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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跑跑:輿論漩渦下,無處安放的靈魂

汶川地震後,經歷了暴風驟雨般輿論譴責的范美忠又在教師這個崗位上堅持了7年,而後他與妻子雙雙辭職,開始過上著書講學,帶兒教女,悟道修心的生活。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發生時,時任光亞學校高中教師並正在課堂講課的范美忠,從距離震中15公里的教室丟下學生先行逃生。隨後他在網上發文記述此事,在文中告訴對他感到失望的學生,他不是先人後己勇於犧牲自我的人,除了女兒哪怕是母親也不會管,「因為成年人我抱不動,間不容髮之際逃出一個是一個」。

范美忠用這一段虛構的對話,將自己送進了輿論的漩渦。由知名網友五嶽散人創造的「范跑跑」一詞,成為他此生難以揭除的標籤。

謾罵如暴風雨般襲來,母校北大聲稱以他為恥,教育部公開表態要吊銷其教師資格證。

2018年4月,北京時間記者來到成都尋訪范美忠,了解他十年的生活和變化。

地動山搖之際

黑色運動外套搭著的灰色牛仔褲,裹著一個乾巴巴的身體,一頭茂密的黑髮下是一副1000度的近視眼鏡,眼神疲憊、面容憔悴,今年已經46歲的范美忠面色上與一般中年男人沒什麼不同。汶川地震十年後,曾「橫眉冷對千夫指」的魯迅信徒范美忠說,他已昄依道家,走向平靜。看上去,范美忠似乎變了,只是仍然拒談當年。

但在范美忠曾執教10年(震前三年、震後三年)的光亞學校校長卿光亞看來,范美忠這麼多年並沒有變化,依然是那個尖銳、執拗而正直的人,集合了懦弱、無恥、缺乏責任心等評判的「范跑跑」,只是當時輿論刻意製造的一個靶子,以排解人們被地震淤積起來的負面情緒。

卿光亞記得,地震發生那天,他正在給老師們開會,感覺到腳下劇烈的震動,就和老師們按照之前演練過無數次的預案,一起向預定的避難場所——學校中的操場奔跑。在操場上,他見到了帶著他的孩子趕來的小學部老師,也見到了范美忠。范美忠問他,「光亞學校的房子不怎麼結實啊!怎麼一間都沒有倒?」他則回答:「我們學校的房子修得像碉堡,怎麼會倒?」之後,范美忠則和學校其他教師一道,清點學生人數,了解地震情況,組織有序轉移。

卿光亞特意強調,范美忠是當天最後一個離開光亞學校的人,「他搭乘一個學生家長的車返回的成都市區」。

光亞學校的抗震救災有序進行,不久即恢復了教學秩序。直到地震10天後,范美忠拋出了那番言論,再次把學校帶入了輿情地震。之後發生的事情已經眾所周知——北大聲稱以有范美忠這樣的畢業生為恥,教育部則公開表態要求吊銷其教師資格證。

命令層層傳達到都江堰市教育局,迫於壓力,卿光亞聲稱已將范美忠開除,但實際上,他們只是解除了勞動合同,把工資變成了補助。人還留在學校。為了讓范美忠繼續任教,卿光亞甚至親自開車去成都市區,把暑假期間的補助送到了范美忠手中。

對於為何這樣做,卿光亞稱,外界傳言他愛才,特意保護范美忠,其實都是誤解,真正的原因是,他認為無論是「5·12」地震發生時范美忠的真實表現,還是地震發生10天後的那番言論,都沒有違反規程,並不符合光亞學校規章制度中開除教師的充分必要條件,而且范美忠還有剛剛出生8個月的女兒要撫養,「他也是受災的人」。

就這樣,范美忠又在光亞學校待了七年,而卿光亞為之也和都江堰市教育局周旋了七年。每當教育局來檢查時,總會看到范美忠在操場打球,這是卿光亞刻意的安排,以證明範美忠沒有在講課。

顛簸流離之時

在汶川地震10天後用一番出位言論製造了輿論地震的范美忠在事後承認,與學生對話的那些言論,並非是真實的存在,而是虛構的場景,目的是幫助他兼職雜誌社的執行主編擺脫良心的折磨,以及表達「對道德綁架的反感」。

