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十年藝考，換得母親一笑！

愛好 05-13

/// 51 美術高考網權威高效 ///

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

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尼采

（老家影壁牆前的母親）

進入初夏，午後的烈日漸漸灼心。影壁前的幾株山芋花正在暖風中次第綻放……

一人多高的紅花燦若雲霞，將母親勞碌的背影掩映在那灼灼嫣紅里……

記得小時候清晨，我從睡夢中醒來，母親的腳步就堅實而匆匆，跟院子里的紅花綠影融在一起。枝枝葉葉隨風搖擺，點點花色依風而動，稀碎的剪影揉著晨光在地上斑駁，迷濛中望去，讓我分不清那究竟是母親的腳步還是夏日的疏影……

我學畫畫的很大一部分開支是靠母親編製玉米葉簍換來的。從熹微晨光里，到如水月色中，母親手裡柔滑修長的玉米葉擰成的繩子堅韌而有彈性，在懷裡跳躍翻飛，宛如一條條矯健的小蛇在母親的指縫間跳著輕盈地舞蹈，煞是好看。炕旮旯里的玉米簍堆得一垛一垛，那是母親起早摸黑、點燈熬油的作品，給我換來畫畫用的顏料和紙筆。

我生在山東平度的一個小村莊，那裡有我的父老鄉親。我從小喜歡畫畫，因父母年高、家庭貧困，無力上高中、考大學，打工三年後攢起學費，我重返高中校園，先後經歷五年考本科、兩年考碩、三年考博。一路逆流而上，十年藝考七次落榜。今有幸成為中國藝術研究院2018新科博士。對於顛肺流離、居無定所的遊子，外出求學與母親離別的場景以及金榜題名後母親的微笑無疑是最值得回憶的時刻。

故事要從母親生我之前說起

…………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母親兄弟姐妹共八人，母親排行老大;我們姐弟四人，我排行老小。姥姥去世得早，家庭的重擔落在了母親身上，那時是最艱難的歲月。母親除了養育我們姊妹四人還要幫扯我那五個面黃肌瘦、楞頭楞腦的舅舅。母親剛嫁到我家時，和我爹、我爺爺、奶奶、姑姑共擠在一個炕上，同蓋一床破被。爺爺奶奶窮困交加，體弱多病;姑姑年僅七歲，一臉懵懂。父親是家裡的最高學歷—小學畢業，記憶中經常抽煙喝酒，體質較弱，在靠出體力干農活掙工分的年代沒有實際優勢。農活和哺育孩子的重任幾乎落在母親一人肩上。很難想像，一個身材矮小且沒有正式上過一天學的母親，在擔當一個一窮二白的家庭的頂樑柱和操盤手時是何等的艱辛。

（母親在編製玉米葉簍）

物質的匱乏不是最可怕的，觀念的固化落後且代代相襲才是牢牢捆綁農村人真正翻身的繩索。

姥姥一口氣生了八個孩子，橫七豎八的一炕，沒等享受多子多福即撒手人寰。母親在連生三個閨女之後，心情低落而失望，因為重男輕女的思想牢牢主導農村人的生育觀，沒有兒子就沒有顏面、沒有動力、無人繼承家業，雖然所謂的家業無非是那兩間搖搖欲墜的破草房。憑母親的體力，再生兩個沒有問題。但是計劃生育的星火已成燎原之勢，嚴控超生的口號一浪高過一浪，超生游擊隊背井離鄉像逃犯一樣躲躲藏藏，育齡婦女被推上拖拉機定期奔赴縣醫院嚴格體檢、篩查。一旦發現違規懷孕，即刻扣留孕婦、打掉胎兒。風口浪尖，人人自危，很多即將臨盆的母親被強行墜胎。我姑姑懷二胎臨產在即，被送至醫院強行催產，女嬰產下後呼吸猶在、啼聲可聞，被打包帶走，至今下落不明。若此女嬰(我表妹)尚在人間，此時也應該做母親了。

母親不甘心沒有兒子，決定鋌而走險再生一胎。懷我的時候，正趕上秋季嚴查，我爹在村支部當卧底，打探風聲;我在母親的體內從一灘膿血到筋骨初現;我母親面不改色，佯裝鎮定，同村裡一群准媽媽被推上拖拉機去醫院體檢、篩查。我二舅當拖拉機手，一路磨磨蹭蹭，捱到縣醫院已是點燈時分。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慈故能勇，愛是一種智慧。在排隊檢查的空當，母親被二舅從後門帶上拖拉機躺在車廂里蓋上玉米稈連夜送走，秋季嚴打躲過一劫。冬季來臨，風波稍息，母親厚厚的棉衣作掩護，竟然沒有外人知道，我已經在母親體內伸腿哈腰、摩拳擦掌。開春之後，恐事有敗露，父母投奔東北遠親，一路躲躲藏藏，輾轉迂迴。農曆三月的一個傍晚，我爹騎自行車帶著母親擦黑進村，當晚八點我在家中炕旮旯降生。

