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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記憶 尹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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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對水說:你看不見我的眼淚,因為我在水裡。

水對魚說:我能感覺到你的眼淚,因為你在我的心中。

如果你正在學習沙盤,如果你不理解什麼是自由與保護空間,如果你不知道怎樣做一個不隨便發表議論的沙盤遊戲治療師……來吧,讀一讀尹芳老師的北川記憶。你將讀到的不是理論敘述,不是技巧介紹,只是一個個回憶的小故事,但當中所展露的那如水般的情懷、貼心的保護,更直白可感,也更富啟發性。

如果你並不認識沙盤遊戲,那也沒有關係,請讀一讀吧,一思一憶中的人情之美,總是一種心靈滋養。

關於北川的種種記憶

文/尹芳

今天是中秋節。

掐指一算,離開綿陽已經快兩個月了。

一個人在拉薩。

三天前就開始陸續收到北川中學孩子們祝福的簡訊,而他們也依舊是我最牽掛的人。

只是,我清楚,沒有誰會陪誰一輩子,我們都必須一個人上路,面對荊棘叢生,成長。

一直想寫一寫那些孩子,他們曾在我心裡如此肆虐。卻,怕輕了它。

我想,兩個月的時間並不足夠讓它們沉澱。總是需要將它們整理並處理的,趁著感覺還在,理智稍稍恢復。

我是想念他們了。

我們作為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永不流逝。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有天晚上,我吃過晚飯回到帳篷,看到一個女孩躺在地上,孤伶伶,一個人。

天已經黑了,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周圍是熙熙攘攘吵鬧玩耍的孩子,她在這之中顯得格外落寞。我走過去,陪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問她怎麼了。她不愛說話,說了句心情不好就再也不吱聲了。

綿陽晚上還是有些涼的。我找了把椅子讓她坐起來,地上濕氣重,容易著涼。

我沒有再問她,搬了張凳子坐在她身邊。

後來她斷斷續續告訴我,她剛剛得知她最好的朋友在這次地震中不在了,一直沒有她的消息,還以為只是受傷了,她不相信她就這麼不在了。

她是個內斂的孩子,就算說到和好朋友之間動情的地方,也是最多掉兩滴眼淚。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靜靜地聽著,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很多時候,我們誰都不說話,就那樣在黑暗中坐著,彼此溫暖。

到熄燈睡覺的時間,她要回去了。她拉過我的手,把手裡一直在搗鼓的一個植物編成的戒指套到我手上,說,姐姐,等我有錢了,我給你買個真的。

我當時就笑了。

心裡有一點點酸。

我忘了問她的名字。

是在第二次去到北川中學的時候,我們去她們班上做團輔,舉手投足之間,我認出了她,知道了她叫嬌嬌。但是,我沒有告訴她,可能她已經把我忘了。

我想這樣更好。

她不需要記得在最孤獨最難過的時候,陪她在黑暗中走過一程的人,她只需要銘刻那份溫暖,在傷心失意的時候憶起,就足夠了。

小冉不是北川中學的學生。

小冉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剛開始去到北川中學的時候,總是看見他在我們帳篷周圍玩耍,或者一個人,或者跟其他人打鬧,永遠生龍活虎。我還說,這孩子這麼小,就上初中。

小冉很聰明,什麼東西看一眼就會,而且融會貫通,自己還能胡亂髮揮一程。記得當時為了慶祝六一兒童節,我們運了很多樂器過去,各式各樣。大家都是覺得新奇,胡亂摸著玩著。小冉每種樂器都能弄響,還有模有樣地給大家表演,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有一天傍晚,一個人大的志願者手足無措地跑到我們帳篷里求救,說有個孩子在帳篷里大哭不止,已經大半個小時了,誰也勸不動。我跑過去,發現是小冉,一個人躺在帳篷里,歇斯底里嚎哭,眼淚鼻涕把被子濕了一大片。我在他身邊躺下,輕輕地拍著他,給他擦眼淚,這時候他倒是很乖,一會兒就止住了哭。

在帶他回我們帳篷的路上,我才了解到,他並不是北川中學的學生,他爸爸是這裡的老師。我問他,爸媽呢?為什麼一個人住在學生帳篷里?原來在這次地震中,母親受傷很重,父親一直在醫院照顧,並由於各種原因父親不能回來,丟下他一個人,住在高二學生的一個帳篷里。自力更生。

我問他,為什麼哭?他說高二的學生欺負他。我問他,為什麼要欺負你呀?他說,今天學校發Nike鞋,他不清楚情況,也想去給爸媽領一雙,纏著高二的大哥哥問,他們說沒有,他不信,問得他們煩了就推了他一下。他是個頑皮的孩子,肯定跟他們鬧來著,最後不知怎麼還潑了人家一身水,他們一生氣就打了他一下。

我聽著,心裡不是滋味。一個十歲的孩子,這種情況下還是想著給爸媽要鞋子。這樣大哭一場也好,把心裡的委屈、難過、想念以及堅強都哭出來。

那時候天氣熱,我看著他總是穿著一件很厚的長袖T恤和牛仔褲,每天在地上摸爬滾打,已經黑得看不見顏色了。我把他拉過來,跟他說,要洗澡,要換衣服,不然容易生病。說了好幾次他還是老樣子。有天我很嚴肅的問他,為什麼不換衣服?他很小聲說,他只有這一套衣服。他不是北川中學的學生,每次發衣服都沒有他的份。

