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美與丑之間，只差一個馮小剛
/ 壹 /
《芳華》上映不久後，馮小剛應邀上節目，不僅把鍾楚曦等幾個主演帶來，還請了一批老文工團的女兵，一起回顧當年的文工團。
節目鏡頭下的他，顯得既懷念、動情，又有些自得。
這種「馮式溫情」的陷阱幾乎貫穿了整個電影的骨和肉。
因非科班出身而自稱「根本劃不上第幾代」的馮小剛，其實跟第五代導演張、陳們有著差不太多的時代情結，畢竟還是同輩人。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張、馮二人總盯著嚴歌苓，從《歸來》到《芳華》，說白了，他們就是想拍那一代人的故事。
放到馮導這裡，得叫文工團或女兵情結。
何小萍乾淨質樸的軍裝照，男孩女孩的你推我搡、戲水嬉鬧，大紅薄紗下鄧麗君的靡靡之音，還有你喜歡我我喜歡他的俗套故事，無一不是他心中的「芳華」。
至於為什麼選擇蕭穗子作為全知全能的第一視角，太好理解了，因為她是劇中最襯得起「芳華」的人啊！
所有的霸凌和欺壓，她都是旁觀者，甚至還主動傳遞了善意。在她的旁白里，時代浪潮裹挾下人性的骯髒與不堪，一句「當時我不懂……現在才明白……」，就能輕輕抹平。
對於原著黨來說，馮小剛的懷舊記憶就像歲月沒洗好的磁帶，只餘一些單薄到經不起推敲的美好。
那些具有時代特色的「人性醜惡」，被輕易地一笑泯恩仇，彷彿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這也是觀眾覺得摸不著頭腦的地方，其實導演自己也茫然著呢：到底我想要表達的是什麼？什麼才是這部電影的主題？
但芳華之美和人性之丑之間的角力，到底還是前者佔了上風，看片中的刪減就知道了。
譬如擁抱事件之後，劉峰其實是經大家舉手表決才得到的處分，一群人裡面就數郝淑雯舉得最歡快。
可惜此間種種都被刪去，觀眾自然也就看不到，時代背景下「從眾心理」發揮的力量是如何強大：我舉手，不是因為我覺得你有罪，而是因為舉手才能保證我的政治和道德正確。
前段時間偶然看了嚴歌苓的採訪，她講到過這種心理：
「
人群迫害別人是免除自己被迫害，是延緩自己被迫害的時限，從而建立一個短暫的安全期，從眾去迫害一個可迫害的對象，是人性中尋求安全的本能。
」
是不是有點細思極恐？
可好，這段掐掉之後再講郝淑雯和劉峰，就只剩下多年後，幫助殘疾戰友絲毫不見尷尬的溫情了。導演竭力在美化這些女兵。
較真說起來，何止是美化啊。比起馮，說嚴歌苓的筆觸刻薄太多都顯得我嘴下留情。
電影里穗子有個喜歡的男孩子，郝淑雯很心機地假裝不知道，把他搶走了，還用「門當戶對」這個棒槌敲打了穗子一番。原著里更過分，郝聯合那個男孩，把穗子寫過的情書上交了，穗子因此受到了極大的處分。哪個更下作，不用我說了吧？
而周旋於各色男士之間的林丁丁，這個把「活雷鋒」劉峰釘死在道德十字架上，掙扎一下就要叫他流血的罪魁禍首，最終遠嫁澳洲，過上了富足安穩的生活。
唉，你說這叫什麼事兒，觀眾不都得捶胸口吐唾沫啊？
但在小說里，她如願嫁給了高官，卻因為文化不高在家裡並不受待見，最後離婚，跟其他人也沒了聯繫。
「馮式濾鏡」給這些女孩子留了很多餘地。
就像劉峰撿起了何小萍的軍裝照，一點點拼貼起她破碎的青春一樣，文工團的芳華也是被拼湊成的假面，撕開一看，全是血淋淋。
/ 貳 /
在這裡我要很社會慫地來一句，我真沒有覺得這電影一無是處。起碼沒有豆瓣狠心，7.8分的評價慘了點，至少能給個8分吧！
有幾個鏡頭我很喜歡。
一個是「擁抱事件」之後，林和郝之間的對話。什麼叫「誰叫他是活雷鋒，活雷鋒就是不行」？
活雷鋒到底怎麼了？怎麼的原來雷鋒不能談戀愛啊？
沒別的原因，林丁丁犯噁心的關鍵就在於大家對劉峰的定位：道德模範。