打工生涯辛酸苦辣

母親生我時已經是三十六歲，屬高齡產婦。農村世代耕種，年復一年。十來歲，我放牛時特別羨慕放羊的夥伴，因為牛比羊個頭大，我掌控不了局面，經常被倔犟的牛把我連滾帶爬的拖出老遠。童年漸行漸遠，無憂無慮漸漸被壓力和憂愁取代，操持二十多畝農田以及生活的重壓讓漸老的母親難以應付，記憶中已經很難看到母親的笑容，母親辛酸的眼淚是我心中最揪心的風景。初二暑假，我開始報名參加美術學習班，然而幾百元的學費對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儘管母親毅然交上學費，但是想到以後學畫之路漫長而艱辛，靠母親一針一線做手工品的收入供我上學，顯然杯水車薪。

與同事在超市打工期間（右一）

最終我放棄了考高中上大學之路，而是選擇讀中專，這樣可以提前工作賺錢。三年中專的花費已經讓我家幾乎砸鍋賣鐵，沒等畢業我就迫不及待地四處打工，先是做過搬運工、傢具廠工人、小業務員，時間最久是在青島一家電器超市當美工。我負責超市宣傳海報的手寫以及多類廣告條幅的懸掛安裝工作，經常從事搬送重物以及樓頂安裝等危險工種，白天干雜活，晚上寫海報，常常通宵達旦。三年中嘗遍最底層勞動人民的艱辛。

三年的打工積蓄，不僅足夠自己花銷，還能補貼家裡，母親的面容漸有喜色，並且開始敦促我找對象，希望我早日結婚生子。在農村人看來，二十來歲正是結婚成家的黃金年齡，以便在這塊土地上世襲祖祖輩輩的傳統，其他都是不務正業。我開始彷徨糾結、苦悶無助，一方面，我不忍違背母親讓我早日成家的意願，與她同齡的夥伴早已抱上孫子。傳宗接代、香火延續這也是所有農村母親夢寐以求的願望。

另一方面，隨著手頭日漸寬裕，兒時當畫家的夢想以及對大學校園的嚮往在夜深人靜時襲上心頭，我不想讓人生留下遺憾。最終，我決定辭去工作重返校園。母親堅決反對，在她看來一個即將成家且又未上過高中的社會青年又要重新考大學，這條路一定走不通。在我反覆遊說家人試圖取得理解和支持無果後，我和母親第一次爭的面紅耳赤，此後數次口舌交鋒，也只是兩敗俱傷。雖然母親最終妥協，但我們之間觀念上的分歧，使母親多年難見一笑。

求學之路道阻且長

2002年夏天，我辭去已經相對穩定的工作，決定重返校園參加高考。返回家鄉向親人道別：別了我的兄弟姐妹，別了這片熱土，你們在這世代生生不息，而我將選擇遠方的畫筆與夢想;別了，我的母親，我多想讓您的臉上綻放笑容，但是目前我暫時做不到。

高考之路，遠不如我想像的簡單和順利。我的文化課知識積累停留在初中水平，而且已經六年沒摸過課本，更別說經歷高強度應試集訓、題海戰術了。而且我是美術生，我要應對文化課和專業課雙重高考。我選擇了平度一中學習文化課，一中的程存恩老師和吳豐橋老師建議我以美術復讀生的身份進校，這樣這樣就可以減免學費。重返課堂，激動不已。我選了普文複習班學習文化課，班裡同學都有基礎且在我眼裡全是高手，每次摸底考試我都毫無懸念的倒數第一。美術高考時間先於文化課高考，在每年的三月份進行，所以中途我又停下文化課外出學美術，應對藝考。參加過高考的人都知道，其備考的強度和心理壓力實在讓人望而生畏。而在此後的歲月里，我連續參加了五年高考、卻四次落榜。在這五年里，母親一次次雙目含淚、依門而望，青絲變白髮。

第一次落榜的情景歷歷在目。我的美術專業合格證顆粒無收，慘敗而歸。我回到家鄉短暫逗留，從汽車終點站到我家要步行兩公里，自感無顏面對家鄉父老，下車後在莊稼地里蹲著抽煙，捱到暮色降臨才往家趕…… 我像一隻斗敗的公雞，怏怏而歸。母親給我包了餃子，同意我再考一年。

次年我的美術校考專業課通過了清華美院和中國美院的有效名次，但文化課還是相差甚遠。暑假我幹了一夏天農活。雖然落榜，但名校專業合格證的收穫讓我看到了希望。初秋我再次踏上復讀的路程，母親含淚相送。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山芋花破土抽芽的時節，美術生們正在專業考場上酣戰。第三年，我的專業課又通過了清華美院的考試。在央美和清華之間，我更側重清華，因為母親知道世間有清華大學。但這一年文化課又未達線。落榜之後，家裡愁雲籠罩、黑雲壓城，氣氛令人窒息。雖然三年鎩羽而歸，我堅信成功只是時間問題，面對親友的勸阻，我堅定地回應：我已上路，風雨無阻!母親面容哀愁、頭髮花白，她知道此時誰也阻止不了我的腳步。暑假我去即墨打工，大雨中我在貨車上爬上爬下裝卸貨物，我要將體力透支到極限來分擔內心的苦悶。又見秋風起，秋葉落成堆。我背起行囊，新一輪備考捲土重來。臨行前填詞臨江仙一首：少小曾立壯志，如今依然未酬。猛虎落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連年落榜，那堪飄零街頭。明年待重來，藝不驚人，誓不休。

