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劉若英:我很擔心「晚節不保」
劉若英大概沒想到,自己導演的第一部電影上映9天票房就達12億元,同時也因為預售退票事件成為話題焦點。但開拍前,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頭洗了一半,總得把它洗完。」
三場哭戲
拍攝周冬雨和井柏然在車裡告別那場戲當晚,海拉爾氣溫達到零下30多攝氏度。
除了兩位演員,其餘人都在室外。這是場夜戲,晚上8點鐘開始。它分量吃重,因為劇情進行到這一步,前頭鋪墊的所有情緒要藉助這一幕傾瀉出來。周冬雨扮演的小曉和井柏然扮演的見清曾十分相愛,二人來自東北同一個小鎮,同樣北漂,戀愛幾年,卻未能走到一起。
電影開始於一場飛機大面積延誤,分手數年後的二人在同一班回北京的航班上,而後,由航空公司安排住進了同一家酒店,由此觸發回憶。過去種種開始以彩色畫面呈現在觀眾面前,而每當鏡頭轉向現實,畫面又變成黑白。短暫重逢,二人很快面臨再次告別,而他們各自都知道,別後相見已難。所以這場戲的情緒拿捏特別重要,導演劉若英也因此決定,當晚重點就拍這一場。
但周冬雨不明白,這明明是場告別的戲,她為什麼得笑。劉若英給她講,遇到這種情況,兩個曾經深愛過的戀人相逢,一起回憶過去,一定會自問:「明明至今相愛的兩個人,當初為什麼會分開?」更慘痛的現實是,幾天後,要分別去過各自的生活。這個時候不笑,那還能怎麼樣。
電影《後來的我們》劇照。「周冬雨在表演上是天才」,劉若英如此評價
另有一場戲周冬雨一開始也不太明白。回憶線中,往年二人都一塊兒回家過年,那一年見清卻進了拘留所。小曉為了瞞著見清爸爸(田壯壯飾),假稱見清是因為工作忙才未回家,她代為去家裡問候。周冬雨不明白,吃完飯,從家裡走出來,走了就走了,為什麼一出門得哭。
劉若英倒也想複製張艾嘉給自己講戲時的方法,「90後」這一代人的經歷不像從前,就只好又講起自己的經歷。她是這麼講的:「每次我回家看我祖母,她問我拍戲辛不辛苦,我會給她講,保鏢5個,他們都幫我弄好了,劇組都是請廚師,菜式很豐富,都講得特別誇張。實際上坐下來吃家裡那一口飯的時候,就已經想哭得不得了。」
劉若英跟本刊講起這場戲時,說自己「從前也不會哭,哭戲真的是演員面對的第一道坎」。
上世紀90年代,她主演了張艾嘉導演的《少女小漁》。有一場戲是小漁要跟她為了綠卡假結婚的美國人道別,雖是假結婚,相處後的情感其實已經非常複雜。新人劉若英哭不出來。那還是慣用滴眼藥水佯哭的時代(可能現在仍是),張艾嘉不這樣,她坐下來跟劉若英聊天,直到把她「聊哭」。聊天的主題是,「劉若英,你想想自己有多慘」。
《少女小漁》劇照
有多慘?80年代,劉若英高中畢業後去了美國加州讀大學,讀的是古典音樂專業。80年代的留學生比現在可苦多了,賣傢具、刷盤子這些工作她都做過,最多時同時打4份工。回台灣後,她又進演藝行業,從小養育她長大的祖母約法三章,如果幾年內沒有進展,就離開這個行業。
生活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並未得到改善。「我記得我已經得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獎了,還在躲管理員交物業費,躲了半年。因為管理員晚上12點下班,那半年我都是12點後才敢回家。那時候我月薪1萬塊(台幣),房租就8000塊。我就覺得,反正我在工作,有便當吃,所以每天工作結束,大家有不吃的便當,我都拿回去,不喝的礦泉水,我也扛回家。」
那種「到底還要堅持多久」的心情被劉若英用到《後來的我們》里,成為該片除了愛情外的另一大主題:北漂。
之後,另一場哭戲又讓劉若英拿到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天下無賊》中,她和劉德華扮演一對賊搭檔。接近尾聲處,劉若英獨自在餐館吃烤鴨,吃到一半,警察進來告訴她,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死了。警察起身走後,劉若英繼續剛才的動作,拿一張餅,提筷,夾兩片鴨肉,卷上,塞到嘴裡,大肆咀嚼,但吃著吃著,眼淚就掉落下來。這場戲被網友封為「教科書級別的哭戲」。劉若英作為演員的地位從此更加為觀眾認可。
被網友封為「教科書級別的哭戲」
女人四十
張艾嘉導演的電影《20,30,40》中,李心潔、劉若英和張艾嘉分別扮演三個年齡段的女性。其中劉若英的部分是三十歲階段的空姐想想。張艾嘉找她時,說:「你本來自己就愛寫,那這個人物你來創作吧。」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後來的我們》並不是劉若英第一次以演員之外的身份參與創作。