但范美忠始終聲稱,「這樣的話在回去上課之後我還會跟學生說也會跟其他人說」,這一觀點他迄今仍未改變。攻擊他的人像一陣風暴刮來又退散,只有他還保持著那個難以被理解的姿勢。人們也並不關心姿勢下的內容是什麼,這讓他失望。當然,也許根本沒有內容。

絕大多數人不會認同范美忠的這番言論,就像當年北大畢業後家人和同學無法理解范美忠選擇回到老家做一個中學教師。范美忠後來曾專程撰文《我為什麼要去中學當老師》予以解釋。在文中他聲稱,他的目的是「給學生傳播愛的觀點,自由的理念,獨立的思考判斷能力」。范美忠認為,這些是他受過的教育從來不曾給予的。

1972年,范美忠出生在四川省隆昌縣的一個破舊村落,父親是一個賭徒,4個兄長和他以及姐姐全靠母親撫養。從小,范美忠就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父母教他對來拜訪的親朋好友說「歡迎再來」,但除非真希望他們來,否則范美忠絕不會說。

在70年代的川南農村,不討喜的范美忠沒少挨父親和兄長的拳頭。家庭帶來的暴戾和貧苦讓范美忠感到絕望而壓抑。後來,這份成長的疼痛化為他的內心深處的一種困境。

他能想到的辦法是,日復一日地用拳頭瘋狂擊打自家泥土砌成的牆壁,練出一身緊實肌肉以對抗父兄。肉拳敲在泥牆上,留下不分明的印子。一拳一拳,夯實的泥巴漸漸鬆了,甚至一層一層地剝落。緊攥的拳也粘著泥,泥上冒出血絲。既是毀壞,也是自毀,很痛快。

但是他成功了。以拳待拳,揮向他的父兄。

那雙粘著泥巴,通紅的手,攥緊了便是力量,是可以依賴的力量。他的母親不可依賴,雖然父親的拳頭揮向她時,只有范美忠站出來理論。這在很大程度塑造了范美忠的性格特徵——不懼壓力、依靠自我、正面對抗。那個時代的川南農村,考學似乎是離開家庭唯一的途徑。把全部精力投入在學習上的范美忠,在1992年收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如願逃離壓制。

北大改變了范美忠的生活處境,卻沒能改變他內心的困境。這幾乎無解,即便攥起拳頭,也不知揮向哪裡。如果不揮拳,不疼痛,就沒有力量,就不會感到安全。

在北大軍訓的一年被范美忠視為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年,他不理解為什麼被子要折成方塊這樣的事情,更致命的是,一件事如果不能讓他想通了,他就無法執行。

隨後的文化課學習也讓范美忠感到失望,接觸到中學課本之外的歷史書,讓范美忠曾經的信仰開始坍塌,著作等身的知名教授,在他眼裡不過如孔乙己般只知訓詁,沒有獨立思想和精神追求。大學畢業後,范美忠寫了一篇傳頌一時的《評北大歷史系諸君子》,把老師們罵了個遍。

對著虛無揮拳,只能是一個空洞的姿勢,慢慢地,人會溺向深沉。後來,范美忠開始拒絕上課、荒廢學業,而是沉迷於自我學習與思考。大學四年,范美忠總成績全班倒數第一。

1997年大學畢業後,既不具備社會資源,又沒有傲人成績的范美忠,找工作到處碰壁,留在北京無望,前所未有地懷疑知識的力量,他乾脆把書全賣了。

范美忠最後決定做中學教師。寄希望於給學生們傳授「如何考入北大」的自貢曙光中學接收了他。「每天上課就是猛烈批判教材」的范美忠,入職不到一個月就讓領導開始頭疼。

三年後范美忠不辭而別,轉投媒體,卻因為無法忍受領導顢頇而辭職,再回歸學校,同樣因為「課堂放毒」而被辭退。范美忠在學校和媒體之間反覆跳躍,尋找他需要的真實言說的空間,為此付出了8年的光陰。而今再提起這段歷史,范美忠表示,這是因為他「政治上不成熟」。