陽春三月，校考揭榜，幾家歡喜幾家愁。這一年的成績最慘，我重點準備的央美清美都沒有通過。我癱坐在網吧電腦屏幕前，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在美術高考中，文化課的差距似乎有可被原諒的餘地，但專業合格證的質量格外重要。相對文化課，專業課臨場發揮浮動的範圍更大一些。這一年我的文化課穩中有升，但是專業落榜，直接給我最沉重一擊。兒時的夥伴或早已結婚生子，或早已大學畢業甚至研究生畢業。在農村人的眼中，我已是大齡青年。

專業落榜的日子，我的文化課堂也無心繼續。往年春天，我會打電話報喜，畢竟專業合格是藝考成功的一半。這一年電話遲遲不打，母親在那頭一定在緊張而焦急地等待，母親也不打給我，我也不打給她。我們雙方僵持，誰也不想提前接受今年又落榜的事實。我們也不知道在電話里是我安慰她，還是她安慰我，所以就一直拖著。當我憂傷地走下公交車，面對從站點到家門這兩公里的路，路兩旁的白楊樹早已亭亭如蓋。我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這條我憂傷地走了四年的路啊，我何時才能揚眉吐氣的走一遭。

我想起費翔的歌：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創傷……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踉踉蹌蹌邁向家門，母親正在大槐樹下編製玉米簍，一看見我就全懂了。母親定定地看著我，我只蓬頭垢面，與母親相對無言。抬眼，悲戚之感湧上心頭，看見母親雙淚滑落，又低頭幹活，任由淚珠打在簍筐上，我們雙方不敢直視……影壁前的山芋花在越夏後依然倔強地怒放。秋風中，我收拾好心情，準備再戰高考。啟程前我寫下一首打油詩：青山不改依舊在，灶前斷柴何足悲。燕雀大都檐下棲，鷹隼從來貼天飛。揮手輕彈男兒淚，擼袖再磨刺股錐。來年再試小牛刀，敢叫庖丁也低眉。

第五年，這一年我在北京學的專業時間較長，兩個多月。(以前不敢在北京學，花費太大。)進京之前已是隆冬時節，母親給我縫補一雙舊棉靴送我上路。春節沒有回家，自己寫的春聯：萬家燈火，卧聽飛雪無痕，試問遊子何時衣錦還鄉?孤軍奮戰，且看東風有意，待到榜上有名春色滿園。冬去春來，又到了專業揭榜時節;我凝視著此刻爛漫的春天，依然像那時溫暖的模樣，我剪去長發留起了鬍鬚，曾經的苦痛都隨風而去。

寸草之心難報春暉

作者在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季上

這一年我被中央美院錄取。喜訊傳來，家人比我還高興，母親流下了激動的眼淚。央美畢業後，我一邊帶畫室教學一邊考研，第一年落榜，第二年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成為唐勇力教授的碩士研究生。

碩士畢業後，我一邊教學一邊考博。為了母親的微笑，力爭優秀成了一種習慣。雖然應考壓力很大，但金榜題名後，向母親報喜的那一刻，是我此生最自豪難忘的一刻。近幾年經濟條件較之以前大有改觀，但前進的腳步始終不曾停歇。

考博三年，今日榜上有名，母親特意炒了三個菜為我舉杯慶賀。學歷不能代表什麼，但是在農村父母的眼中，又夠他們高興一段。給父母最好的禮物是榮耀，給孩子最好的禮物是榜樣。藝考之路，雄關漫道，母親的微笑是我奮進的持久動力。十年高強度藝考，我從當初迷茫的青澀少年已成長為人生路上無畏的戰士，隨時迎接新的征程和挑戰。感謝親人和導師，感謝我的母親。

前兩天重回家鄉，當年路旁的白楊樹已成參天之勢。我心中永不凋零的山芋花越發枝繁葉健。暖風中不禁想到少小離家的情景，想到母親給我縫的那雙棉靴。那雙舊棉靴陪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冬，哪怕破舊不堪我也沒有捨得扔，這裡面有一針一線的愛和我一步一個腳印的征程!母親用她的方式陪我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寒冷的冬天，這樣的溫暖給我莫大的勇氣和珍貴的回憶。如今，再讀孟郊《遊子吟》，淚灑青衫：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一開門，母親含笑走出來，身後的山芋花嫣然和羞，含苞待放……

無意間，我驚喜地發現，母親的滿頭白髮竟然有一些開始返青變黑!

母親節來臨之際

謹以此篇致敬所有母親

祝天下母親身體安康

笑口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