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會祥：《竹堂筆記》（三）

孟會祥

1965年3月生，河南省襄城縣人。

現為《書法導報》副總編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書法家協會編輯出版委員會副主任，廣東書法院客座研究員，甘肅書法院顧問，一畫網顧問，河南省中國書法院副院長。多次參加全國書法篆刻展、全國書學討論會，以及名家邀請展等展覽、學術活動。發表書法評論類文章百餘篇。參與編著書法論著20餘種。在書法創作、評論和編輯出版方面，均有一定影響。

《竹堂筆記》（三）

■ 煮畫 諺云：三日風，四日雨，哪見文章鍋里煮？此語出於齊白石母親之口。2008-8-26

■ 白石畫寄失 白石老人與馬璧書，提到丟畫。「白石稍負微名，中外知其姓字，非雙挂號不能到，凡中國郵局見有白石二字無論字畫詩稿不能達到。」又云：「予居故都所煩惱者寄書畫，因予畫不易得，偷竊常有事。譬如寄畫兩三幅偷去一幅，此事無可奈何。」2008-8-31

■ 白石詩文 白石詩多出詼諧語，然亦有沉痛者。「對君斯冊感當年，撞破金甌國可憐。燈下再三揮淚看，中華無此整山川。」白石1909年致黎松庵書，極真摯典雅，廁身唐宋而無愧。「仰觀羅山蒼翠，幽鳥歸巢；俯瞰溪水澄清，見蟛蜞橫行自若。少焉，月出於竹嶼之外，歸誦芬樓促坐清談。璜不工於詩，頗能道詩中三昧；有時公或弄笛，璜亦姑和之。月已西斜，尚不欲眠。當是時，人竊笑其狂怪，璜不以為意焉。」直似長公手筆也。2008-8-31

■ 張旭光《八年》 張旭光2000年入中國書協，日前調出。受訪書法網，名曰「八年」。其間有無人權財權，有思考的權利雲。2008-8-31

■ 平正 白蕉《書法十講》云：「至於學書先求『平正』，諸位休小覷了這兩個字。『橫平豎直』真不是易事，學者能夠把握，實是了不起的功力。」此語非過來人不能言也。日前借得張旭《嚴仁墓誌》拓本，見而悅之，乃彷彿其書，以平正衡之，則吾不能一字平正也。至於行草，一皆如此，平正之難，正所謂看似尋常最奇崛耳。2008-9-2

■ 生毛桃 《書法十講》云：「六朝離亂之際，書法乖謬，不學的書家與不識字的石工、陶匠所鑿的字，正好比是一隻生毛桃，而且是被蟲蛀的生毛桃。包、康兩人去拜服他們合作的書法，那是他們愛吃蟲蛀的生毛桃，我總以為是他們的奇嗜。」2008-9-2

■ 《瘞鶴銘》 《瘞鶴銘》殘石在鎮江焦山定慧寺，墨拓積污，殊非善護。定慧寺有茗山大師，亦愛書法，寺中牌匾，多所題寫。2008-9-2

■ 沈尹默晚歲作書 沈尹默晚歲視力幾近於盲，作書全憑感覺，或有求書者在旁指示左傾右傾，以免字行歪斜。然而筆致尤靈活不見老態，亦一奇矣。2008-9-3

■ 道生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語也。今讀張本義編白雲論壇，有大連體育教練著文謂，一，為陽爻；二，為陰爻；三，為氣字。故當釋為道生陽，陽生陰，陰生氣，氣生萬物。雖未知是否，而言亦成理。2008-9-3

■ 墓誌刻手 嘗見武周時一志，前段刻工精，後段刻工粗。刻之精者，字有虞褚之妙；而刻之粗者，與北魏造像無二。沙孟海謂刻手不佳，可刻《蘭亭》為《爨寶子》，固非信口開河也。2008-9-3

■ 偽作成書 近睹一張海先生集子，失憶所見之處與編著者之名，中多膺鼎。古玩城中膺鼎，余所見多矣，集而成書，未之嘗見也。2008-9-3

■ 都本基 都本基，奧運會書入場牌者也，傳為徐悲鴻再傳弟子。其書俗。後予在網路見其所書「天下奧運」、「薩馬蘭奇」橫幅，始知世間尚有俗於入場牌之書。2008-9-3

■ 鱷魚的眼淚 某市書協於大展成績不佳，其書協主席會上總結，至於泣下。有老書家指之云：「鱷魚的眼淚，鱷魚的眼淚。」2008-9-6

■ 散之兄 有晚輩名書家，幼林散之先生可三十七八歲，訪林散之先生，徑呼「散之兄」。既去，散翁以杖拄地曰：「竟呼我散之兄，竟呼我散之兄！」事非親見，不知確否，聊記如此。2008-9-6

■ 陽光評審 首屆冊頁展評審時，天大熱，於一運動場評審。或戲稱為陽光下的評審——陽光評審。2008-9-6

■ 先評照片 今年冊頁展、草書展皆先評照片，蓋借鑒刻字展也。參與者多以為煩。2008-9-6

■ 潘伯鷹 潘伯鷹有論王羲之一帖，曾經出版，予略曾臨習，潘伯鷹書雖學二王，然以筋勝，得顏為多也。今日翻看上海所出版海上名家系列潘伯鷹卷，尤知其功力非常。中見致陸澹安一札，頗有意思，照錄如次：「澹安吾兄左右：前日呈上漢碑，弟已無須別求題評，一切已能自行落筆矣。請兄即賜將原本置尊齋，弟於十四日親來取回也。一是勞神，謝謝。手頌，道安。不具。伯鷹再拜。十二夕。」倩人題評，又將索回，中間必有故事，惜不可知耳。2008-9-11

■ ××市書協 一昨在網上看一帖，言換屆事，令人感慨。中有一事，不知確否。謂將任××市書協主席之×，打××省書協主席×××電話，不接，×乃於其辦公室見之。×推說有事即走。×雲，無論如何中午要請你吃飯。×曰：「你威脅我？」2008-9-11

■ 訓故 訓詁，漢代多稱訓故。故者，古也。毛詩全稱《毛詩故訓傳》，又稱故訓，意或有別。而傳別是一體，傳者，傳通其義也，經中未有者引而申之。此見諸揚之水《詩經別裁》。2008-9-21

■ 風 揚之水謂風詩並非里巷歌謠之詩，敢疑晦翁。甚是。2008-9-21

■ 勿友不如己者 古語云勿友不如己者，初謂不厚，實向善學習之意也，慎之。2008-9-21

■ 自惜 當支持之事，若不肯襄助其一紙作品，不亦過吝乎？此聞諸友人，今朦朧矣。2008-9-21

■ 興 興者,以此物言他物也。實則興乃無邏輯之比，模糊之比。此必心領神會，否則不足與道。青青河畔草，所思在遠道。興也。而岸草以遠，想見道路之長，相會之難，自有不可言傳者在焉。情景有心領神會而不可言宣者，甚或有即心亦未必領會者，非個中人不能體味個中意。讀詩之妙，多半在此，而句句落實，則落下乘。2008-9-22