驚世駭俗之語

在2008年5月22日發表將自己置身於輿論地震的那番言論之前,范美忠已經在光亞中學穩定就業將近三年,結婚成家將近兩年,女兒也來到了人間八個月。與之前顛簸流離時的心境相比,業已為人父為人夫的范美忠,在一定程度上內心已經平和。這不是記者的判斷,而是范美忠自己的言說,「人生的三次改變讓我走向內心的平靜,第一次是結婚,第二次是女兒出生,第三次是兒子出生」。

出走自貢、南下廣深、北上京城、東赴杭州,四處遊走七年後,2004年,范美忠回到四川,到成都的《教師之友》雜誌當了一名編輯,卻因為和同事一道炮轟教育名家,致使雜誌團隊被解散。

自覺已到走投無路之際的范美忠,在朋友的推薦下,收到卿光亞的邀請,擔任大學預科項目的中文教師,負責教學生寫文學評論和論文。該項目的學生不參加國內高考,這意味著老師也無應試壓力。沒有指定教材,沒有教學大綱,沒有固定的考試形式,教學策略和方式都由教師去自由創造,這些都讓范美忠感到極度滿意。

光亞三年,范美忠度過了人生中最平靜的一段日子。上午上課,下午踢球,然後看體育新聞,看球賽,沒課時,就去公園裡泡一杯茶,看一下午書。不看書,就看著藍天白雲,看著滔滔的流水,沉入冥想狀態。期間,范美忠甚至找到了一生的愛人,結婚生女,這在他的摯友魏勇看來,簡直是個奇蹟。

如果不是言不由衷,已經經歷兩次改變,范美忠似乎不應當發表那番言論,但如果考慮到彼時他把魯迅作為精神導師,或可窺其內心一二。

5月22日,地震10天,震中有大愛的感人事迹被人們爭相傳頌。在范美忠看來,這是「用高光的道德掩飾恐懼,避免面對真實的殘酷」。

魯迅說過,真正的猛士,可以直視慘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鮮血。「我倒要看看中國人接納真實的自己有多麼困難?」范美忠拋出了《那一刻地動山搖》,他故意把文章寫得更極端,比如牽扯到母親,語氣更放肆,「我就是要引爆炸彈。讓那些不敢面對真實和自己的人驚恐萬狀。」

范美忠以為自己會製造一場常規小規模論戰,但萬萬沒想到會釀成全國性事件,原來預料的3級地震,升級為8級地震。

發帖一個小時後,版主勸他修改一下言辭,他拒絕了。那時他和網友已 「殺紅眼了」。一看到道德家言,范美忠頓生逆反心理,乾脆接著又用更極端的話撩撥,很多人從敘述里看到了挑逗的意味,戰火升級。范美忠看到幾乎所有人都在罵他,當晚就鬱悶地洗洗睡了。

沒想到只用兩天時間,各大媒體都以批判的態度爭相報道了此事。「感覺好像在搞全國大批鬥。我在教育圈和思想圈裡形象很好,但突然間我成了十惡不赦之人。」最讓范美忠驚訝的是一些以前關係不錯的朋友的倒戈。有個北師大學者,平時很欣賞范美忠,說他的《魯迅野草解讀》一出,其他論評可以扔到垃圾簍了。「這樣欣賞我的人居然罵我是人渣!」但是范美忠沒有倒下,如他所欣賞的魯迅一般,「橫眉冷對千夫指」。

這或許也是因為最應該指責范美忠的妻子吳文冰,選擇了支持他。鋪天蓋地的謾罵中,有女網友在批判范美忠的同時表達了對其妻子的「同情」。吳文冰立刻回復了一個帖子,為范美忠辯護:和范美忠在一起非但不是「苦海」,反是一種巨大的收穫。這讓很多人大跌眼鏡。4月11日,吳文冰告訴記者,范美忠最吸引她的是「真」。「他非常透明,沒有任何藏著掖著的。和他交流後,很快就能知道這人最壞能壞到哪裡。」吳文冰認為,是范美忠的簡單給了她安全感。

有朋友給范美忠這次行為定性:這是他從事教育工作以來最成功的一堂課,好為人師的范美忠,居然用自己下地獄的方式,做了一個案例。

回歸平靜之路

效仿精神導師魯迅發表驚世之語試圖「以文醒民」的范美忠,不但沒能如他預想一般引發民眾的反思,反倒是為自己招來了一世的罵名。這讓范美忠開始反思,魯迅的路走不通,既不能拯救世人,更不能擺脫自己的精神困境。

