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變成討好型人格？

作者 ? 雅凝

被訪者：

北京師範大學組織與管理心理學研究中心主任

錢婧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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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也許是所有生物中最喜歡交際的。

出生，母親的陪伴是一個人活下去的必要條件；成長中，朋友的陪伴是一個孩子獲取快樂的源泉；成人後，他人的陪伴為一個人生存提供社會支撐。（如：視角、觀點、價值、行動和人際關係帶來的職場利益回報）

到世界上的第一秒開始，為了活下去，我們就「被迫」開始學習和人「打交道」。融入他人，是大腦第一個被賦予的概念，隨後變成伴隨一生的自動模式。有些人很幸運，生命的早期和童年時代擁有母愛的包裹，情緒（不論好壞）和行為（不受束縛）被家庭接納，他會接收到這樣訊息：自己生而有價，不必修飾「真我」便擁有存在的意義。被全權接納的孩子才有勇氣盡情地探索世界和踐行自我，面臨任何抉擇和挑戰他都願意一試，因為不論結果如何他都知道自己身後擁有安全的港灣。

反之，沒有被養育者全權接納的孩子，他的「真我」得不到發展。在成長過程中，為了獲得母親、家庭的接納，他可能必須按照養育者的意願、要求行事以達到標準。為了被家庭接納，他可能會成為能幹、懂事的孩子。這種習得最終會變成一種慣性，他習慣迎合外界來獲得肯定、建立自我認同，他有可能成功卻永遠丟了「自我」。

在青年晚期（35—45歲）的某一天，他忽然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個「討好者」，他也許會問自己：我是為了誰而活？

討好者的注意力往往全部集中在外界，無暇顧及自我，比如：

■群體中（如：飯局、幾個朋友的聚會）自己是那個最害怕冷場的人，永遠會接住話題終結的那一刻並立馬找到話題活躍氣氛。

■認為和他人在一起時，自己的負面情緒不應表露出來，如：憤怒、沮喪、失望。也不願意群體中的氛圍是負面的，首先會接收到群體中的負面情緒，即使與自己無關也會試圖挽回（扭轉）。

■不知道如何拒絕他人的請求，害怕他人對自己失望，常常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比如：收到聚會邀約，明明有點累，卻說不出因為自己累了而不出席的話。

■工作狂，認為工作完不成完全是自己的原因，自己的能力不足導致某項工作「不成功」（討好者的標準有時非常高），從而自願加班或提升某項能力。

■細緻準確地體察他人的需求，並照顧他人，如：戶外活動時他人是否冷、餓、熱或健康；幫助他人做有難度的事情，不論他人是否提出了請求。

■無法直接說出自己對某事、某物的看法，如：會議中避免說出自己的觀點，害怕與他人不同；無法在他人面前直接說出自己的決定，比如點菜、旅行目的地甚至是否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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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性討好者體貼、外向，看起來陽光且可靠。在任何群體里他們都是受歡迎的那一個，他們喜歡照顧到群體中的每一個人，看起來公正又無私。事實上，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對自我的忽視之上，你會發現他從不喊累，從不生氣，沒有負面能量和任何不滿。一個人是否為「討好者」的界定非常複雜，在有些情境中，討好者看起來又像一個控制者。因為事情看起來總是按照討好者引導的方向發展，討好者在這個過程中也獲得了「滿足」。

事實上，討好者往往在「討好」與「控制」中搖擺。

有些討好者為他人付出並非心甘情願，付出的過程會令他們積攢憤怒和不平衡的情緒，為了獲得平衡，此類討好者希望他人的反饋符合自己的期待，從而達到他「自我再認」獲得完整人格的目的。但「真我」（也稱主我）和「客我」有本質的不同，通過他人再認的「我」只能部分影響「真我」的規制。真我如同房屋的鋼筋結構，生來攜帶一部分，0—12歲的童年期構建一部分，到青少年期（18—25歲）基本閉合，形成基礎人格。客我就像屋裡擺放的軟裝，通過後期裝飾房子「看起來」會有所不同，但基本的結構卻很難改變。

