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系列故事:無牽和尚
南陽雙橋庄有一個大戶人家,姓陳,祖上曾做過官,到了陳竹林一代,便斷了仕緣,好在祖上留有基業,還是富賈一方,雖比不上做官,但也不無風光,因此人稱陳竹林為陳員外。
陳員外身世顯赫,但並非是那種為富不仁之人,他為人和善,常資助鄉鄰,左鄰右舍如有困難,他也總是慷慨解囊,熱心相助,饑荒之年,陳員外也曾大發慈悲,在庄外捐獻衣食,所以,當地人都很敬重他,並送給他一個雅號陳大善人。
陳大善人德高望重,家大業大、門庭富裕,但美中不足,年逾五十,將近半百,卻膝下無有一雙兒女,因此心中牽掛,常憂慮不安,於是,他吃齋念佛,適逢初一、十五,他常帶著妻子,去附近的廟裡進香、許願,祈求菩薩送他一男半女,為他老陳家延續香火,或許是他的一遍誠心感動了上蒼,回家不久,他妻子便懷了身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陳家上下歡喜連天,從此視兒子為掌上明珠,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陳員外老來得子,自是喜不自禁,心中高興,為了感念菩薩,於是將兒子取名陳菩送,意思是說他的兒子是菩薩送給他的,也是陳家有福,這個小菩送長得白胖可愛,聰明伶俐,三歲開始識字,八、九歲時就能賦詩作文,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鄉里稱他小神童,陳員外是樂得做夢都在大笑,十多年後,陳菩送已是出口成章,滿腹經綸,聞名鄉里,是一個很有才學的人,十七歲就考中了秀才,少年得志。
二十歲那年,舉行了科舉考試,陳菩送興緻勃勃,風塵僕僕的進京趕考,卻不料名落孫山,第二次、第三次赴京應考,仍然是榜上無名,原來,陳菩送生不逢時,懷才不遇,偏偏被他趕上了亂世,奸臣當道,貪官污吏作弊,雖然他才華橫溢,但未走後門給考官送禮,所以連連不中,陳菩送不知所以然,落榜恰似給他澆了一盆冷水,他心灰意冷,從此再無意於功名,發誓再也不參加科考,遠離功名富貴。
這天夜裡,陳菩送決心返程歸鄉,但心裡忐忑不安,就徒步走出了旅館,在廊下散步,月光之下,萬籟俱寂,一陣涼風吹過,陳菩送心中一陣凄涼,突然,從天上飄下來一物,陳菩送拱身從腳下揀起,發現是一隻鴛鴦手帕,甚是好看,心裡暗暗喜歡,就隨手放進衣兜,一同帶回了家鄉,其實,這並不是什麼鴛鴦手帕,而是一隻修鍊近百年的妖狐所幻。
陳菩送回到了家鄉南陽雙橋庄,從此閉門不出,心裡黯然,父母看在眼裡,憂在心上,不停安慰兒子,但都於事無補,於是,陳員外就想了一個辦法,不久請媒人給兒子說了一門親事,只等待良辰吉日,就擇日給他完婚。
一天,陳菩送在書房內正悶得發慌,突然聽見屋外木魚聲響,漸行漸遠,忽近忽遠,頓覺奇怪,便開門尋個究竟,只見門外一個長眉毛、白頭髮鬍鬚的老和尚,身穿袈裟,手握禪杖,手中卻不見木魚,心中正詫異,老和尚開口說話:「小哥,長得好相貌啊」,陳菩送笑了:「多謝師父誇獎」,只見老和尚喃喃自語:「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法力無邊,磐石山崩」!正欲轉身,菩送不解的問:「大師,你念法啊磐啊,是什麼意思?」老和尚哈哈大笑,說道:「施主慧根極深,實是與我佛有緣,施主可有意隨我遁入空門,一起參禪悟法、救苦救難如何?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入陳員外眼裡,陳員外大怒,命其家丁,將和尚轟出庄外,其實,這並非什麼老和尚,而是陳菩送帶回的那隻百年妖狐,他從中作祟,想方設法,逐趕陳菩送出門,欲以占他陳家偌大的家業,遺憾的是,陳菩送一無所知。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迎來了黃道吉日,陳府張燈結綵、吹吹打打,一遍喜慶,將美貌動人的新娘子劉慧娟娶進了陳家莊,新婚之夜,洞房花燭,面對良辰美景,絕色佳人,新郎陳菩送卻冷眼相待、毫無喜色,對新娘子不冷不熱,這天夜裡,他趁著夜深人靜,一個人偷偷的逃出了家門,一去幾年再無蹤影。