察覺到范美忠的精神迷茫,妻子吳文冰試圖引導他皈依基督教,讓宗教的力量來對抗內心的寒冷,但幾經努力,范美忠選擇了放棄,他沒法做到基督教宣揚的無條件的寬容和愛。 「我也想多給別人一些愛,但是做不到。我從小沒有感受過被愛的感覺,你自己都沒得到過的東西,怎麼給得了別人呢?」

在代表近代啟蒙思想的魯迅和代表西方思想的基督教那裡都碰了壁,無處安放漂泊靈魂的范美忠,最終選擇了向中國傳統文化尋找答案,轉向了崇尚自然本真和順天而行的莊子,選擇了悟道修心。

這種轉變也影響了范美忠的職業選擇,2015年的初春,范美忠從光亞學校離開,妻子吳文冰也在不久後從成都華德福學校辭職。兩個人一道搞起了教育實踐——著書講學,帶兒教女,靠佈道授業來賺錢養家。

曾立志於做研究魯迅最好的學者的范美忠,如今的志向是做研究莊子最好的學者,「不是自以為的最好的學者,而是今後有人提到莊子研究,第一個就會提到我」。范美忠也渴望得到社會的推崇,曾經把精神追求看得比天大、完全不把賺錢放在心上、40歲才賺到首付買房的他,現在期望自己的學術研究能夠得到學術界普遍的認同,進而改變生活上的窘境,「我不是不喜歡賺錢,而是希望能做我喜歡的事情,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裡獲得成功,從而帶來金錢和名聲」。

業已46歲,和妻子岳母以及兩個孩子一家五口蝸居在兩室一廳里的范美忠,也如常人一般期盼著能賺到錢換一套四室兩廳的大房子,以及滿足他行走川藏線、自駕游全國的願望。儘管去年一年依靠講學和搞培訓,范美忠已經達到了比當中學教師翻了兩番的收入,卻仍然感慨著賺錢太難、生活開銷太大,「我今年前三個月賺了八萬,可是花就花了六萬」。

為了賺錢,范美忠甚至不惜委屈自己去滿足求學者的要求。在記者貼身跟訪的4月11日,在帶記者來到採訪點後范美忠即歉意地表示,無法繼續陪同採訪,因為第二天他要給學生講述一篇典籍,而那篇100多頁的典籍他尚未看過,「我得趕緊去備課」。

當初曾聲稱為了逃生「哪怕是母親也不會管」的范美忠,雖然至今仍對幼年母愛的缺失而耿耿於懷,卻對今時今日能夠在探親時留給母親數倍於當年的金錢以滿足母親的虛榮心而沾沾自喜,這或許也是他對賺錢所帶來成就感的一種體現。

如果考慮到范美忠有兩個孩子要撫養、有母親和岳父岳母要贍養,還有和妻子一起搞的教育實踐點需要投入,這一切似乎可以理解。雙雙辭職後,范美忠和妻子一塊在成都郊外租用廢棄的山神廟搞了一個教育實踐點,和一些理念相近的朋友把孩子們集中到了一起,脫離公立學校,實行自我教育,幾個家長分別擔任文理科教師,教授小到6歲,大到16歲的10來個孩子,這其中甚至包括因孩子患有天使人綜合症,慕名而來實行陪伴教育的一對曾在上海市從事金融工作的夫婦。

4月11日上午,記者來到位於成都郊野樹林農田中的這個教育實踐點,看到了簡陋的房屋和豐富的體育設施。孩子們在樹林下的田野中上課,國文、朗誦、外語、手工,各類課程輪流進行,不同年齡的孩子坐在不同的區域,學習各自的課程,秩序井然、學風濃厚,相處融洽。

如今的范美忠似乎正在走向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有自己的事業,有精神的歸宿,有日漸增長的收入,但在熟識他的光亞學校職員孟老師看來,「現在的范美忠已經不再是當初的范美忠」,「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商人」。

文章來自網路

北京時間記者 楊安平 成都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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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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