■ 苦酒 古書言苦酒，指醋。2008-9-22

■ 《袁安碑》 頃在書法江湖網見王家葵文章，疑《袁安碑》為近人作偽，文獻論證亦頗詳盡成理。又謂《袁安碑》乃仿《袁敞碑》，而書藝不及《袁敞碑》。然予不疑其偽也。2008-10-16

■ 張廷濟 清金石家張廷濟富收藏，而其書不佳。2008-10-16

■ 名家弟子 近識一名家弟子，極喜論書，以年資稍長，強作人師之態，而坐井觀天，了無真知。為之一嘆。真才實學，難矣哉。又揭人陰私，則德亦可疑。語云，來說是非者，定是是非人。誠哉斯言。2008-10-16

■ 位置名家 有教授踞碼頭甚好，乃自以為名師。其人美姿容，言則侃侃，而苦為無知之言，令人不忍一聞。人或為位置所害，亦甚可惜。2008-10-16

■ 虛實 古人書皆能實，筆筆實，而境界虛，乃有言外之意，味外之致。余近日眼珠全在點畫之內，而下筆不能成字，尤不能成章焉。今仿王孟津數紙，方知胸懷放大，不拘細微之趣。昔年去秦皇島，與言恭達同車，嘗聞其造虛之論。而虛實之間，幻化精微，終須實極而虛，方能返虛入渾，妙契自然。2008-10-16

■ 孟姜 《詩·桑中》云：「爰采唐矣，沫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孟姜，孟，排行；姜，姓。姜尚封於齊，孟姜指齊女，貴族耳。此多姑妄言之，未必真指齊貴族之長女耳。孟姜女哭長城傳說，亦此例。又唐，菟絲也。2008-10-17

■ 趙熙 今日得拜觀趙榮縣與乃師唱酬集,細字如麥,毫不苟且,風神倍足,信為大家手筆也。榮縣為郭沫若之師，梁啟超亦執弟子禮。2008-10-23

■ 吳丈蜀 吳丈蜀為詞壇名家而擅書，所作書獨樹一幟。余謂此公書在學人書人之間。2008-10-23

■ 朱祖謀 朱祖謀古微詞壇巨擘，所作書不甚求工，而一種佻倜之氣，爍爍逼人。書畫在法，其妙在人，信夫。今世書家於書中求書，實不得已，而幾於緣木求魚矣。當軸者又頗自高置，實未窺此道，夜郎之譏，將遺羞後世乎。奈何奈何。2008-10-23

■ 張問陶 船山張問陶雖有書名而不甚熾。嘗於三諾軒見其書與散耳老人並懸諸壁，散之老人書似嫌力怯。夏京州先生亦持此論。2008-10-23

■ 篆刻門 近日第六屆篆刻展，有人攝得照片，工作人員在評選現場，居然獲獎，與條例不合。網路戲之為篆刻門，而未見當局澄清雲。2008-10-23

■ 北蘭亭 京郊多有名家工作室，乃倉庫改建，面積或千餘平方米。此蓋盤古以來，未之有也。張旭光、乙庄伉儷即有一處，庭院幽雅，名之曰「北蘭亭」。2008-10-23

■ 一印多材 黃惇《文彭<與上池書>解讀》（《中國書法》2008年第10期）引文彭云：「玉印篆去，若欲盡善，須央王少卿，或牙或石，照此篆法刻二方去，方為停當。」因之一印多材，當時慣例也。今人見古代書畫家作品上鈐印稍異，動輒斷為偽印，至為武斷也。2008-11-5

■ 明搶 某封疆大吏將擢遷京師，欲得該省名油畫家數人作品，受索者無不雀躍引以為榮。獨某公云：「這不是明搶嘛。」堅不予。2008-11-5

■ 遺賢 當此傳媒發達之時，野無遺賢，或可庶幾。今得賈長佑先生寄一小報，刊載徐州某畫家作品，謂是20世紀20年代杭州藝專嘗學於劉海粟者，書畫皆佳，今已作古矣。而畫家生前居然不是江蘇省美協會員，亦從無獲獎項雲。所謂會員，不及非會員者，今皆是矣。2008-11-5

■ 喬大壯 喬大壯書畫篆刻皆佳，民國間，嘗在教育部供職，與魯迅同事。予嘗見喬大壯詩稿墨跡三巨帙，恭細絕倫。前人一藝有成，積久功深，斷非浪得虛名也。2008-11-5

■ 李白鳳好用奇字 李白鳳好用古文奇字，寸縑片楮，每令人不敢暢誦。此蓋清人舊習耳。又浩劫後因有力者力薦，將至鄭州大學執鞭。喜極而飲，痛飲而病，病篤而沒。哀哉。2008-11-5

■ 三掛大腸 某省三名家，皆好糾纏其筆畫，時人謂之三掛大腸。2008-11-5

■ 程克鞏 程克鞏為明季清初人，在明為進士，入清累官至尚書，約1690年卒。日前見一薄冊，收入程氏奏稿及雜書數事。程氏小行書與王鐸伯仲。至其信手所書，如信筆錄楹聯數副及讀書筆記，渾忘工拙，神融筆暢，一片化境。黃賓虹墨汁淋漓之感，於古人書中難得一見，幸見之矣。趙冷月輩想像中書境，或如此乎。慚愧讀書無多，向不知程氏之名，從知古人略留意翰墨，即頡頏黃賓虹、謝無量者，正不知凡幾耳。2008-11-11

■ 弘一書 弘一晚年抄經，雖內蘊爛漫，而出之平淡，如律宗之律才子也。至其臨碑臨帖，甫一著手，便得三昧，不僅以其積學深至，且亦深通西洋美術之理使然也。即其早歲尺牘，亦饒漢魏六朝之意。夫深於情者能文藝也。2008-11-11

■ 平淡 平淡，不是枯索之意也。因平求平，如以錢買錢，了無意思。有千手千眼，始能見色空真如。2008-11-11

■ 隱士 余嘗戲與友人言，有經天緯地之能，而遁居不出，是謂隱士。若無力出山，則只是樵夫，不可謂隱士也。作書可精能之至，方期不衫不履，若只能不修邊幅，則信筆為體，自欺欺人而已耳。2008-11-11

■ 都得扔 老舍亦喜收藏，以其所蓄，邀鄭振鐸觀之。鄭觀後有三字評，曰：「都得扔。」老舍以不做研究，自己喜歡即可自解。蓋鄭氏不唯名作家，亦版本目錄家也。2008-11-11

■ 喊爺也不答應 頃見一清人花卉，甚工，而藏者得之價廉，尚不及城中名家一尺之價耳。有友人云，似此人物，當世名家焉得與並論耶，喊人家爺人家也不答應。其言甚是。2008-11-11

