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大地震十周年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不覺中，512汶川大地震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我相信每一位見證過這段沉痛歷史的中國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幕幕震撼人心的瞬間。有些事不用去記住，也總是會想起。在這十周年紀念的特殊日子裡，那段親歷的往事又一次湧上心頭，關於震後的北川，那些大山裡的孩子和老人們。

那是2009年1月底，四川災區迎來了震後的第一個春節。正月初三，8名原本素不相識的年青人分別從廣州、深圳、上海、瀘州、湘西和倫敦等城市匯聚在成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了一起。他們決定做一件平凡而有意義的事——攜帶物資深入北川農村災區，帶領當地小孩給孤寡老人們拜年，送去新年的祝福和溫暖。

北川羌族自治縣位於四川盆地西北部，縣政府駐地曲山鎮，距綿陽市中區42公里，距省會成都160公里。北川是512地震的特重災區，整個縣城變為廢墟，已不能原址重建。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選在一些受災嚴重但又少人關注的偏遠農村山區，送去的物資主要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防寒衣物及現金紅包等等。我們事先請個別的學生及家長去了解他們周邊的孤老情況，收集整理完他們提供的信息後，就準備好禮品，帶領孩子們上門家訪拜年，老中小一起互動、遊戲、做飯、吃團年飯等。我們每天分成幾個小組分別奔赴桂溪、貫嶺、陳家壩三個鄉下面的鳳凰村、桂溪村、金星村、金鼓村、渭溝村、太洪村、大竹村、四坪村、通寶村、西河村、龍灣村、八角村、岩林村、岩路村和中心村等地，最後還去了平武縣南壩鎮，到石坎的洪溪村、平溪村、興坪村等地。

本次行程的路線圖(藍色部分)。原圖拍攝於平武縣城一家飯館的外牆。

這是一次不通過任何官方組織的純個人自發行動，有關物資也是一些個人捐贈及自行購買的。活動的組織者是來自深圳的小草，一位非常熱心關注災區的年輕姑娘，早在2008年暑期，就組織了「陽光助學小組」，帶領一批志願者老師到北川災區帳蓬學校助教，給當地小孩帶去心靈的撫慰。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後，其間很多志願者都加入了一對一的長期助學活動，從物質和精神上幫助孩子們的學業成長。512地震八個多月後，小草再次組織了這次春節拜年活動，關注的對象投向了偏遠山區的孤寡老人，並期望通過活動建立當地孩子們和老人們的長期關係，讓孩子們能夠在課餘時間多些幫助老人們。

這次行動前後只有短短十天左右的時間，我們每天都是一大早起床，每天都在爬山涉水，每天都穿行於殘磚瓦礫及板房帳篷之間，每天都累並快樂著，每天都被震撼著感動著……

我有幸成為其中的一員，為災區做一點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一路上，在穿行忙碌中，有機會我都會端起手中的相機，定格一些畫面。今天，我決定用最簡單的圖文日記形式來講述這段故事。在這裡引用小草當時發給一名成員的手機簡訊，或許，千言萬語都凝聚在此了吧：

今天我們去了貫嶺，看了幾個孩子，把剩餘的東西都送了，忍不住哭了，我一定要強大起來，為了孩子！

01

我們前往成都時都分別帶著小部分物資，到達後吃個午飯就坐火車前往綿陽。綿陽也是受災區，不過市區似乎損傷不太大。綿陽火車站大樓在地震中受損已停用，在廣場搭建了臨時使用區。

出了綿陽火車站後雇了一輛人力車把物資送到附近的小旅館。天已漸黑，行色匆匆。

當晚在綿陽又採購一批物資，第二天上午繼續採購，午飯後包了一輛小貨車前往詩仙李白的故鄉江油。到達江油後，又接收了一批早已備好的物資，全部裝好後，小貨車已塞得滿滿的了。於是，一行人躊躇滿志，直奔我們的落腳處——北川桂溪初中。

桂溪中學在地震中整個教學大樓雖然受損，但沒有倒塌，加上師生疏散有效，全校沒有一人傷亡。後來我們聽了一名學生描述當時的情景，真是驚心動魄。現在大樓已經整體拆掉，原地重建。