我看著他,特別心疼,抽空去超市給他買了兩套衣服和鞋。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穿著新衣服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我知道,他很快樂。儘管鞋穿上去有點大。

我也很快樂。

小虎是老師眼裡的壞學生。

他們這幫孩子,抽煙,打架,喝酒,談戀愛,講義氣,學習成績平平,違紀倒是斐然。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地震當中,反而是這幫孩子救人最多,表現最積極,完了之後也不去爭名奪譽,繼續弔兒郎當,跟沒事兒人一樣。

一個北川中學的老師跟我說,反而是這次地震,讓她看到了希望。

小虎很少跟我說有關地震的事。

但我知道,是他們這幫壞學生在地震當時最先逃出來,在那些平時成績優異的學生嚇懵了的時候,積極組織救人。那麼多的屍體,斷肢殘軀,當時根本沒來得及害怕。他們後來跟我說,現在想起來就害怕。很多低年級的學生都記得,是他們救了他們,甚至在低年級的群體中還流傳了「tiger幫」救人的美談。可是當我問起小虎的時候,他說,我怎麼不知道。

那天晚上,可能是老天的哀鳴,北川還下起了雨。又是這幫男子漢回宿舍搶了一些被子出來,每人牽一個角,給下面的傷員和女生遮雨。

我沒有見那晚的情景,但可以想像。這一幫不再是高中生,而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們,在不斷的餘震中,在步步下滑的山體中,立在哀魂遍野的操場上,立在獵獵風中,為同學撐起了心裡的一片天。

這讓我想起盤古。

當天晚上,一個兄弟跑過來跟他說,哥們兒,我可能是孤兒了。小虎說,沒關係,我們兄弟一起。兄弟倆抱頭痛哭。那一刻,大家都是孤兒,大家都是兄弟。

後來我聽說,小虎沒有休息,又去醫院做了幾天志願者。可是他從來不向我提及。就在後來表彰抗震救災小英雄的時候,我跟他說,我知道,你也是小英雄。他就笑笑,什麼也沒說。

我要走了,當著我的面他啥也不說,跑回去給我發簡訊。

「姐,第一次正經的這樣叫你,不帶『芳』字的這樣叫你……因為我真的把你當親姐姐看。我真的感覺到你對我很好。我們接觸的時間並不是很久,但你卻對我這樣好,我真的很感動,我卻只能說聲謝謝,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小虎說,等他有錢了,做董事長了,讓我做總經理。然後要給姐買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雙手奉上。

我樂了,跟他開玩笑,等你做董事長了,我就是董事長他姐,還用工作?我就游遍世界各地,整天吃喝玩樂。

小虎,姐等著。

小虎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

小卿是快樂精靈。

就算在這次地震中她失去了一個深愛她的人,失去了親愛的弟弟,失去了當時將她推出來的敬愛的老師。

每當有什麼不開心不順利的事,她都會跑過來,咋咋呼呼跟我「控訴」一番,就算開始掛著淚珠,說完就笑著回去了。

她永遠精力旺盛,總是歡快的笑著跳著,肆情肆意,活力四射。

她在給我的小紙條里說,「我是快樂精靈,放心吧,我一定還會用快樂感染每一個人,我還是原來的我,笑對人生,開開心心活下去,相信我,我一定會做到的!我不會在困難面前低頭。我要更堅強,因為還有很多人需要我。」

但有一天我們一堆人坐在帳篷後的樹下聊天拉哥,她旁若無人地吼:「死了都要愛,不這樣淋漓盡致不痛快……」我看到了她眼角的淚花。但她倔強地望向天空,沒有讓它流出來。

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學校後面的聖水寺。回來的時候她誰也沒理,徑直跑回宿舍。我追過去,她已經躺在了床上,朝著牆。我湊過去叫她,她還是背向我,不說話。我在她的枕邊留下一包紙巾,合上門,悄悄離開。

她太需要這樣一個出口了。她的淚水和悲傷,與她的樂觀和堅強,同樣真實。

晚上,她又出現在我的面前,燦爛依舊。

我離開的時候,她跑過來塞給我一樣東西,說,那是她在地震當時跑回宿舍搶出來的東西。

「以後看見它就像看見了我,所以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記得想我!」我知道這對於她的意義,感動得無以復加。

我們緊緊擁抱。說不清是要留住一些什麼,還是要傳遞一些什麼。

我把那個東西從綿陽帶回了廣州,又從廣州帶到了拉薩。

我把它放在桌前,每天睜開眼就可以看見,每天離開房間的時候都會順手摸一摸它。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上文選自尹芳老師個人博客,寫於2008年)

早上翻日曆,看到明天是5.12了,心裡隱隱升起一些什麼又緩緩落下。然後就看到問奇發給我的信息,說是根據我之前寫的關於北川的種種記憶整理成了一個小文章,準備發出去。

我點開看了一下,這是十年前的文字,當時從北川直接去了拉薩,一個人有很多時光想這些孩子,於是在私人的博客寫出了這些文字。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與這段記憶重逢,會再次見到那在黑夜的海上「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當我看著這些文字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難為情。當時的我碩士剛剛畢業,對自由和保護的空間其實並未有特別深的理解,只是一些非常私人的情感,只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真實的反應。

所以,就當作故事讀吧。故事裡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在那個角落裡,靜靜生長,彼此滋養。十年了,他們作為我生命的一部分讓我成長為現在的樣子;十年了,你們都在哪兒?

——尹芳

2018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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