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文學：宋文武《我是一株蘭花》

最新 05-12

蘭花草

聆聽·愛

劉紫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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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株蘭花。

對此，我深信不疑。

我本來生長在大山深處，皖西南連綿的大別山是我的故園。我的家族在那裡已經生活了億萬年。隨著歲月的變遷，我的家族不息地繁衍。歷經寒暑，飽受風雪，春來，秀一穗花瓣，遞滿谷幽香。雖然無人欣賞，但是，綻放是我們的信念，從未改變。

那一年，漢武大帝祭祀古南嶽天柱山時經過這裡，他觀瞻了「山之南山花爛漫，山之北白雪皚皚」的景色之後不由讚歎：「此山之大果別於他山也！」隨行的史官司馬遷鄭重地將這事記錄下來。因帝王金口玉言，「大別山」從此名聲大振。

那時的山花爛漫，有我們的奉獻。

我在靜謐的山谷里自由自在地生活著，我的身旁是深壑清溪、鳥囀蟲吟。和我相伴的有參天大樹，也有低矮叢林，哪怕只是一株小草，那也是我親密的夥伴。我們與世無爭，我們也互不相爭，大家相伴而生，共同扮靚季節，其樂融融。

直到有一天，山谷的幽靜被打破。有人將我們連根挖起，運到山外兌換成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鈔票。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們並不嚮往山外的生活，山的那邊是什麼，於我們而言並不重要，我們只想待在自己所鍾情中意的家園。我們不願離開，可我們還是被強行帶到了山外。那一刻我的根斷在了大山深處。野蠻的人類甚至不讓我沾一點故土。我記得那是去年的秋天，我吸足了營養，正在孕育，等待春來能夠又一次絢爛。

因為怕被守山的人發現，我被裝進了袋子，隱藏起來往外運。我像是被蒙上了眼睛，周圍一片漆黑。不知顛簸了多久，我再也呼吸不到山裡新鮮的空氣，一路上，濃重的汽油味簡直讓我眩暈昏厥。

當我再見到光明的時候，我已置身於一間斗室。我是被作為禮物送給這斗室里的人的。他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簡直像個屠夫，長相頗不受看，決然不像蒔花弄草之人。自從離開大山以後，我已經幾天沒吃沒喝了。好在我根系裡儲存的水分與營養還能夠維持我的生命。那個中年漢子見到我的時候，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很顯然他喜歡我。這讓驚魂不定的我稍稍舒了一口氣。那漢子早已準備好了柏樹皮、花生殼、碎石子的混合物，儘力模擬出我以前的生活環境。他把我栽進了一個敞口深腹的紫砂盆里，我知道，我從此只能窩在這裡，就像那漢子被窩進這間斗室。我感到憋屈，我突然覺得我和那漢子一樣，我的心底竟然萌發出一種相惜相憐的情感。

這間斗室不是屬於那漢子一個人的，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另外六個漢子。那漢子不過佔據了斗室的一角，其他人也是這樣。我被他當作寶貝一般置於斑駁破舊的案頭。與我為伴的，還有幾盆其他的花草，它們也都身處精緻的花盆。我可認得它們：菖蒲、石斛、銅錢草。呵，石斛是我的近親，這讓我在孤獨與恐懼之中感到了些許安慰。

我漸漸地知道了這群漢子叫老師，他們是一所學校的高三老師、班主任。

被那漢子栽到花盆裡之後，我漸漸恢復了元氣，我吸收著水分與營養。我細心地觀察著這群漢子。

他們每天早上六點半以後就來到這間斗室，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他們不是一直待在斗室之中，鈴聲響起，他們拿著書本、講義去上課。教室就在隔壁。我能夠聽到那漢子——我的主人鏗鏘的聲音傳來。他是語文老師。他講到許多關於描寫我們家族的詩文，讓我知道了人類是非常珍視我們的，將我們譽為「花中君子」。原來，把我們從大山裡帶出來，是出於對我們的喜愛，更是敬重、追求如我們一樣的品格。

課間回來休息，我的主人會品品茶，抽抽煙，等到鈴聲再次響起，他便起身去教室，像戰士奔赴沙場，從不懈怠。

沒課的時候，我的主人就安坐在他的座位上，備備課，看看書，批改作業，處理雜事。有時候，他也用電腦寫寫文章。我就在電腦屏幕的近旁，在一陣陣富有節奏的噼啪聲里，一串串優美的文字就會快樂地跳躍出來。有時候，我看到他的文章在一些公眾號上發表；有時候，他也會收到一些郵寄來的紙質報刊，那上面有他的作品。在他與人聊天的時候，我才知道他不喜歡阿諛奉承，經常因為追求嚴謹而得罪人，甚至得罪了報刊編輯、作協主席，這可能和他所從事的語文教學工作有關，更與他的性格有關。所以，他的文章發表得不多，有的報刊甚至封殺了他。但是他並不在意，依舊堅持寫作，也堅持著他的倔強，沉浸於他的快樂。

下午兩點鐘以後，這群漢子又陸續來到斗室，整個下午都在忙碌。

晚上，有課的老師繼續上課。有時候，他們連晚飯都顧不上吃。等到放學，已是晚上十點半鐘以後，我想，他們回到家裡恐怕要到深夜十一點了吧。

他們天天如此，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周末也是這樣。

他們不僅忙於上課，做學生思想工作，還被各種各樣的雜事纏身，疲於應對各級各類檢查，有的甚至被派去扶貧。如果不是每天相伴，親眼所見，我根本不會相信他們竟如此辛勞。

我被我的主人悉心照料著。被悉心照料的，還有他的學生們。

有一天，一個冒冒失失的學生闖進了斗室，無意間瞥見了我，她指著我對我的主人說：「你這養的是什麼草啊，怎麼長得這麼丑！」我是草？我操！我是什麼，我自己會不知道？真是少見多怪，沒有文化！我要是不開出花來，你哪裡會相信我是一株蘭花！我的主人並沒有駁斥那個學生，而是平心靜氣地對她說：「這是蘭花，它會開花的，很香，等到春天的時候。」我想到我的主人講過一個成語：同心之言，其臭如蘭。我感謝他如此信任我，我必須開出花來證明我自己，也是為了兌現我的主人對學生的承諾。

我身體里那個花苞正在蓄積能量。

不斷有人奚落我的長相，嗤笑我是一株草。我的主人並不辯解。

春天來了。驚蟄那天，天空響起了雷聲，下起了細雨。我欣喜若狂。我的花苞已經伸長成花莖，像高傲的火炬。火炬上綻放出了十朵淡黃色的花。

每一個走進斗室的人都會不自覺地拱拱鼻子，以為自己的嗅覺出了毛病，然後情不自禁地讚歎：「這是什麼香啊？太香了！」我的主人把那個學生邀到了斗室，對她說：「看到了吧，這是蘭花，雖然其貌不揚，開的花也不顯眼，但是很香，我沒騙你吧？」學生很是詫異，也很滿意，她點點頭。

我覺得這些學生其實也是蘭花。六月，他們也將綻放。

他們綻放了，我的主人才會綻放。

*懷遠一中宋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