桂溪中學是我們的一個據點，物資全放置在這裡，然後整理分派各地。

我們住進了臨時搭建的學生板房宿舍。我看到床頭有一本語文課本，隨手翻看了一下，第一課是《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一種感動襲上心頭，這是多麼沉重的一課！

02

北川這段時間一直是陰冷天氣，我們只享受了一天的陽光。這天，我們運送部分物資到金鼓村一位孩子家裡放置，準備分派到附近的幾個村子。上圖是站在孩子家門前的高地上拍的，對面山那邊是太洪村，受災特別嚴重，大部分房子倒塌，很多村民被安置在金鼓這邊的板房。地震後，由於很多村民要自建房屋，政府放寬了砍伐樹木的限制，圖中這兩棵樹在兩天後就被砍去了。

我們在孩子家裡整理物資。大媽非常熱情地招呼我們，並生起了火盆給我們取暖。

我看到凳子上放著一本正在讀的書，鼻子不禁一酸。這也是我年少時讀過的書。

好了，我們已花了兩天時間做好各種準備，包括物資的整理、聯繫當地孩子、收集老人的資料等，現在可以開始拜年了。第二天一早，我們領著當地的一群孩子，有小學生也有中學生，興沖沖地上路了。

我們這一組首先拜訪的是這位韓大爺，他的六位親人在地震中遇難，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我們買了菜，中午就在大爺家做飯吃。

席間，孩子們給大爺表演節目，樂也融融。此刻，我們都放下了災難帶來的沉重。

03

吃過午飯，由孩子們帶路，我們去看望渭溝的趙大爺。這要爬山涉水走不少路程才能到達。

到達後，我們看到林中的這座木屋，雖然沒有倒塌，但已經明顯地傾斜了。

趙大爺80歲了，和他的兒子相依為命，兒子是聾啞人，未婚。他們也許平時極少走出家門，對我們這群不速之客顯得有些茫然。

我們一進門就看到地上鋪滿了一堆玉米，有一台打玉米粒的機器。孩子們二話不說，主動地干起活來，我們也得以體驗一下這種從未乾過的農活。

大傢伙熱火朝天，不用多久就把這堆玉米粒分離完畢，然後將一些雜碎的棒桿挑出來。

04

這是陳家壩鄉的一個安置點，大竹村。這裡的條件稍為差一點，過渡房很多是佔用了田地來建的。

由於板房不夠用，有很多人還得住在更為簡陋的夾板房甚至帳篷里，也有些村民有戀家情結，寧可住在自家破損的房子，也不願搬到板房裡住。

我們探望了秀蘭姐弟。姐姐六年級，弟弟一年級，母親和爺爺在地震中遇難，婆婆在春季前腦溢血去世，父親在辦喪事期間因停屍問題得罪了當地惡霸，板房被占，現搬到帳篷居住。因辦喪禮及喪事賠償，父親負債無力償還，決定節後出外打工，兩娃將面臨自己照顧自己的局面。

在椅子上綁上兩根繩子，就成了孩子們的快樂。沒有父親在身邊的日子裡，姐弟倆能照顧好自己嗎？

孩子們還小，尚未知世事艱辛，即使在如此重大的災難中，也能輕易找到自己的快樂。但相比於大城市，這裡的孩子比我們想像中更懂事，令人欣慰。

05

這天要去的地方是受災特別嚴重的太洪村，也就是之前圖片上看到的金鼓村對面的山頭。我算了一下時間，到達目的地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的山路，這是幾天來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有點累。

有些山路已經被山體滑坡淹沒，只能在土堆礫石中開闢小路了。

到了山谷處，有小橋流水，走得輕鬆了很多。

在斷垣殘壁旁走過。

一條水泥板路被大自然的力量扯斷。

來到山谷低處，一條潺潺的小溪流過，令人心曠神怡，大夥都停下來休整一下。

終於來到目的地，看到了80多歲的楊大爺。楊大爺眼睛有疾病，一個人住，地震時房子大部分倒塌，只剩一間內屋還可以住。

大夥就在倒塌的房子的空地上圍著大爺聊了起來。大爺本來是有資格住進養老院的，但他不知因何不肯去，後來我們都勸他搬進去，鄰居們也很熱心，說會幫忙把他送下山去。

這是房子倒塌的情形，幸好還有一間沒塌。屋裡很臟很亂，大夥都忙了起來，將屋子打掃乾淨收拾整齊，還把裸露的電線用絕緣膠布包好。一切忙完了才告別大爺，孩子們的表現真不錯！