■ 燈箱廣告 頃見街標燈箱廣告，有著名書法家某某者。此曠古未之有也。2008-11-11

■ 預知獲獎 頃有一大展，展前盛傳某書家將獲大獎，至時果然。事前工作，或重要如此，令人浩嘆。2008-12-15

■ 文人 邑人言，吾邑書家秦靜，嘗農忙時回家，其妻正忙，呼其幫助。秦先生曰，吾乃文人，豈執是役乎？爾時秦夫人在家務農，夫婦為「一頭沉」也。2008-12-15

■ 筆而使手 初時學書，全是手使筆，牽強處處，不以為意。今略知用筆之法，及覺是筆使手而非手使筆也。必筆能盡其性，方契乎自然。2008-12-15

■ 極盡巧麗 日前，全國第二屆草書展在邯鄲舉辦，吾往觀之。一江蘇人作品，仿製古帖，極盡巧麗。題頭以珠砂，黑紙書以銀粉，版上石花，點以金粉，宛然佳拓再現。今時製作之巧，於茲可以概見。2008-12-15

■ 古風 邯鄲為趙都，甚有古風。但凡問路，言者唯恐不詳細。廣場有沾水臨蘭亭者，功力非凡。邯鄲有叢台，趙武靈王所築閱兵之台也，台後有七賢祠，敬奉趙奢、廉頗、藺相如、公孫杵臼、程嬰等先賢。古之賢人，千秋不替，是人倫道德之所維繫也。2008-12-15

■ 深圳茶溪谷 茶溪谷，新修休閑之所也。一應景觀，仿古仿洋，皆甚新麗。有景觀為茶翁古鎮，門面多用牌匾對聯，其書則或美術字，或集古字，頗煞風景。2008-12-15

■ 失而復得寬齋書 去年12月18日,寬齋先生以特快專遞寄來演講光碟，並內附《李剛田書篆書百韻歌》一冊。隔日來電詢問，未能收到，為之悵然。今日午後著布鞋進屋，踩地似有異物，宛然一書在地毯下。揭視，則此函也。送函之人何其草率也，又為之悵然。《篆書百韻歌》舊有一冊，不知何人書，亦未嘗讀。谷松章兄前言云，百韻歌乃《說文大字典》所附，著者沙青岩為乾嘉時期小學家。2009-3-16

■ 爭執 日前，有人問其建少兒碑林消息，何以未見登載，言語之間，頗有怪罪之意。余性急，乃曰，建少兒書法碑林，勞民傷財也。於今思之，與人爭執，或過於性躁，而關於茲事，愚見仍舊。2009-3-18

■ 碑林 或聞之，某地曾建一碑林，按書協官職排列，主席之碑居前，副者次之，再次理事，再次會員，望之儼然烈士陵園形制，甚可哂也。古人立碑，緣事而立，今人果立書法之碑林，他日定為廢石一堆，奈何奈何。2009-3-18

■ 今楷 據云，中國書協副主席旭宇，以及中國書協楷書委員會倡為今楷。何物今楷邪？若雲古今之今，則篆、隸、行、草皆可冠以今字；若謂書體之謂，則究竟今楷是楷也、行也、行楷也，若謂皆不是，究其何似耶？以余之鈍，不可解也。2009-3-18

■ 日本人書 有素語茶緣茶餐館，頗雅緻。其店以禪為契，故不得飲20度以上之酒，並不得抽煙。余與友人兩度曾往，皆不飲酒，而於服務員規勸之中，不得抽煙也。其樓上展廳，有日本人書一幅，甚有晉唐之意。吾道其東，蓋於今猶然也。2009-3-18

■ 阿彌陀佛 茶禪餐廳服務員見客，皆誦阿彌陀佛佛號。問曰，阿彌陀佛何意也？答曰：你好！2009-3-18

■ 曹寶麟難邱振中 2009年3月28日下午，邱振中教授於廣東書法院演講，畢，接受提問。曹寶麟教授問邱曰，嘗謂馬世曉草書第八，有諸？邱氏否之。又雲，卿書二十年未見長進，是否。邱雲，他年精力多用於學術，近年又回歸草書，當有進益，惟少發表，君不及察耳。曹、邱皆書法學術界頂尖人物，如此對答，頗亦有趣。2009-3-29

■ 文懷沙 文懷沙近年大紅紫，蓋學術界明星化人物之著者也。日前李輝在《北京晚報》撰文，質疑文氏年齡，非百歲而八十八也。又號為國學大師，其實平生並無著術，唯嘗繹注楚辭而已。文氏望之如神仙中人，偶像為之轟然倒塌。余頃得大象出版社《尋根寄語名家墨寶》一書，為《尋根》寄語者，皆當代名公，其作者介紹，想不至於不親自過目也。中有「國學大師、楚辭泰斗、思想家、教育家」，「創立寶學、東方美聲學」字樣。余也陋，不知文氏何以為思想家，亦不知何為「寶學」、「東方美聲學」。是可記也。又，文氏之書，昔年頗拙陋，而近年倒實有楚人浪漫之氣，是亦不可因人而廢也。2009-3-29

■ 陳傳席論《書譜》 陳傳席《悔晚齋臆語》《書鑒》篇云：「《自敘帖》首不如尾。然則孫過庭《書譜》尾不如首。此狂者與學者書法之別也。蓋學者書出於理性，久書則力疲，每況愈下；狂者書則愈書愈狂，愈狂愈妙。」實則孫過庭《書譜》亦首不如尾。作書即便偶然欲書，亦漸漸入巷，鮮有開篇最佳者，妙處往往在中後部分也。2009-3-29

■ 陳傳席論鄧石如書 陳傳席《悔晚齋臆語》《鄧石如》篇云：「鄧石如不以篆書名世，然余觀其篆書，上緊下松，上密下疏，泠泠然若列禦寇乘風自空中立矣，飄飄然欲仙，秦人無此格也。」其感覺良是，然居然稱鄧不以篆書名世，真令人驚詫也。康有為《廣藝舟雙楫·說分第六》云：「完白山人出，盡收古今之長，而結胎成形，於漢篆為多，遂能上掩千古，下開百祀，後有作者，莫與之京矣。」又云：「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為不可作之書，自非好古之士，鮮或能之。完白山人既出之後，三尺豎僮僅能操筆，皆能為篆。吾嘗謂篆法之有鄧石如，猶儒家之有孟子，禪家之有大鑒禪師。皆直指本心，使人自證自悟，皆具廣大神力功德，以為教化主，天下有識者，自當知之也。」康有為所論，不愧史筆如椽，何陳教授之失察如是哉？2009-3-29

■ 陳傳席小疵 陳傳席《悔晚齋臆語》《王世貞論變不足為據》末段：「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此非「子曰」，而是語出《孟子·滕文公下》。想是陳傳席教授筆下誤也。2009-3-29

