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明霞：生命的輪迴

最新 05-12

第 645 期

生命的輪迴

葛明霞

之所以想起生命的輪迴，是緣於我在清明節前做的一個夢，一個荒唐透頂，意味深長而又悵然若失的夢。

那是一個迷濛的下午，我陪著兒子在街上瞎逛。上方傳來雄渾而又深遠的歌聲，我倆不約而同抬頭看天，桔黃的雲朵在天空中聚成一個實心的圓，乳白的光暈隨著音樂的節奏在它的外圍聚攏過來，彷彿一個碩大無比的煎雞蛋。

兒子大聲對我喊，爸，我要吃煎雞蛋！我攜著兒子飛奔在左搖右擺的馬路上。幾秒鐘的光景，就穩穩地坐在了我家對面的餐館裡。坐下後，才發現沒帶錢。我搖晃著步子橫穿馬路回家拿錢，碰到了多年未見的父親。

父親穿著長大褂，梳著長辮子，樣子很奇怪。我走近他身邊的時候，他正喃喃自語，聽不清說什麼。我攙著他的胳膊，穿過馬路請他和兒子一塊吃飯。南來北往的汽車一瞬間成了流動著的光陰，在我和父親身體的縫隙間穿插而過。我們走到馬路中央時，父親一躍而起，站在四米開外的對面欄杆上，朝著路邊賣燒餅的爐子狠狠地吐了一口，那口痰猶如離弦之箭正好射在爐子上。旁邊有好事者走過來，對著那五大三粗的燒餅漢子喊，這老頭，太欺人，打！打他！

說話的當口，幾個聳肩斜臂摩拳擦掌的年青人圍攏過來。我用身體擋住了父親，急忙掏出餐巾紙擦父親那口痰。那口痰並沒有想像得臟，稀薄得如口唾沫。我手忙腳亂地擦過後向燒餅漢子道歉，我父親生病了，他原來不是這個樣子，請您高抬貴手原諒他。我的語氣懇切得使那個漢子落了淚，他大度地揮了一下手讓我們走。

我再次拉起父親朝著兒子所在的餐館走去。剛才圍上來的幾個年青人抬腳甩臂，心有不甘，跟在我和父親身邊糾糾纏纏。父親閉著眼睛開始喃喃自語，那幾個人一點點縮小，變成了路邊的一堆垃圾。

我緊握父親的手稍微鬆開了些。父親趁機掙脫開來，飛快地跑到路邊的報刊亭里，這裡拉拉，那兒拽拽。將人家屋裡的電風扇全部打開後，看著報刊在風力下呼啦啦地翻著頁，孩子一樣拍手大笑，興高采烈的樣子讓我驚詫。我滿懷歉疚地跑過去幫人家關了風扇，在店主的白眼和路人的嘻笑聲中硬拉著父親離開了。

好不容易來到將兒子安置的餐館裡，在我找兒子的一瞬，父親又一次掙脫我的手跑進了廚房。我慌忙追去，他的一隻腳己踩在渾濁的熱湯里，燙得他大叫著跳起，慌亂糊塗中將另一隻腳也踩了進去。被他踩得滿屋橫飛的湯水變成了叮咚唑鏘的音樂，在振聾發聵的聲音中後廚師傅們的頭髮漸漸變白，皺紋瞬間刻上了臉龐。無聲的歲月變成了淚水在每個人臉上悄然滑過。我強壓住內心深處漫上來的一浪高過一浪的惆悵，急忙將父親扶坐到椅子上，飛快地脫掉了他的鞋子和外褲。父親的腿細得猶如小樹枝，寬大的紅短褲吊在他如鍋底一樣鼓的肚皮上，觸目驚心。

我用輪椅推著父親往外走，兒子緊緊跟在我身後。旁邊有人說話，這個老頭決不是這年青人的父親，這麼帥氣的兒子怎麼會有這麼傻的父親！我流著眼淚高聲反駁，他真是我的父親，我父親生病了，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我推著父親穿過馬路找醫生時，父親一下子又恢復到平常的樣子。穿著雪紡的灰襯衫，舊舊的褲子。他朝我揮揮手說，我要走了，只是太想你，過來看看，剛才的行為，是在重複小時候的你。

清明節的上午，我站在父親的墳頭，昨晚的夢境清晰地在我的腦海重現，我對父親深切的懷念如刺梗喉。隨同而來的兒子見我好久沒出聲，忍不住問，爸，怎麼了？我說，我想起了你爺爺和爸的小時候。兒子不再說話，默默地陪著我向爺爺的墳頭深深鞠了一躬。我拉起兒子的手，悵然地走出墓園。

抬頭遙望前面，飽含深情的桃花正在一年一度地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