離開楊大爺時，鄰居的大叔很熱情地為我們指點更好走的下山小路，還帶了一小段。

06

我們行走在山谷中，時不時會看到在地震中損毀的房子。

我們也看到臨時搭建的板房裡有喜事。

我們也看到正在重建的家園，田地里長出的新苗，讓人感覺到新的希望正在破土而出。

我們來到另一位楊大爺的家，這是一座非常簡陋單薄的小屋。

一位70多歲的獨居老人，他說他以前在村公社做保管員，地震後只剩下一個小兒子了，在山西挖煤，平時只有兒媳婦偶爾帶著孩子來看看他。

快要離開太洪村時，路上看到幾根橫卧的老樹，其中一根樹身上有四個不知是誰寫下的粉筆字：振興太洪。我們百感交集……

07

這天，我們來到桂溪鄉的鳳凰村。

由山東兄弟援建的鳳凰村小區是這次在北川所見到的條件和環境最好的一個安置點。

我們要去的是鳳凰板房小區對面山上的人家，隨行的小孩有好幾個，都是村裡的，聽到我們有這活動，都積极參与。

在路上，過索橋時遇到一位小孩，後來到了目的地後才知道他就是我們要探望的對象。他叫志丙，12歲，跟80多歲的奶奶相依為命，奶奶多病，靠他來照顧。家裡一貧如洗，地震前與地震後沒有太多區別。性格內向卻很懂事，在困境中成長，讓他學會了堅強。

到了志丙家，我們見到了奶奶，便和孩子們一起向奶奶拜年。這張畫面定格在「奶奶，新年好！」的最後一個字。

孩子們給奶奶表演節目，唱歌、講笑話等。這小女娃非常可愛，我們常常被她逗樂。

同伴給奶奶修指甲。經過這幾天的折騰，其實我們的指甲也該修修了。

08

這天，正值當地趕集的日子，老天卻下起了毛毛細雨，霧氣很重，但我們卻要爬更高更遠的山路去鳳凰村。這是最驚險的一天。

鳳凰村在地震中受損比較嚴重，地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山體滑坡的痕迹隨處可見，觸目驚心，加上天雨路滑，山路變得更加艱險難行，一不小心滑倒就會有危險。而這次跟隨我們的是幾個小學娃，這更加讓我們擔心，一路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由於要照顧小娃們，所以負重的活也大部分由我們大人來承擔了。同伴背上了當地的背簍。

這天是趕集日，一路上不斷遇到下山趕集的老鄉，我們也不愁迷路了。大家儘管素不相識，但都很熱情地相互打招呼，有時還停下來嘮嗑一下，感覺很溫馨。

有時會隨手給他們拍個照。

繼續行走在兇險的山路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途中一堆礫石當中遇到這位大爺，同伴向他問路，問朱XX大爺家怎麼走，他說他就是，真是巧了！朱大爺是下山趕集去的，幸虧碰上了，要不就白折騰了一趟。本來想讓他帶路一起上他家裡的，但他說路還很遠，而且要去趕集，所以我們只好聊了一會，將物資寄放在附近的一位老鄉家裡，讓他趕完集後回來取。

然後，我們又繼續趕路，到下一家去。

不久後我們又遇到一位去趕集的老鄉，他一聽我們的來意，馬上放下手上的東西，給我們帶路，還幫忙拎東西。我們都十分感激這位好心的大哥，在這大山深處沒人帶路的話還真找不著北。