■ 束修 陳傳席《悔晚齋臆語》《束修》，引宋人吳曾《能改齋漫錄》，謂束修非干肉之謂，而指年十五以上，能自行束帶修飾。甚啟予。2009-3-31

■ 尚仁義 開封書畫篆刻家尚仁義，成名頗早，尤以篆刻馳名，署爐工仁義，蓋嘗為鍋爐工也。罹癌症十年，將換肝，貧不可支。明日《書法導報》將刊發河南省書協與報社聯合募捐倡議。2009-3-31

■ 吟奈何齋 梅翁吉欣璋師名其居為吟奈何齋，已倩張海主席題寫，將倩寬齋李剛田師篆刻，之後，將署文合璧。予聞之，為之默然移時。2009-3-31

■ 嶺南畫師之書生猛 嶺南派畫家，如趙少昂、關山月、楊善深、黎雄才諸先生書法，皆饒畫意，而生猛果敢。一方水土一方書也。明人陳獻章以茅龍作書，亦生猛。2009-3-31

■ 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之說，出於董仲舒，實啟讖緯之續。宋人邵雍八卦之說，全是痴人說夢。偽儒害世，無過於斯。2009-3-31

■ 為己為人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為已，修持踐履也；為人，誇耀爭榮也。2009-4-2

■ 鄭孝胥論簡書 鄭氏曰：「自《流沙墜簡》出，書法之秘盡泄。使有人發明標舉，俾學者皆可循之以得其徑轍，則書學之復古，可操券而待也。」如魏啟後，即有得於簡書者。2009-4-2

■ 康有為晚年論學帖 1915年康有為答朱師晦信云：「至《書鏡》尊碑，乃有為所發。仆若再續《書鏡》，又當贊帖矣。觀其會通，而行其典禮，一切皆然。無偏無過，豈獨書耶！」康氏不獨晚年於碑帖無偏無過，蓋其書未嘗不碑帖兼融也。其於學也，嘗欲別孔子而另立教主；於書也，則以碑抗衡羲之，皆別樹一幟之意耳。2009-4-8

■ 君子小人 世有君子，亦必有小人，君子小人互見也。然君子既與小人同處，必受小人之害，亦無所逃也。近讀陳傳席《晚悔齋臆語》，《才與勢》一篇頗引古人論君子小人之語。東坡云：「天下之勢，在於小人，君子之欲擊之，不亡其身，則亡其君。」富弼云：「君子與小人並處，其勢必不勝。君子不勝，則奉身而退，樂道無悶。小人不勝，則交結構扇，千岐萬轍，必勝而後已。迨其得志，遂肆毒於善良，求天下不亂，不可得也。」明仁宗朱高熾云：「君子小人並處，則小人之勢常勝。」由是知所謂邪不壓正，自*語也。蓋君子重義，而小人重利；君子務付出，而小人務獲得；君子有所不為，而小人無所不為，則君子安能勝小人耶？2009-4-10

■ 癖 張岱云：「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無癖不可與交，有癖亦未必可交也；無疵不可與交，有疵尤未必可交也。學書無癖，不能成家；作書無疵，必少真味。2009-4-10

■ 反書第一人 某君號稱反書第一人，收入甚巨，屢行慈善。其書頗動公卿。2009-4-10

■ 酷似 余覽一展事作品集，三四人作品，似出一人之手。槍手或致富一途乎？2009-4-10

■ 昆亂 演劇家常有「文武昆亂不擋」之說。昆，崑曲也。亂，亂彈。亂彈指秦腔，亦指京劇。「文武昆亂不擋」，即京昆不擋之意也。秦腔傳而為京劇、晉劇、河北梆子、豫劇等，皆可謂亂彈。2009-4-12

■ 四大名旦 四大名旦皆工書。余尤喜荀慧生書。2009-4-12

■ 竹簡 4月17日在洛陽，同宗叔父留山先生賜予王鐸竹簡字帖，頗雅緻。然此類雅玩，宜舊不宜新。2009-4-20

■ 舊硯 有友人以一硯俾余觀賞。似端石，蓋刻工極粗糙。而硯蓋則粘一泥蓋。不得其工，浪費其材，惜哉。2009-4-20

■ 站立作書執筆宜高 站姿作書，執筆宜高。執筆高，方能化轉指撥挑為臂間揮運。此亦小字大字之別也。立姿，盡一身之力而送之，必臂如車輪腰如軸。康南海謂兩足分開，以趾摳地，亦欲此也。2009-4-20

■ 五人書展 拳拳五人展後，段政敏先生欲邀往偃師再展，拖至其逝，終未成行。日前，余作《逝者如斯》，間及此事，懷想不已。今日收到《河洛書法》，雲此展已於2月15日舉辦，吾不知也。甚詫異。2月15日，段先生去世之第三日也。有是理乎？有是禮乎？2009-4-20

■ 陳紹基被雙規 日前，網路披露廣東省政協主席、書協主席已被雙規。又謂最後露面系3月28日接受廣東省書法院名譽院長之聘。不確。當日余在現場，陳未出席受聘。網路謂陳系經濟問題被雙規，與某案有涉。具體不詳。雙規事已經官方宣布。2009-4-20

■ 白蕉論《韭花帖》 白蕉自書：「楊少師《韭花帖》與虞世南《汝南公主墓誌》必系米襄偽作。此老好弄狡獪，卻不防八百年後有白蕉其人。」2009-4-21

■ 劉邦勸學 劉邦敕太子曰：「吾遭亂世，當秦禁學，洎喜謂讀書無益。自踐祚以來，時方省書，乃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然讀書終不是王霸之業也。2009-4-21

■ 展覽會 白蕉曾說：「開展覽會等於乞化，不是罵盡世人，我自所感如此。」則如今展覽會，並行乞亦不可得也，純賣吆喝而已。間有售出作品者，或原已商定朋友務為代訂者，自欺欺人也。2009-4-23

■ 不掠美 白蕉云：「雲間寫蘭，其竹石之類，多為杭人唐雲所補，劣者乃為的筆。書此使後之人有所考，不嫌掠美一時也。」2009-4-23

■ 三絕碑 三絕碑，指《公卿將軍上尊號奏》與《受禪表》。王朗文，梁鵠書，鍾繇刻，謂之三絕。《公卿將軍上尊號奏》石質欠佳，間有方形補石，字跡隨之。以此可斷拓本真偽。《受禪表》下有十許字，今已風化。據當地胡少傑先生言，十許年前尚未風化也。保護不力，令人嘆息。而以鍾繇身份，居然手自刻字，甚不可解也。2009-4-27