距離《20,30,40》上映已經過去近15年,當年劉若英三十齣頭,機緣巧合,如今她也站在了張艾嘉當時的位置上:四十多快五十的女演員,已經沒那麼年輕,更何況有老公有小孩,生活面臨新的困境,又以導演身份投入電影創作。對劉若英來講,這重身份又是新的。
「要開拍的時候,驚呼,天吶,真的要開拍了。但,頭都洗了一半,總得把它洗完。」
劉若英決心向張艾嘉學習。「跟那麼多導演合作過,跟張姐最親近。她是怎麼對我的,我就怎麼對我的演員們。我才剛開始,藝術層面學不來,起碼可以像她一樣每天很優雅地進片場。實際上這太難了。我常常不知道自己一天是怎麼過的,我出門的時候明明畫了眉毛,回家發現沒了,一問,他們說早就不見了;明明早上振作地去,怎麼到了中午就垮了。」
《後來的我們》攝影指導李屏賓也跟張艾嘉合作多年,張姐以外,這位「賓哥」也對新人導演劉若英助益頗多。要「把頭洗完」,劉若英嘗試「把壓力分擔給其他人」。製片張一白給她出主意,說這個片子可以在彩色中穿插黑白畫面。與傳統上「回憶畫面用黑白」不同,《後來的我們》反過來用,反而將回憶時間線畫面設定為彩色。男主角見清是遊戲編程師,藉由他在影片中賴以翻身的遊戲設計理念,「如果伊恩找不到凱莉,那他們的世界就會失去色彩」,這一黑白彩色色調轉換獲得更多正義性。
許多人好奇,劉若英當演員和歌手都非常成功,為何要開始當導演,而且這個嘗試發生在今天。殘酷的現實是,女演員一過四十,合適的劇本越來越少。劉若英從前塑造過若干深入人心的角色,一度成為她個人標籤的一部分——「大齡未婚女青年代表人物」。甚至,2015年她結婚消息傳出,一些文章的標題乾脆說這使得「台灣四大黃金剩女重新洗牌」。
曾跟「剩女」標籤牢牢梆在一起的劉若英,結婚生子的消息傳出時曾引發許多感慨(圖 / 視覺中國)
「華語片本來就很少超過四十歲的女主角。那你怎麼辦?還是不能強求,沒有就不演,不能因為沒有,就去演爛片。」
看上去,導演是另一個選擇。當導演拍戲之前,劉若英幻想,幕後工作可以不用再減肥,不用化妝弄頭髮,不用上那麼多通告。「怎麼到最後還是我一個人坐在這裡接受你的採訪?」她發朋友圈哀嘆:「我的演員去哪裡了?」已經在拍下一部作品的井柏然在底下評論:「導演加油。」
實際上,導演的確沒那麼好當,從明星到導演,不是頭銜的轉變那麼簡單。從前當女明星,劉若英飛行日當天是不工作的,「下了飛機需要泡澡和運動,要消腫」。而且以前從台灣到北京,最快也是下午3點40分到,現在直飛,11點多就到了,下午就開始工作了。現在當導演,「覺得自己糙了很多」。「我錄了180多個ID,每一個可能都很短,比如只用說:《三聯生活周刊》的朋友們你們好,我是奶茶劉若英,歡迎觀看??但有時候要具體到××影院的解放路分店哦!他們會說,導演都是這樣工作的,你看人家王寶強。」王寶強也是藝人變導演,以新人身份執導了《大鬧天竺》,甚至真的去現場領了「金掃帚獎」——《青年電影手冊》發起的華語電影最差影片獎。
但是年齡非常殘酷,更何況「拍戲催人老」。女演員如何面對年紀這件事?「一定會老的,要老得優雅、值得,帶給你的是什麼,智慧、自在。經歷更多,感受更多。要對得起老這件事。你說怕不怕?怕。今年之前,別人問我什麼時候最美,我都說素顏的時候,泡在浴缸的時候。現在會說化了妝的時候。原先對素顏極有信心,今年突然覺得,素顏不能看了。」
專訪劉若英: 我很擔心「晚節不保」
(Q=三聯生活周刊 A=劉若英)
Q:《後來的我們》劇本創作過程是怎麼樣的?
A:故事改編自我自己寫的一個小說,名字叫《過年回家》,講的就是年輕男女的故事,發生地是台北和台灣最南的城市屏東。因為要講發生在北京的故事,又找了大陸的編劇。我記得當時我還在做巡迴演唱會,一到星期五,監製和編劇就會飛到我做演唱會的城市,我們討論劇本,以至於周六我常常沙啞著上台,因為前一晚講太多話。你看編劇名單上還有另外兩個名字,因為見清做遊戲,所以要(找人)做一些採訪和研究,把控真實度。
Q:拍攝過程中,哪一場戲最難拍?
A:火車停下來那一場戲就很複雜。我們談下來火車會為我們在那個位置停2分鐘,一共停3次,所以只有6分鐘可以拍。但要拍多種鏡頭:火車停下,火車啟動,車的裡面,車的外面,人在車前,車在後面動。我們包了兩節車廂,卻有300多個人在裡頭,大家輪流坐,在裡面17個小時,拍完晚上還要坐車回來。又因為還有在裡面吃飯的戲,製片部門就開車在前面,帶著飯等我們。還有就是,我們上車後發現,火車不是一直直行的,它會拐很大的彎,那時候光就會不一樣,常常是拍個10分鐘,又得等合適的光。
電影《後來的我們》工作照
Q:電影《後來的我們》和你的成名歌曲之一《後來》有什麼關係?
