

袁滿90後:我個人會覺得,災難中的痛苦就是痛苦,有的痛苦真的很難受,可能一輩子也走不出來。同時也有很多經驗或教訓應該積累下來,以便應對未來的災難,因為自然災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會威脅著我們。

張天潘80後地震來10年,也是中國應急機制、防災減災建設的快速發展十年,剛剛新成立的國家應急管理部,也算是地震結出來的一個果。

袁滿90後:我在的縣市,大部分災區(按鎮劃分)的整體規劃和目前的建設結果,真的可以說是迅速城鎮化。援建省份的大量投入也迅速地恢復甚至是「升級」了當地的基礎設施。但是在部分地區,因為趕工期,一些問題也慢慢暴露出來,比如自來水管道不能應對冬天最嚴寒的那段時間,可能會大面積結凍,比如規劃在河堤邊的一棟六層樓房在漫堤的洪水中倒塌。

張天潘80後袁滿說的,其實就是災後重建的話題。其實災後重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一點不管是政府還是公眾都應該要深刻意識到。可能很多人在地震發生的時候,會有很多的同理心去關注,但可能一段時間以後就慢慢遺忘了。

地震發生,第一時間是救人,第二個是安置,第三個是重建,第四個是恢復,這個是一個很完整的多步驟。 但是對於很多公眾來說,可能更關注的是第一步,頂多到第二步,那到第三第四的話往往就忽略了。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前幾年有個別人在質疑壹基金在雅安地震後花錢太慢,怎麼兩年了錢還沒花完。這個其實也可以看到公眾對於整個災後重建的不了解。

現在雖然已經雅安地震五年和汶川地震十年了,但事實上不是說意味著五年或者十年就結束了,我們一個應該長期關注災區,讓它能夠真正地可以恢復經濟、實現更好發展。

袁滿90後:地震時候暴露出一些地區不宜居住,可能需要整體搬遷,但是國家整體規划下的重建的壓力會落在縣鎮一級的官員身上,有的區域沒有經過很好的評估,就再次興建。以至於基層官員的壓力在於剛安上帳篷就要修板房,剛住進板房就要修小區。但是接下來幾年,如洪水、泥石流等災害,又會再次襲擊新建的房屋。災害又再次襲來。

▌地震與年代:我與你的同與不同

羅東:我親身經歷了那場地震,一直在控制情緒。今晚的交談也讓我有了許多感觸。接下來,關於地震的最後一組交談問題,分別給諸位。

第一個問題給八零後兩位嘉賓,回憶你們當年的青春、經歷、感受,這麼些年過去了,在你們眼中社會有變得更良善更美好嗎?

張天潘80後歲月如梭,這十年,對於中國和全中國人,都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十年,回頭看,有著強烈的滄海桑田之感!可以說,是中國人深刻影響的一年。那如何看待這一個地震對中國的影響?我覺得應該從兩個層面來看,如果從個人層面來看,我覺得這十年是我人生髮展最迅速、成長最快的十年,所以可以說是人的生命最寶貴的十年。那從社會的層面來看,我覺得也是在逐漸走向美好,社會力量的不斷崛起,讓我這個學社會學、以建設公民社會為使命的學生來看,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當然,那如果一定要從政治和國家治理層面來看的話。還是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可能不在有當時那種社會發展蓬勃的氣象,可能會慢慢的走向比較固化,甚至是有點抑制。

蔣海松80後一方面,當然有感受到很多的善良美好。當時我在災區寫的一個敘事詩提到一句,「如果地震沒有震掉我們心靈的塵垢,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地震中的社會互助,志願者奉獻,災區民眾的淳樸感恩,都有太多溫暖的故事,但另一面,對於人性,對於制度,包括對於我自己,我永遠是一種近乎刻薄的靜觀,至多只是一種謹慎的樂觀。梁漱溟晚年問,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嗎?我以為未必,至少不會因為一場地震就一下進入了天堂。體制改革,慈善發展,人性升華,自我反思,依然是個遙遙無期的過程,而且永遠不會有靜止、圓滿的一天。

羅東:第二個問題給九零後兩位嘉賓,回到2008年,你們有沒有最想說的話?就給自己的。

袁滿90後我本來最想對自己說,「不要怕,教室不會塌」。但我覺得當時對於地震和死亡的恐懼也很真實,其實也非常珍貴,不然後來我不會像現在這樣珍惜生命或者身邊的一些事物。再這樣想,就沒有什麼願意去說的了。

吳泊靜90後想了很久,倒是沒有太多回到08年想跟自己說的話。只是會想到那個輿論大爆炸,跟著也個人觀點大爆炸的節點,會忽然覺得比知識比理念更重要的是包容。允許不同的聲音的存在,比擴大自己觀點的影響力更重要。

羅東:第三個問題給零零後兩位嘉賓,關於地震的記憶,你們其實比較淡的。經過這麼些年的傳播,現在印象中關於汶川大地震的,如果選五六個詞來形容,你們會選什麼?

