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別碰我

天下 05-12

第四個兒子破蛹而出

一日的艷陽高照,院子里玉簪突然就從地里冒出來綠色的小芽;

天天經過家門口的荷包牡丹,不經意間就掛出了一排排小燈籠似的粉花兒；

鄰居家的碧桃,不知道什麼時候落盡了繁華,只剩下紫紅色的葉子熱熱鬧鬧在枝頭。

兒子上周隨學校組織的遊學團去了西安。臨走之前，抱著我啃一臉口水，實在不勝其煩，狠狠地推開，小子悻悻地說：「別嫌我，總有一天你想親都親不到！」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了。

先是小鳥出籠，一走就忘了爺娘，若不是在家長群里喊話老師，「拜託您給孩子捎話兒，給家裡打個電話」，一走一個星期，音訊全無。最逗的是，喊完話之後，群里若干潛水的家長紛紛浮出水面，懇求老師統一時間，規定孩子往家裡打電話，尤其是男孩。

幾天以後滿載而歸，載了一箱子臟衣服，個頭似乎又長了，黑了呀，瘦了呀。

「兒子你是不是很累啊？」

「哦，我想上學，我想朋友了。」

「那你在外面想爸爸媽媽嗎？」「嗯。」

「抱抱。」（兒）急閃。「我現在不喜歡physical contact(身體接觸)。」

（我）要聽不懂英語就好了。

尷尬地躲一邊，掐指一算，合著第四個兒子來了。

蝴蝶的一生經過四個階段,最初的卵，之後是幼蟲，隨之成蛹，最後才是人們稱之為「蝴蝶」----翩翩起舞、美妙無比的生物，然而我們將這四個形態迥異的存在都稱之為蝴蝶。

我的兒子就像蝴蝶一樣有四種形態，我生了四個兒子，其實他們是一個；我只有一個兒子，卻像經歷了四個不同的人。

總是被愛的人選擇疏離

第一個從肚子里卸貨不久，尚不能走路，抱在手裡那個軟乎乎、香噴噴！吃飽喝足就情緒穩定。那會兒他雖口不能言，但是身體語言時刻表達出對我的依賴；至於我呢，以為自己在這樣一個小安琪兒面前，那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這個兒子慢慢開始變臉，第二個兒子很快就來了。能跑能跳，能淘氣能折騰。第一個兒子我抱著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什麼廢話；第二個，我拎著水壺，他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這世界新奇啊，蹣跚學步開始，就出發探險了。知道他什麼都想知道，所以什麼都想要告訴他。母子倆每天廢話一籮筐啊，看見的事兒都想問，問的每件事兒都仔細回答。

晚上頭挨著頭睡，他的耳朵還聽，我的嘴巴還講，小手不忘摸我的耳朵，揉了又揉，physical contact(身體接觸)多多，誰都覺得就該這樣天經地義地過。有一次在姥爺面前抱怨，兒子晚上睡覺快把我耳朵給揪下來了。

我的爸爸開懷大笑，你小時候就是這樣，揉得我心裡火氣直衝，煩死人了，但是還不能拒絕，不讓揉耳朵就嚎。行了，給姥爺報仇了。

低頭想想兒子曾經跟我說過的話，「媽媽，你為什麼不抱抱姥爺？跟自己愛的人不就是要抱抱嗎?」我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就不抱我的爸爸了。

可能一代又一代，總是被愛的那個人，主動選擇了疏離。小孩子明白愛的抱抱，可是長大了之後就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個孩子，也忘了曾經的擁抱。

最後一次罰跪

有苗不愁長，猶記第一天上小學，一大群小不點兒擁堵在學校門口，排好隊了由各自班主任領進校門。站在第一個，書包遮住了大半個身子，露出纖細的四肢還有一個大腦袋，像只小蝸牛。沒錯，這第三個兒子就是只小蝸牛。

快拐彎了看不見的時候，兒子扭過頭來用力向我揮手，初秋的陽光溫暖地照在他的笑臉上，齒缺如狗竇大開。小蝸牛站在了起跑線上，他不知道這一程有多少像他這樣的小蝸牛，不知道有多少小烏龜，還有多少小兔子。