A:其實沒有。因為很多電影已經叫「過年回家」,我就得改名字,一開始起名叫「關於愛」。有一天我聽五月天的《後來的我們》,發現那個歌詞不就是我電影里的故事嘛:曾經的戀人,各自過著人生,可是在心底深處某一點,愛情還幼稚單純地存活著。我就傳訊息給阿信,說「名字給我用」。這才叫了《後來的我們》。我不會用自己的歌來做一個電影。
Q:為什麼不?
A:比如《後來》這首歌,我一直覺得是大家的,我不想用一部電影去總結,不想破壞大家對它的想像。《後來》唱到今天,已經是大家的故事了。但比如《為愛痴狂》就是我一個人的。但即便如此,我也還是不會用自己的歌來做一個電影。
Q:能否講講電影中關於「吃面」鏡頭的想法?
A:沒有錢的時候,最容易吃速食麵,我自己就有過這樣的體驗。我又想為電影里的主角們找一個特定的生活習慣,一個到了哪裡都會跟著你的東西,就好像那張沙發。我就想用速食麵來做不同的表演,快樂地吃,孤獨落寞地吃,搶著吃,剩下一半沒人吃。用表演說話,而不是用台詞講出來。
Q:你本身有豐富的表演經驗,這些經驗在導演這個崗位上是有所助益的嗎?
A:有。畢竟拍了二十幾年的戲,現場每個部門都在做什麼,相比編劇變導演,演員變導演可能要更清楚。另外,由於切身體驗,我可以站在演員的立場上,為他們創造一個比較舒服的表演環境,我說的舒服不是冬暖夏涼那種舒服,而是一個鬆弛的利於藝術創作的表演環境。
Q:在跟演員溝通時,自己的表演經驗能起到作用嗎?
A:表演本身,如果是靠經驗累積起來的,那就是不可靠的。在表演上,只有實際的人生經驗能對表演有幫助,拍了多少部戲幫不到表演。
Q:你也參演過若干部舞台劇,比如林奕華導演的作品,你怎麼對比舞台劇和電影表演的不同?
A:舞台劇不一定更難,因為它是一氣呵成的,儘管它有風險,比如當天的身體狀態、專註程度等,但它在情緒上是連貫的。但電影它是分段拍攝,所以時常要去追索當時的情緒,情緒分段拍攝的結果是,我得記得我5天前的情緒,不能因為今天心情好,演出了另一個狀態,你要接得起來。你跟男主角抒發情緒,可能男主角當時根本不在,你穿著高跟鞋走得很自然,可是腳下其實是軌道。
Q:從演員到導演,最大的感觸是什麼?
A:你在這裡問我這些問題的時候,我就在想,哦,原來導演的採訪難很多。我以前當演員,只用回答自己的部分就好了,現在演員的問題要我來答,攝影的部分要我來答。
Q:記者的確會對導演期待更多。
A:真的嗎?我最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晚節不保。為了電影宣傳,去做一些以前不做的事。作品上,我已經「不保」了,因為已經拍了幾部爛片,當然事先並不知道是爛片還去演,而是滿懷熱情地去拍了一個星期,才發現的。但你已經演了,怎麼辦?只能把自己的角色演好。演員在這方面並沒有決定權。
Q:你剛提到的「晚節不保」具體指什麼?
A:在宣傳上其實我的底線很低,唯一做不到的是比如我絕不製造新聞,買一個熱點或者別的什麼。這次配合電影宣傳,我答應出一本書。我以前寫書都要改很多遍,但要配合電影,它就不再是一本獨立的書。所以我寫書的同時,又在做後期,可是又答應他們了,這樣寫的書,質量會降低,我就很擔心在這個層面上的晚節不保。
Q:現在回過頭去看《20,30,40》,你會演得不一樣嗎?
A:我可能會演得更騷一點。張姐跟我講,想想這個角色需要更誇張更嫵媚,可對當時的我來講,她穿得那麼緊,窄裙,眼線,我是很男孩子的人,這些對我來講已經夠騷了。
《20,30,40》劇照
Q:有了孩子後呢,在表演上有無新知?
A:我覺得我以前的媽媽都演錯了。2007年的電影《綁架》,我在裡面演一個兒子被綁架的香港督察,雖然入圍各種獎(該年金像、金馬和金雞三個獎項,劉若英都憑藉此角色入圍最佳女主角),但我當時心裡還是會想,會不會演得太過了,而且也有其他人這樣說。我自己做媽媽後,我反而覺得,我演得不夠。媽媽對小孩是真著急,生個病都心急如焚,更何況被綁架,雖然可以演「鎮定」,但視角肯定不一樣,更能夠知曉痛苦。人是沒法設身處地的。
撰文:駁靜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ID:lifeweek) 編輯:齊宇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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