■ 受禪台 曹丕築靈台而受禪，靈台，今謂之受禪台，遺迹在繁城。台上是處皆有漢瓦。2009-4-27

■ 《敬使君碑》 魏碑，今在長葛一小學院內，築亭而置之。碑原為北魏一寺所有，亦移至此處也。寺早已不存，亦不知所在。長葛市市長王文傑擅書，為敬使君碑亭書二篆書額。2009-4-27

■ 伏皇后墓 墓在繁城東北。無碑誌。村民於墓前蓋一屋，蓋禮神之所也。屋前樹一新碑，甚鄙俗，刻「大仙爺神位」，殊覺可笑。伏皇后，名伏壽，即授衣帶詔於董承圖曹操者。董承遭戮，董妃以五月身孕，仍為曹操所殺。伏皇后又密令其父伏完圖曹，後事敗。伏後為曹操所逼自盡，並二皇子被殺。民間演義伏皇后為神。2009-4-27

■ 鍾繇墓 鍾繇墓在長葛城東北田村。鍾會墓亦在。鍾繇位至太傅，卒，魏明帝親為送葬。而其子鍾會破蜀之後，與姜維謀反，死於亂軍之中。鍾氏族人為避禍，以「鍾」字去金去土，乃改姓田。故田村無鍾姓。2009-4-27

■ 蔡琰 某作家著一文，謂漢代有女音樂家，作《胡茄十八拍》，如何如何。又雲，漢代另有一才女，名蔡琰，是書法家。令人發噱。2009-5-9

■ 負喧 某人著一文，頗談讀書，謂嘗讀張中行先生《負喧續話》。蓋不知負暄何意，亦不知先有《負暄瑣話》，始有續話也。亦令人發笑。2009-5-9

■ 蘇才翁 某教授著文，徑指蘇才翁為蘇軾。蘇才翁，蘇舜元也，與其弟舜欽並擅書。2009-5-9

■ 用氣 今晚看央視十一頻道過把癮欄目，為余派女老生比賽專場，王佩瑜出任評委。其中，王佩瑜在點評時，說到某票友，你這個字是唱出來的，應該用氣催出來。寫字也是如此。剛臨《喪亂帖》，乃覺一筆一筆，全是氣息，不是憑手畫出者也。2009-5-11

■ 豪邁 應璩《與吳質書》：「願舉泰山以為肉，傾樂海以為酒，伐雲夢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其樂固難量，豈非大丈夫之樂哉！」真可謂豪邁也，亦大言炎炎也。2009-5-14

■ 串門子 陝北方言，串門子為偷情；吾鄉串門子則為走親戚。2009-5-14

■ 五紅 陝北方言，五紅，指吃喝嫖賭偷。一般謂五毒，指吃喝嫖賭抽。2009-5-14

■ 何紹基失眠 何氏手札嘗云：「徹夜不眠，從來所未有。今日遂形憊甚，更不思食。」又云：「昨夜胸中泰然，然亦不得睡，何也。」2009-5-14

■ 傳承 何紹基有得於石庵，趙之謙有得於道州，皆善學而不留痕迹者也。2009-5-14

■ 花薄命 「春在東風原是夢，生非薄命不為花。」小倉山房袁枚句也。2009-5-14

■ 王澄近年書 王澄先生近十許年書，作旋轉之態，蓋自何紹基而來。2009-5-14

■ 何紹基學《張玄》 何紹基廿七歲得《張黑女墓誌》于山東，則早年不以碑為基也。其學顏歷歷在目，何需論辯。2009-5-14

■ 巧取 《蜀海叢談》載何紹基事：「在學使任內閱試卷時，所加批條，無一不為人竊去，大有常熟老人求張伯英判狀之風。公乃改為無論試卷之優劣去取，悉以一字以賅括批之，乃竊者仍如故。且因僅書一字，更覺不苟見者，益愛莫能置。」按，漢張芝字伯英，而與常熟老人無涉。唐張旭字伯高，嘗任常熟尉。鄭板橋亦有相類故事。2009-5-14

■ 楊鈞苛評何紹基 楊鈞《草堂之靈·論四家書》：「道州行書，有時絕妙。晚年致力篆隸，卻無一筆能工，蓋手已定性，不易變更也。但臨摹既多，氣味全得，以入行楷，自出塵凡。其執筆專用回腕，可以盤旋之地，僅胸前兩手之間，故盈尺之字皆不成形，直不能直，橫不能橫也。」2009-5-14

■ 劉趕三之驢 劉趕三為同光十三絕之一，絕工丑婆。嘗畜一驢，能騎真驢演劇。其驢能為慈禧叩頭，因有賞賚，甚至有月供。趕三死，驢為其弟趕四所飼，不飲不食而殉其主。2009-5-19

■ 內容與形式 黑格爾云：「內容非他，即形式之轉化為內容；形式非他，即內容之轉化為形式。」（《小邏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78頁。）2009-5-19

■ 有意味的形式 現代英國美學家克萊夫·貝爾云：「在各個不同的作品中，線條、色彩以某種特殊方式組成某種形式或形式間的關係，激起我們的審美感情。這種線、色的關係和組合，這些審美地感人的形式，我稱之為有意味的形式。『有意味的形式』，就是一切視覺藝術的共同性質。」（《藝術》，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4頁。）

■ 可象無可象 蔡邕《筆論》云：「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雲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此固不易之理。然若於一點一畫之中尋之，則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也。故孫過庭云：「囊括萬殊，裁成一相。」此一相括眾相，書中便有萬物。若點畫中一旦欲有一象，則必不成書。2009-5-19

■ 言菊朋 言菊朋派唱腔，余最喜。言為世家子，嘗為財政部科員，每有譚鑫培演劇，觀而默識，復與琴家研討，遂焉入其堂奧。後隨梅蘭芳赴上海演出，乃下海。在上海演出轟動。因梅當時搭檔為王鳳卿，即通天教主王瑤卿之昆仲也，其子少卿為胡琴家，恐梅用言而棄王，乃弄梅、言間是非。會梅、言共攜夫人赴宴，梅夫人遞大衣於言夫人而登車，言夫人以為辱甚，扔大衣於地，不赴宴。梅、言於是決裂，終生再無合作。言頗近色，漸與夫人不合，後離婚，子女分為父黨母黨。其子少朋，其女慧珠，乃屬母黨。少朋學馬連良而不喜父派。2009-5-23

■ 奚嘯伯 奚嘯伯學言菊朋。又奚為啟功表哥。歐陽中石為輔仁學生時，啟功為教師，某次演劇，歐陽出演，啟功則畫布景，因是相識。啟功嘗為歐陽複印譚鑫培資料。2009-5-23

■ 迫事 古人有言，若迫於事，雖中山兔毫不能佳也。不迫於事，則如歐陽永叔所謂閑中自是一樂事。而孫過庭所謂感惠徇知，不知是迫於事耶，亦又不迫於事耶。今日蓋除應酬外幾無可作書之機。書家者流，則藉大展為提高之契。時移世易，有如此者。2009-5-28