蝸牛爸爸發了愁，這沒心沒肺的小傢伙除了玩兒之外，還有什麼更要緊？該怎麼樣才不會輸在起跑線上呢？寫字比人寫得慢，默書比別人默得慢，別人的試卷交了，數學還有好幾道沒有完成。蝸牛爸爸發怒了，曾經的學霸拿出來育兒絕招：小時候我爸怎麼治我的？罰跪啊。跪下，聽教訓。小蝸牛一把鼻涕一把淚，嚇得不輕。

唯一一次罰跪，也是最後一次罰跪。所有的新手爸媽啊，跌跌撞撞走在育兒的道路上。回望過去的歲月，想要找點兒寶貴的經驗出來，卻發現爸媽的那一套做法在自己身上勉勉強強地，再用在自己孩子上，卻也明明白白地說不過去了。

這個孩子，不是自己：自己是學霸，他不是，當然也不是學渣。可是一個一直被認為優秀的男人，怎麼能容忍平庸的後代？蝸牛爸爸也想不通，到底是嚴格要求、規範培養一個優秀兒童，還是讓他嗨皮地過上隨大流的生活？就這樣矛盾地過了三年。小蝸牛自己撐不住了。

老師太凶了，雖然不是凶自己，看著也害怕；作業多，寫作業真頭疼啊！不是假的，真的面色蒼白，頭疼欲裂。去醫院各種檢查，神經內科外科、CT，耳鼻喉科，沒有問題，就是不能上學，在學校也是頭疼領回家。我和蝸牛爸爸面面相覷，還優秀兒童呢，問題兒童來了。

上了三年小學的蝸牛，做操一直都排第二個，頭大身子小，面黃肌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唉，走吧，一路向南，離開霧霾嚴重的帝都，去了一個南方最繁華的城市。到了那兒，選了一個大家都是小蝸牛的學校，小蝸牛喜笑顏開，頭也不疼了，繼續過著傻樂的生活。誰說成長要規定一種生活方式、套用一個成才模版呢？

蝸牛爸爸也不糾結了，想起他自己早早去世的爸爸，那個掛在牆上溫柔看著自己的老人，蝸牛爸爸嘆了口氣，人生苦短，自己愛的人過的開心就可以了。於是，蝸牛爸爸一個人留在了北京，每月坐三個多小時的飛機來探望小蝸牛。

所以，小學六年，當別人早就規划了從一年級到名牌大學路線的時候，我養了個蝸牛兒子，還好，他總是覺得很幸福，容易滿足。

還是捨不得

曾經以為我和兒子永遠就這樣相親相愛、親密無間，可怕的青春期是別人家孩子的，我的這個是男版甜心。

嗯，錯誤都是別人家犯下的。

對著媽媽大吼的半大小子，教育不當吧？

把媽媽氣得半死的閨女，平日里就愛心缺乏、溝通不暢啊。

記得年輕時候，辦公室同事說起孩子時那付如釋重負小心翼翼的神情，人家時不時地來一句，「這兩天兒子脾氣大，可不敢惹他，萬一跳樓了就後悔死了。」這都慣成啥樣啦？

一向豁達開朗、好學上進的閨蜜，最近在女兒面前頻頻示弱，前天還幽幽地來了一句：「我可以辛苦，毋需回報，單求對方看見。」女兒開始目中無人了，這媽媽學了那麼多心理學知識、讀了N本育兒寶典，怎麼就起不了作用呢?

當兒子走路跟我拉開了距離，聲稱No physical contact（別有身體接觸）的時候，當他聲稱我跟他是兩代人、我和爸爸都不能理解他的時候，當他旁若無人地開著視頻跟女同學天南海北地聊天、我卻偷偷躲在門後的時候，才驚覺這個青春期小怪物開始下了決心，要從任何他認為的束縛中破繭而出，他要羽化成蝶，自由飛翔。

是我自己捨不得。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小跑著上去牽手，卻被輕輕一晃掙脫了，我捨不得，明明幾個星期之前還說好，當著同學的面不牽，沒有認識的人在場就可以。怎麼能夠變得這麼快呢？

是爸爸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