這就跟有的粉絲不能接受劉德華其實也會拉屎，張震也會放屁，成龍是個渣男一樣……idol也是普通人好嗎？但那個年代是不懂這些的，誰都有七情六慾，但雷鋒不行，聽了都污耳朵。
劉峰最大的優點就是善良，這個何小萍最清楚。旁邊里有一句很經典的描述：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這話講得再好，對於其他人不適用也沒轍。
劉峰的熱心是無償的，善良是柔弱的，在女兵們的擇偶字典里，根本沒有這些選項。金錢，地位，力量，他都沒有，摸著兩塊手錶天天想著戴哪個的林丁丁，怎麼會看得上他？
不止女同志看不上他，乃至他出了事也沒有一個人幫他說話，就因為他是「窮的光腚」的小地方出身，乾的都是讓人呼來喝去的活。他的存在太微不足道，沒人會記得他的好。
況且，路人甲還給林丁丁冠了一個罪名：腐蝕活雷鋒。這罪名太大了，她可不得趕緊告他耍流氓啊？
下一個鏡頭也很精彩，就是審訊環節。保衛幹部笑得賊眉鼠眼：「……她可全說了」。沒有指名道姓，但告密者是誰，大家都心裡有數了，很妙的一句台詞。
這還沒完。緊接著他又暢談了一番「內衣紐襻」，強調「要的就是細節」。三言兩語，就把一個猥瑣幹部活生生地立起來了。
這樣的臭蛆敗類竟然能把好人的脊樑壓塌，讓英雄跌入塵埃，讓高尚的人自慚形穢，時代的丑和壞讓人長嘆息。
最後忍不住幫馮導說兩句，之前有知乎的用戶說他的戰爭場面拍得太垃圾了，劉峰為了個女人一心求死，這是硬給拍成了韓劇。
不是這樣的，他真不是為了女人求死。
電影的前後片段交代得很清楚了。劉峰是一個文藝兵，能有多少戰鬥經驗？上前線了，戰友們都被炸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看不見的敵人如影隨形。他的手廢了，卻還要護送彈藥。
此種情境下他是什麼心理，我們難道揣測不出來嗎？
大概四五年前看《我們的父輩》，一個德國拍的二戰反思片，裡面有一位長期在前線作戰的國防軍少校，某次戰鬥後戰友死傷殆盡，他一個人恍恍惚惚的，做了讓人恥笑的逃兵。
相信嗎？這是一個士兵的眼神
長槍大炮之下，血肉之軀不過是粉末微塵，強悍的靈魂也只是裝飾品。
戰爭場面是《芳華》的加分項，劉峰和何小萍的幾次重逢也是。
車站裡，何小萍問劉峰，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劉峰說，什麼叫好啊？什麼叫不好？看跟誰比了，要跟躺在陵園裡的這些弟兄們比，我敢說不好嗎？
於是觀眾終於還是欣慰，文工團散了，所有人風流雲散，各奔東西，歲月改變了芳華，卻始終沒有改變劉峰。高尚不只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更是他銘刻在靈魂里，一生的格言。
/ END /
如果必須要有一個總結陳詞的話，我得說這部電影還是值得看下。
不說馮小剛是否自私地把《你觸摸了我》變成了《芳華》，也不說黃軒是否不夠卑微沒把劉峰演夠火候，單上面說的這些鏡頭，我願意給8分。
（想要仔細了解《芳華》，推薦大家除了原著以外，再看一本《穗子》，《灰舞鞋》等篇目都收錄在其中。裡面劉峰原叫畢奇，郝淑雯叫高愛渝，何小萍不只是何小曼，更是黃小玫，還可以讀到小穗子的童年和少女時代，是如何自私又狠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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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未可見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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