劉昭陽00後刻奇,賽捐,影帝,哭嚎,瓦礫,苦難,人定勝天?

蘇岩00後駭人聽聞、舉國轟動、輿論混亂、百廢待新。

羅東:關於地震的交談到此結束。在第一期,我講過一個籌備階段的細節。去請零零後的昭陽,而當他知道是請三代青年後很吃驚,尤其是前面還有八零後,於是給我回復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用「犬儒主義」「消費主義」等詞來形容。

蘇岩說,她小時候的印象是,八零後還是最生龍活虎的一代,各種明星偶像、職場達人,「時間過得真快……八零後似乎不知不覺就要退出歷史舞台了」。我們出生年代不同,經歷、感受和理解也不盡相同。結束今晚的交談,你們對八零後的看法有變化嗎?

蘇岩00後80後「叔叔」們博聞強識,亦莊亦諧。無論好壞,年齡是硬指標啊。了解完各位的研究與貢獻,意識到了只有在年歲漸長的過程中,不斷豐富人生閱歷,才能獲得對世界更深刻的見解。時代在進步,無論老小更是都要與時俱進,才不會被時代淘汰哈。「呵呵」在80後看來正常,在00後看來就是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啦。

劉昭陽00後有!咱們這期的這兩位八零後嘉賓顯然都是熱心於公益的「年輕人」,他們與我對八零後「油膩中年大叔」「犬儒主義」「消費主義」的刻板印象是迥然不同的。我之所以稱他們為「年輕人」,也是因為被他們的活力與理想主義所驚嘆。但他們又同時具有經歷世事後的成熟與反思,這又不使得他們消磨稜角,依然關心社會問題發表獨立見解。但我同樣也不應該以偏概全上綱上線了,我在上一期對談已經說過,我對八零後這一代的刻板印象與其說是針對這一代際的,不如說是針對這個社會的主流文化的,在這主流的文化下,成為犬儒主義者和消費主義者不僅幾乎是毫無成本的,甚至是被鼓勵的。

蔣海松80後感謝00後主要為了安慰而給予叔叔們的表揚……

張天潘80後感謝00後尷尬而不失禮貌的慰問啊。

還有之前沒有來得及說的80後話題,我想最後插播放這裡。80後,其實在2008年汶川地震之前,很多是有一些爭議的,尤其是以韓寒等為代表的80後,社會輿論是很多是負面的。尤其是像諸如「垮掉的一代」等等這些強加在80後頭上的一些定語。

那08年汶川地震之後,80後通過自己的行動,徹底改變了整個社會輿論對於80後的基本判斷。通過汶川地震,整個媒體輿論稱似乎對80後充滿了褒揚,像有一些媒體的文章就是這麼說的:地震之後,80後一夜之間長大了。「汶川地震,80後感動中國」「汶川地震,80後撐起中國的脊樑」,諸如此類的觀點和題目層出不窮,成為當初媒體在關注汶川地震之餘的另外一個報道的焦點

在2008年6月12號的晚上,地震後的一個月,湖南衛視還在黃金時間舉行了一場題為「我們正年輕」的晚會,來祭奠汶川地震,然後晚會貫穿的一個主題就是弘揚80後,無論是受災的80後,還是伸出援手的80後,晚會都充滿對其的讚揚。

那現在看來,在08年的時候,80後最大的是28歲,最小的其實也已經是18歲成年了,意味著所有的80後都成年了,那麼他們進入職場,必將會成為,新的一股力量。就像現在2018年90後全部成年,他們已經成為職場的新興力量了。現在反而是很多招聘啟事里,明確寫明只招90後,這對於80後來說,無疑都是1萬噸的暴擊。而且很不一樣的是,現在的90後,都已經開始佛系、出家、禿頂。80後當年都全部成年了才迎接了這樣一場社會的認同。

汶川地震十年了,這十年里,太多的事情發生發生。回望震後這十年,你有什麼感慨?對於本篇文章的討論,你有什麼想說的話?歡迎在下方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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