討好者的基礎結構搖搖晃晃，他們的「真我」非常不穩定。就像照鏡子，討好者對「真我」的認知，需要通過他人的映射才能看到。但他人就像哈哈鏡，並不是一面客觀之鏡。所以，討好者通常是迷惑的，他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怡人的，還是自卑的，他們的「自我價值感」在受到外界刺激的時候常常產生劇烈的搖擺。如：友情遭受背叛、戀情追逐失敗或其他與人、事物相關的挫敗，都有可能對他們產生傷害。

與顯性討好者相比，隱性討好者或許更多。他們慣性隱藏自己的喜好、感受和觀點，在群體中他們可能隨大流，做決定時他的意見往往被大家忽略。他們或許不會表現出體貼和擅長體察他人需求，卻實實在在的在群體中放棄了自己的權益，他們往往會說：我都可以啊，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討好者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往往會把自己放置在一個不重要的位置上，外界的要求會令他們主動讓步，哪怕對方沒有提出要求。

還有一些討好者只會在固定人面前顯示出「討好」，比如面對權威（領導、老師或長輩）他們會不自覺地進入討好者模式：無止境的加班、不敢提出加薪、升職的要求以及不反駁權威提出的任何觀點。還有一些討好者會在親密關係中開啟這樣的模式，他們認為通過放低自己，恨不得低到塵埃里的方式來展示自己的愛，從而博取對方的關注。

討好模式乍看起來沒什麼不好，畢竟，被群體接納和犧牲奉獻在東方的一直價值觀中是值得稱讚的「品質」。但實際情況是，討好者本身可能活在「強迫」模式里，並在這種模式操控下不自覺地步步退讓，極端者甚至會在他人的要求中完全失去自己人生的方向。討好者的付出，是為了換取他人的稱讚和認可，而這樣的行為深層的含義是：討好者不接受或看不到真我。他們無法從內在接納和認可自己，他人給出認可以前，他們會無止境地討某個人或某個群體以證實自己的「價值」。

當喪失討好對象，比如：討好者必須獨處或被拋棄時，面對自我會令他們感到深深的空虛。討好別人從而獲得肯定是討好者確認自我價值的唯一途徑，只有通過外界的讚美、認可和被需要他們才能逃避那種空虛感。但無止境的討好也同樣會令他們感到焦慮，因為外界給出正面或負面反饋的權利並沒有掌握在討好者手中，於是在討好中他們也會感到焦慮。當外界給出的反饋不符合討好者的期待時，他們往往會選擇「切斷」與個體或群體的關係來被動攻擊，比如：辭職、不回應伴侶需求、逃避與朋友建立情感鏈接等方式讓自己處於「隱形」的不敗陣地，這或許另討好者看起來疏離或獨立，但實際上當討好者一旦墜入關係時他們依舊會喪失自我。

不被看見的「真我」不可能消失，它是一個人生存下的必備的心理資本。但通過討好獲取自我認知從而「好好活下去」的方式也許並不是最佳方案，討好者如果意識到不適，並願意改變現狀，不妨通過「自我再認」來改變討好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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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意識到自己的討好模式，比如自己會在什麼情境下討好他人，這樣做背後的真實需求是什麼？被認可？被關注？被讚美？然後，訓練自己「自私」起來，在任何情境下首先問自己的需求是什麼，哪怕是點菜、選擇交通工具這樣的小事也首先關注自己的需求。然後試著拒絕他人，也許一開始討好者的方式十分僵硬，並造成了一些「衝突」，但這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任何關係都可重建，或再尋。失去他人與失去自己相比，微不足道，真實的自我才是陪伴我們終生的人。

參考文獻：

梁娟, 馬紅宇, 高記. (2013). 自我不確定感對程序公正效應的調節作用: 回顧與展望. 心理科學進展, 21, 530–538.

楊國樞, 陸洛. (2009). 中國人的自我: 心理學的分析. 重慶: 重慶大學出版社.

Hohman, Z. P., & Hogg, M. A. (2015). Fearing the uncertain:Self-uncertainty plays a role in mortality salienc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57, 3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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