一路往上爬，霧氣越來越重，能見度越來越低。

終於爬到了山頂，見到房屋了。

來到了另一位朱大爺的家。

朱大爺一個人住，雙腳有殘疾，生活多有不便。我們見到他後，就開始忙開了，陪聊天的，打掃衛生的，淘米洗菜的……

忙乎了一段時間，終於可以開飯了。爬了半天的山，大家又累又餓，真是吃嘛嘛香啊。

離開朱大爺家，就抓緊時間下山去了。臨走時朱大爺送我們每人一根拐杖，下山時可派上了大用場。

來到山腳，涉過這條小溪，就很快回到鳳凰村板房小區了。

回望鳳凰，無限感慨……

09

這天要去的地方是桂溪的金星村。

我們首先來到了羅大爺的家。

大夥圍著羅大爺聊天，噓寒問暖。

羅大爺說他曾經是個手藝挺好的木匠，現在老了，干不來這活了。

吃完午飯離開羅大爺家，接著前往隨行的一個孩子家，家在山頂，又要走很長的山路。

一路負重跋涉，向山頂進發……

終於來到孩子家。建平是初一學生，裂唇，沒錢做手術。妹妹是小學二年級。我們剛坐下，兄妹倆就端來了熱騰騰的薑湯給我們驅寒暖身，太好喝了，我一口氣喝了很多。

孩子的母親地震前棄家出走，父親一直酗酒低沉。家中老奶奶已八十高齡，照看著全家。

臨走前來個全家福。

10

下了山，大家回到桂溪中學集合，馬上收拾些行李物資，包了一輛車趕去平武縣。桂溪到平武的山路非常不好走，一路顛簸了近兩個小時，傍晚七點多才到達目的地——石坎中心小學。

石坎小學是我們在南壩的一個落腳點，當晚就住在學生宿舍里。石坎小學在地震中幾乎全部被掩埋，現在在原址重建起板房學校作為過渡。

走進校門，可以看到曾激勵著無數中國人的四個字——多難興邦。

原本熱鬧的球場上搭起了帳篷，只剩下一個孤獨的籃球架。

教室旁邊的乒乓球台。

校內張貼了很多激勵師生的警句標語。

11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要去南壩鎮石坎的洪溪村、平溪村、興坪村，還有水觀鄉的村子。

這一路的山路比起北川的更加驚險難行，我們隨時可以看到身旁及頭頂的各種形態嚇人的土堆和岩石。途經一小村子，忘記名字了，地理條件比較惡劣。

村裡的房子基本全沒了，村民在懸崖下的碎石當中開闢了空地，建起非常簡易的房子。

我們找來幾位村民，向他們了解一些情況。

這裡堆放著很多磚頭和木材，是用來建房子的。

人們在忙著幹活。這些都是專業的木工，他們說是來援助村民建房子的。

這裡沒有自動化的機械和工具，全靠老師傅的傳統手工藝。

隨後，我們來到平溪村的未大爺家。他一個人住在深山裡，據說自小就沒下過山到外面走走，可以說是與世隔絕，外面的世界似乎與他無關。

大爺耳朵不大好使，我們溝通起來有點困難，不過，有些東西是不一定需要語言的。

我們請大爺安坐，觀看孩子們在房前的一塊小空地上表演節目。

孩子們編排的趣味小品節目，把大夥都逗樂了。

興之所至，同伴也耍起了趣味太極拳。

老人家不一定全看得懂，但是，可以感受到快樂，這就夠了。

12

一路上，我們感受到了大地的力量，人間的疾苦，互助的溫暖，簡單的快樂，但更多的感受是人們已漸漸走出災難的陰影，平靜地面對現實，全心投入到重建家園中去。

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們忙碌的身影。他們是大山的兒女，他們的家就在山裡，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他們的內心始終不願離開這片熟悉的土地。

堅強而樂觀的四川人，不斷感染著我們，所到之處，我們都能看到綻放的笑容。他們在災難面前，依然不失淡定。

在災區迎風飄揚的鮮紅的國旗與黨旗，給這片受傷的土地注入了強大的力量，激勵著災區人民，戰勝一切困難。

海明威在《老人與海》中寫道：「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苦難並不可怕，即使它可以輕易摧毀人的身體，卻沒有足以摧毀人心的能力。相反，苦難往往是磨礪意志、催人迅速成長的武器。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中有句名言：「鋼是在烈火里燃燒、高度冷卻中煉成的，因此它很堅固。我們這一代人也是在鬥爭中和艱苦考驗中鍛鍊出來的，並且學會了在生活中從不灰心喪氣。」十年過去了，希望那些在苦難中成長的孩子們，也學會了深刻的人生功課。

祝福北川！祝福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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