■ 中篆 劉顏濤作大篆，往往糅以小篆筆法。當地有囑其作書者云：「某某內容、某某尺寸，請以中篆書寫。」2009-5-31

■ 夫妻書家 某書家投稿大展，復投一幅，署其妻之姓名，雙雙入展。是蓋亦夫妻書家如趙管也。2009-5-31

■ 真款假字 有欲投大展者，購名家字一幅，割去落款，復補以己款，果然命中。2009-5-31

■ 書協主席必單字名 歷任中國書協主席，舒同、邵宇、啟功、沈鵬、張海，皆單字名。實為巧合，然亦無巧不成書也。2009-5-31

■ 陳列自行車 某學院陳列一自行車，云：此某院長為籌辦學院奔波所馭也。2009-6-3

■ 撫劍疾視 「赳赳武夫，撫劍疾視。」語出葉昌熾《語石》。2009-6-3

■ 東坡不知真行草源流 張懷瓘《六體書論》：「大率真書如立，行書如行，草書如走，其於舉趣蓋有殊焉。」蘇軾《書唐氏六家書後》：「今世稱善草書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張只是狀其態度，而東坡更以為相生，誤矣。2009-6-3

■ 包世臣論轉筆 包世臣《藝舟雙楫·答熙載九問》云：「古人一點一畫，皆使鋒轉筆以成之，非至起止掣曳之處乃用轉。」此真至理名言也。2009-6-3

■ 昭陵曾被盜發 沈括《夢溪筆談》卷十七書畫載：

王羲之書，舊傳唯《樂毅論》乃羲之親書於石，其他皆紙素所傳。唐太宗裒聚二王墨跡，惟《樂毅論》石本，其後隨太宗入昭陵。朱梁時，耀州節度使溫韜發昭陵得之，復傳人間。或曰：公主以偽易之，元不曾入壙。本朝入高紳學士家。皇祐中，紳之子高安世為錢塘主簿，《樂毅論》在其家，余嘗見之。時石已破缺，末後獨有一「海」字者是也。其家後十餘年，安世在蘇州，石已破為數片，以鐵束之。後安世死，石不知所在。或云：蘇州一富家得之。亦不復見。今傳《樂毅論》，皆摹本也，筆畫無復昔之清勁。羲之小楷字，於此殆絕。《遺教經》之類，皆非其比也。

昭陵既被發，何不見《蘭亭序》耶？2009-6-3

26局部

■ 大智若愚 語出蘇軾《賀歐陽修致仕啟》，頗易誤為老莊語。2009-6-4

■ 引征迂遠 米老謂書論家引征迂遠，比況奇巧，而不知所云，一針見血，痛快語也。可以唐嗣真《書後品》為例。其論右軍云：

右軍正體如陰陽四時，寒暑調暢，岩廊宏敞，簪裾肅穆。其聲鳴也，則鏗鏘金石；其芬郁也，則氤氳蘭麝，其難征也，則縹緲而已仙；其可覿也，則昭彰而在目。可謂書之聖也。若草、行雜體，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瑾瑜爛而五色，黼綉摛其七采，故使離朱喪明，子斯失聽，可謂草之聖也。其飛白也，猶夫霧縠卷舒，煙空照灼，長劍耿介而倚天，勁矢超騰而無地，可謂飛白之仙也。又如松岩點黛，蓊鬱而起朝雲；飛泉漱玉，灑散而成暮雨。既離方以遁圓，亦非絲而異帛，趣長筆短，差難縷陳。

只見辭彩，不見內容，讀之令人頭暈目眩。2009-6-4

■ 大 凡書有大氣，取決於心胸之大，想人所不敢想也。故古來大家，身居高位者多，不則心高氣傲者。或位卑才褊，雖雲心高氣傲，而心存廊廟之志，不可謂之真高傲也。2009-6-4

■ 一筆書 「創造力的實現——張海書法展」中，有一幅一筆草，八尺長幅，一次醮墨完成。細看其畫，則沉穩不浮。誠可謂難能。2009-6-4

■ 張海用筆 張海所用筆，鋒皆長，硬毫。2009-6-5

■ 無丈夫氣 「無丈夫氣」一語，出唐太宗《王羲之傳論》評蕭子云書：「子云近世擅名江表，然僅得成書，無丈夫之氣。」至韓昌黎則曰：「羲之俗書趁姿媚，數紙尚可博白鵝。」《書概》辨之甚是。劉熙載力證右軍雄強，是真知書者也。2009-6-5

■ 二維三維 小字使轉，多在平面，可謂二維；大字使轉，多見立體，可謂三維。二維絕詣，右軍也；三維絕詣，長史也。然此是大概言之，非小字絕在二維也。2009-6-5

■ 改畫 侯寶林相聲有畫扇改畫一出，甚逗人發噱。而此事古已有之。《晉書·王羲之傳》記王獻之事：「桓溫嘗使書扇，筆誤落，因畫作烏駁牸牛，甚妙。」2009-6-5

■ 《告誓文》 《晉書·王羲之傳》錄《告誓文》全文並敘緣起：

時驃騎將軍王述少有名譽，與羲之齊名，而羲之甚輕之，由是情好不協。述先為會稽，以母喪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弔，遂不重詣。述每聞角聲，謂羲之當候己，輒洒掃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顧，述深以為恨。及述為揚州刺史，將就征，周行郡界，而不過羲之，臨發，一別而去。先是，羲之常謂賓友曰：「懷祖正當作尚書耳，投老可得僕射。更求會稽，便自邈然。」及述蒙顯授，羲之恥為之下，遣使詣朝廷，求分會稽為越州。行人失辭，大為時賢所笑。既而內懷愧嘆，謂其諸子曰：「吾不減懷祖，而位遇懸邈，當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述後檢察會稽郡，辯其刑政，主者疲於簡對。羲之深恥之，遂稱病去郡，於父母墓前自誓曰：「維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靈。羲之不天，夙遭閔凶，不蒙過庭之訓。母兄鞠育，得漸庶幾，遂因人乏，蒙國寵榮。進無忠孝之節，退違推賢之義，每仰詠老氏、周任之誡，常恐死亡無日，憂及宗祀，豈在微身而已！是用寤寐永嘆，若墜深谷。止足之分，定之於今。謹以今月吉辰肆筵設席，稽顙歸誠，告誓先靈。自今之後，敢渝此心，貪冒苟進，是有無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載，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誠，有如皦日！」

