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記憶：汶川救援現場和2008

最新 05-12

10年過去，要想如相機般記錄下每個細節已不現實。時光作出選擇，該刪除的，該保存的。透過歲月迷霧，穿越回2008，那年的氣息不一樣。

一切毫無徵兆。春天，人們沉浸在即將舉辦北京奧運會的喜悅中，沉浸在搶火炬所帶來的民族歸屬感中。

中國剛剛成為了世界工廠，全球製造基地，連續幾年的高增長，經濟前所未有的繁榮。全球充斥著中國造出的打火機、玩具、鞋帽。有個外國人在媒體撰文，沒有中國商品的一天，將會怎樣。還有不少外國媒體抨擊中國製造質量不好，中國開啟了一次對產品質量的督查。

北京的大爺大媽們哼唱著北京歡迎你：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懷容納天地。他們熱情地學英語，用倫敦郊區口音說Welcome to Beijing。幾年後他們才開始全情投入到舉報吸毒的嫖娼的事業當中。

DD人口一詞還沒被創造出來，農民工們剛剛在北京建完了奧運場館，大概還沒覺得自己是多餘人群。走在長安街上，藍天，白雲，寬敞的馬路，友善的人群，發自內心的自豪自信。

也正因為如此，當5月12日14點28分，大半個中國都感覺到搖晃和頭暈，沒有人意識到那是多大多慘烈的一次災難。畢竟，唐山大地震已經過去了遙遠的32年，承平的日子已久。

隨後馬上發布的震級，馬上觸發了上上下下層級不一的應急響應體系，交通、電力、通信、救援、新聞發布。。。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地震。

14日，早上剛到單位，被通知回家收拾東西，下午飛成都，陪一個記者團。當天上午發出通知報名，下午集結出發，前所未有的效率。

飛機上，見到幾個民間組織、志願者，自發的，許多沒有報酬，只是想去看看能幫忙做些什麼。沒有見過世面的我們啊，還不是很沉重，不知道等待我們的將是離開的無辜生命，觸目的場景，多少次的淚流滿面。

此時地震災區已經雲集了無數的媒體，國內的，國外的，中央的，地方的，體制內的，市場化的，沒有限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只為離現場更近。

軍人、救援隊、醫生、記者，在災區都是受歡迎的人。有人給記者提供食物，有人搭記者一程，這是我見過的記者最有尊嚴的時刻之一，大部分記者都表現出了職業操守。

電視台已經開啟了全天滾動播出在災區的採訪報道，儘管有些報道被批評過於煽情，但它見證了一個個還躺在廢墟上等待救援的人是如何堅持希望，見證了救援人員的無私奉獻。尺度、豐富度前所未有。記者們不眠不休，身體力行，幫忙，寫稿。也有不愉快地插曲，有記者問遇到的人，你家死了幾個人。但這是少數。

大地震的報道傳到全球各個角落，引起同情。香港人聞之動容，捐款破紀錄，兩地關係處在黃金時代。年末到香港交流一個月，正值神州航天員訪港，大陸群眾所到之處，被友善對待。

許多道路還是通的，有警察指揮。不少外地牌照的車。有的地方由於道路遇阻限行，排起長隊。電視機前，人們關注著每一個地方是否通了路，通了電話。

餘震還在繼續。後來的報道說，餘震了幾千次。我們來到漢旺鎮的東方汽輪機廠，斷壁殘垣，遍地瓦礫，唯有大門屹立不倒。那裡，總理剛剛去過。事後統計，死亡300餘人，損失50億元。一位母親過來問我們，見到她兒子沒有，她的兒子騎著自行車從家裡走的。有人說，她這幾天在這問每一個路過的人。一邊問著這位心碎的母親，腳下在餘震，卻震到心裡。

災難之下，生命如此脆弱。對於外人，是每年的一次紀念。對當事人，是一輩子的難以釋懷。我甚至覺得不應該去打擾他們。

隨處可見排列著的裹屍袋，橙黃色，整齊地排列著，觸目驚心，裡面的人幾十個小時之前還是鮮活的生命。但更傷心的旁邊一位或幾位親人，或嚎啕大哭，或默默流淚。

一位哥哥正在給他弟弟燒香，得知來的是記者，壯年的他，抱著一位記者哭了，「你們一定告訴外面，這裡發生了什麼」。此生最難忍的痛苦，大約就是永失我愛。

今年，十年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倖存的孩子，今天已經成人。當年的小英雄林浩，已經參加工作。但在地震中失去生命的孩子，能否追問為何校園建築的質量那麼差。

在綿陽的一個農村，偶遇一位爸爸，不忍心問他什麼。有人問了，才麻木地說，三個孩子都沒了。沒有眼淚，可能這悲傷太大，還沒來得及消化。隨著時光綿延，痛將深入骨髓。村裡的房子都震成了碎片，我把帶去的一個戶外帳篷給了他，只夠一個人用的，也不知道是否能用得上。

大概是在映秀鎮，有幸見證一位被困住七十餘小時的倖存者被救出。人躺在擔架上，被救援人員抬出來，露著沒穿襪子的雙腳，臉被衣服蓋著，很貼心的舉動。擔架從坡上走下來，馬上被送到等候的救護車裡。後來的報道說平安無事。現場很多人，有附近居民，有醫護和救援人員，有記者，人群中爆發出激動的掌聲，72小時黃金救援時間即將過去，卻不想遇到這生命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