是知右軍心高氣傲而不能忍。2009-6-5

■ 民間高手 昨見一端方書聯，甚佳。詢友人，曰紙不到代，即疑其作偽也。由是佩服捉刀者，真隱逸高人也。2009-6-8

■ 應酬 應酬日繁，幾無臨帖讀書之時，甚感乏累。2009-6-8

■ 高二適代表書體 江蘇省姜堰市高二適紀念館館長郁勝天文《獨立特行，天下一高》謂：「高二適晚年在明代宋克『四體書』的基礎上大倡其妙，以魏晉楷書為基礎，取章草之精髓，得漢隸之骨骼，形成了一種一分隸、二分楷、三分行、四分狂的狂草新體。《南都帖》即為這一時期的代表作。」然予最鍾情者，非此類也。此種長槍大戟，雖雲痛快，略乏蘊藉。余最喜其點畫渾圓，簡率恣肆之手稿、尺牘，不必誇張波磔，而古意昂然。2009-6-11

■ 林散之評高二適 林散之嘗言：「高二適詩學後山，詩有骨子，書讀得多，天賦好又勤奮，所以很淵博。他雖看不起人，但是有學問。書不如詩，實多虛少，太擠，有迫塞感，筆力矯健。」又嘗以韻語贊之云：「矯矯不群，坎坎大樹。嶷嶷菁菁，左右瞻顧。亦古亦今，前賢之路。不負千秋，風流獨步。」前者諍言，而後者客套也。因以隻言片語論事，往往有失。2009-6-11

■ 《糾章二百則》 高二適師事章士釗，既章氏《柳文指要》出版，高二適將其失誤一一摘出，撰為《糾章二百則》。「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果有之也。2009-6-11

■ 謝瑞階 謝瑞階為弘一學生。2009-6-11

■ 藝術 有客問謝瑞階何為藝術，謝揭桌布，以指扣桌曰：「這就是藝術。」此大似禪宗公案。蓋謝謂桌面木紋，自然成章，即藝術之要旨。2009-6-11

■ 魯迅論文字三美 魯迅論文字三美，原文如次：

今之文字，形聲轉多，而察其締構，什九以形象為本柢，誦習一字，當識形音義三：口誦耳聞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義，三識並用，一字之功乃全。其在文章，則寫山曰崚嶒嵯峨，狀水曰汪洋澎湃，蔽芾蔥蘢，恍逢豐木，鱒魴鰻鯉，如見多魚。故其所函，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

魯迅《漢文學史綱要·自文字至文章》2009-6-11

■ 陰陽 孫過庭《書譜》云：「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陰陽，對立統一，白天黑夜，歡喜憂愁，高山大壑，盛夏嚴冬，豪放婉約，出世入世，相對立之事物，皆陰陽也。然而陰陽相剋相生，喻世有暗無天日，勤學有秉燭之明；人可喜極而泣，事有苦盡甘來；滄海可變為桑田，高山可夷為平地；溽暑何妨清涼境，殘雪猶有梅花香；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節婦烈女，不讓鬚眉；念佛不忘救國，佛家有金剛怒目，經緯即是慈悲，達則兼濟天下。自然、社會，皆合於道，道可道非常道，名無名非常名，然而可以陰陽蔽之。書法本乎萬物，然而不直接刻畫萬物。所謂囊括萬殊，裁成一相。以一畫為萬有寫照。一畫既立，陰陽在焉。2009-6-11

■ 何紹基學聖教 馬宗霍謂何紹基：「余嘗見其臨《懷仁集王聖教序》，風化韻流，直造山陰堂奧，始知大家無適不可。」（《書林藻鑒·書林紀事》，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239頁）2009-6-11

■ 知真面目為難 小楷書源頭自是太傅，而太傅真面目難求也。即如虞世南《孔子廟堂碑》，黃庭堅云：「虞書廟堂貞觀刻，千兩黃金那購得。」楊賓《大瓢偶筆》載：「廟堂碑刻於貞觀間，僅拓數十紙賜近臣，未幾火燼。武后敕相王旦重刻。」今在日本之臨川李氏本，王壯弘謂貞觀初拓或相王旦重刻，彌足珍貴。見王壯弘《增補校碑隨筆》。2009-6-15

■ 劇跡多在日本 日前，蘆荻赴東瀛，帶回日本出版之書籍，從知煌煌劇跡，如羲之《喪亂三帖》，米顛《李太師三帖》，皆在彼邦，令人切齒。而留於中國者，或早已佚失無尋矣，又令人不能言。2009-6-15

■ 費新我「不會寫字」 有學書者問蘇州一老書家費新我字如何，老書家答曰：他不會寫字。此間聞諸朋友，非親見也。2009-6-16

■ 懷素、孫過庭皆不可學 高二適1975年除夕致費在山云：「余近以懷素孫虔禮均不可學。懷近動風，草無準則，且俗冗筆多。孫則千字一律，殊未能變也。」又云：「來函建議吾為作書心得，此循俗儒。吾今尚有待。中國已少具眼之人，吾何言哉。」老輩風采，可見一斑。2009-6-16

■ 楊派來於余派 楊寶森少年成名，拜譚鑫培琴師裘桂仙為師。後慕余叔岩，有「小余叔岩」之稱。其少年成名後，遂即倒倉十年，至為清苦。為私淑，至移家與之比鄰。蓋寶森平生，未見大紅大紫，其盛名反顯於身後也。如此寂寞，於演劇界如何可奈？自古書家，亦鮮有生前落寞，身後方顯者，成名需早，信夫。2009-6-22

■ 浩然聽筆之所至 人需聽天，寫字要聽筆，一經強為，必成鼓努。筆性近於天性。2009-6-29

■ 茅盾未曾學瘦金書 茅盾致施蟄存函謂，瘦金書看過，然不曾學。2009-6-30

■ 齊白石紅顏知己 齊白石有紅顏知己楊顰春。致楊函云：「 欽州萬里，聞杜宇，已傷情，是時四月中矣。忽辱手書，喜極生恨。湘城白石，咫尺天涯，況復迢迢邊地也。羨君紅粉，嫁得其人；愧我青衫，老猶作客。十年毛髮，對鏡全衰；孤夜夢魂，還鄉無計。未知何日，可使顰春見而憐之也。」此函情辭並茂，廁身唐宋而無愧。白石多情人，其人淳，其畫亦淳。2009-6-30

■ 譚派余派 譚鑫培師從余三勝，又傳三勝之孫余叔岩。2009-7-24

■ 燕守平 京胡演奏家燕守平，乃馬連良乘龍快婿，其妻為馬小曼。2009-7-24

■ 天命 廣西巴馬縣之盤陽河，長壽之河也。巴馬有百歲老人81人，為世界著名長壽之鄉。盤陽河上游一段，在一盆地，天然成「天」、「命」二字，詢為奇觀。2009-7-24

■ 老筆 某教授欲強調風格與筆之關係，乃雲一枝已用十餘年之筆丟失，一時乃不知如何作書。噫唏，焉有堪用十數年之筆哉？或用之不勤也。2009-7-24

■ 石狗 廣東雷州有石狗崇拜，起源甚早，土人以狗為圖騰之故也。以石雕狗，漢代已有，綿延至近代。石狗有仰天者，主星相、風雨，或主福祿壽，或主正義，或主豐收，或主生育。有狗王，主生育者也，生殖器絕大。蓋生殖崇拜，世界各地先民莫或能外，乃一切生物之本能也。2009-7-24

■ 東道主 近兩次大展，傳一市書協主席團成員，除一已為某協會員者，率皆入展；另一市，則獲獎3人，入展15人，強於中等省份。此東道主努力所得乎？藉種種關係而得乎？不可知也。2009-7-24

■ 網路退場 自去年有所謂「草書門」、「篆刻門」之後，今年重大展事評選，諸多網路悄然退場。或聞諸一當軸者雲，中國美協大展從來不請媒體，亦不見有人罵，書協花錢請媒體，反而招罵，何苦來哉？2009-7-24

■ 唐以後不可學 謝瑞階先生語夏京州先生曰，唐以後不可學。此度人金針也，唯淺於書者必不解。2009-7-24

■ 形與筆 書法以用筆為上，臨習自是臨用筆。重筆不重形，不二法門也。然而，若形不準，則說明用筆方法不對。故字形、用筆，乃至書意，皆渾然一體，混混沌沌。此是真諦，不足為外人道也。2009-8-4

■ 當代人不可評 昔年曾晤學者止庵，止庵雲研究現代文學，而不研究當代文學，蓋當代人難以措手也。書法評陟，尤其如此。然余往往著文鼓吹當代人，奈何奈何。2009-8-4

■ 一夜失眠 近日，姜堰周維軍著文論書法理論，謂學者當有良心。某碩學見當代一官員之書，謂激動一夜不眠。而某官員之書，俗書耳。附記於此。2009-8-4

■ 真高士 齊白石嘗遺其子書，言及求人，謂例不求人，真知余，謂余真高士。然為汝輩求人，求人不答，情何以堪。骨鯁之士，蓋皆不願求人也。余聞之戚戚然。2009-8-4

■ 范曾 范曾於畫界，成就、影響、地位，皆似書界之劉炳森。2009-8-5

■ 六經注我 白砥臨書，不拘何家，均以一法貫之，可謂之六經注我。2009-8-5

■ 沙孟海尊師 沙孟海謂其師梅赧翁調鼎，書法界推為清代第一，尊師之意也。此是倫理語，不必當真，然沙翁之德，殊可欽也。2009-8-6

■ 啟功尊師 陳垣集編輯告竣，當事者欲請啟功題籤：陳垣文集。啟功堅辭，謂若題，則題為陳爰庵先生文集，受業啟功敬書。啟功之德，殊可欽也。2009-8-6

■ 第一主席 王薦為遼寧省鐵嶺市書協主席，然鐵嶺市書協尚有第一主席，位在王薦之右。2009-8-10

■ 五封電報 林徽茵居美，一時岑寂，乃發五封電報，致梁思成、金岳霖、徐志摩等，內容一樣。次晨，五人皆赴郵局電報慰之。此蓋才女之遊戲也。2009-8-10

■ 一畫不輕過 近觀高二適書，不拘何點畫，皆用篆引之法，有起有行有止，絕無輕點輕過。尤以有行為可貴。書古與不古，此可試金。然余此語，非知書者，聞之亦必入五里霧中矣。余嘗語之程蟄堂，蟄堂然之。2009-8-27

■ 勿用死力 勿用死力，死力必成圭角，成死結。用是，必浩然聽筆之所至，則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得不止。筆取圓象，書亦取圓象。若一味執使，則似是用筆，實是不知筆也；不知筆，安能用筆乎？余在某處言之一書家，書家嘿然而笑，蓋謂余不知書也，奈何奈何。種種用筆技術，非故意如此，實不得不如此也。2009-8-27

■ 中鋒與副毫 中鋒用筆，固不移之理。然而僅以映日視之，中有一線為中鋒，亦謬。若僅用筆尖，一味中鋒，則毛筆與火箸無異矣。前人云火箸畫灰，亦坐此誤。不知書之措大，每雲小篆用筆最易，止是中鋒而已，其妙處全在結字。噫，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何可言喻耶？不用中鋒，則為無骨，膠柱中鋒，則必無肉，無骨無肉，皆是死筆，不成其書耳。智永、孫過庭擅用副毫，其畫豐腴，然未嘗無骨。歐陽詢、懷素多用中鋒，然未嘗無肉。解得此，方謂知書。2009-8-27

■ 悠遠 字需遠人，遠人始有致。觸目只見點畫狼藉，則意近而不耐品。2009-8-27

■ 小野道風 小野道風為東洋三跡之首，書學晉唐。臆測之，則自智永得法，點畫豐肥，所謂半得右軍之肉也。2009-8-27

■ 滕原行成 滕原行成書學小野道風，遠之則亦祖右軍。其書務姿態，可謂先得趙子昂趣味。字內究書，尚態為必然趨向。2009-8-27

■ 王寵 今讀《中國書法》薛龍春文，知王寵原名非履吉，而履仁。又不姓王，原姓章。蓋其父倒插門而改姓也。2009-8-27

■ 知之非艱，行之維艱 名士點評書法，多在理，然至其自運，則似蒙無所知，胡塗亂抹一氣。知之非艱，行之維艱，信夫。2009-8-27

■ 名詩多不可書 《千家詩》、《唐詩三百首》收錄名詩，世人最熟，然十九不宜書以贈人。概詩窮而後工，佳什多愁苦之辭耳。或為軍人書老杜《蜀相》，「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巾」，成何話語？2009-9-1

■ 菩薩器量 聞有書家駕車赴五台山，途中謂不信佛，車遂壞。或者不可謗佛雲。余聞之嘿然，佛菩薩若如此器量，焉得成佛菩薩耶？2009-10-20

■ 天降甘露 五台山寫經日，天微雨，方鋪紙於案，紙上燦然梅花，而瞬間天晴，陽光普照。聞此種天氣，為天降甘露，非盛典不可一遇也。神秘之事，諒亦無之，然偶然巧合，益發神秘也。前年蘇州被授首個中國書法名城儀式，於其石刻博物館即文廟舉行，預報大雨。其館主事者雲，於文廟工作多年，重大慶典，必保無虞。是日文廟果無雨，而去茲一里許，大雨傾盆。此亦余所歷神秘事也。然吾終不信有神秘事。怪力亂神，子所不語，語之，益亂心性耳。2009-10-20

■ 一筆書 中國人民銀行鄭州中心支行行長、河南省書法家副主席計承江先生，能沾一次墨書千餘字，余所親見。2009-10-20

■ 張志善善榜書 鄭州書家張志善，1946年生，與李剛田、吉欣璋老師同齡，善榜書，尤其善書「壽」字，大可徑丈。張志善又善形意拳，間出於吉欣璋老師尊人傳授。吉欣璋師尊人為八卦掌傳人。作巨幅大字，如牛耕地，非膂力過人，亦不能為也。200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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