陳菩送棄家出走,是受到了老和尚的蠱惑,一時糊塗,他似乎是看破紅塵、大徹大悟,其實是鬼迷心竅,他離家出走後,來到了杭州金山寺,出家做了一名和尚,法號無牽,從此,他每天吃齋念佛,孤守清燈,早已忘了高堂老母,也忘了他們的養育之恩,無情的拋卻了夫妻之義,一去八年,杳無音訊。
忽一日夜晚,陳菩送做夢,夢見年邁的老父被大火團團困住,在火中撕心裂肺的叫喊,家中到處一遍火海,他一下子被惡夢驚醒,嚇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深切想念起家鄉的父母親來,八年了,狠心的陳菩送沒有回去一趟,於是,他決心回家看望父母,探過究竟。
半個多月的日夜兼程,陳菩送終於回到了闊別八年的故鄉,當他來到雙橋庄的時候,卻發現物是人非,他的家早沒了,老家的地方一堆瓦礫,野草叢生,狼藉一遍,殘垣斷壁,他正要打聽,忽見一位老人對另一位老者說:「哎!陳員外家真是造孽呀,好好的一個家,被他那個沒用的兒子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孽子呀!」原來,在陳菩送走後,陳家發生變故,宅中經常鬧鬼,那隻百年妖狐出來作亂,後來他變成陳菩送的模樣,玷污了美貌的劉慧娟,一天夜裡嗜酒誤事,很快顯出了原形,陳菩送妻子劉慧娟受到了驚嚇,受不了這種刺激,最後變得瘋瘋癲癲,時好時壞,陳員外請來高明的法師,一舉打死了這隻百年妖狐,但從此一病不起,一年後老夫妻雙雙病倒,不久都抑鬱而死,留下這個瘋癲的兒媳婦,又一夜,瘋媳婦病發,癲狂過後,一不小心,碰翻了床邊的蠟燭,引起一場巨大的火災,將陳家的府邸,燒得一乾二淨,萬貫家財,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陳家從此破落。
當陳菩送聽說了這一切時,他悔恨交加,心裡悲傷,淚如雨下,他找來了飯食,來到了父母的墓前,想祭奠父母的亡靈,剛剛跪下,突然看見墳墓的後面站著一個瘋女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正在喃喃自語:「公公、婆婆,不孝順的兒媳婦慧娟來看你了,你們好可憐呀,我也好可憐啊,你們都走了,只留下兒媳婦一個人孤苦伶仃,可憐啊可憐…」說著一邊趴在墳上一邊用雙手挖土,又自言自語:「婆婆,你的頭髮亂了,好久沒人替你梳了,哈哈,兒媳婦慧娟幫你梳頭,梳頭,哈哈,梳頭,哈哈哈哈……」當陳菩送看到這裡時,心如刀絞,淚如泉湧,心裡悲憤交集,他知道,這就是被他拋棄的媳婦慧娟,此情此景,看得他肝腸寸斷,心裡疼得如萬箭穿心一般,痛不欲生,陳菩送一下子崩潰了,突然,他仰天長吼,「啊……啊……啊……天哪……」,匍匐在地上,他放聲號啕大哭,一時天地間,風雲驟變,電閃雷鳴,天空下起了傾盆的暴雨,一時間,山洪爆發,汪洋一遍,洪水將瘋媳婦沖得無影無蹤……
從此以後,在山河大地上,出現了一個衣衫襤褸、光著腳丫,瘋瘋癲癲的大和尚,他喜笑無常,行蹤不定,只要那裡有妖魔鬼怪的出現,那裡就有他降妖除魔的身影,那裡有不平之事,那裡就有他的除暴安良,他行俠仗義,懲惡揚善;他慈悲為懷,普救眾生,人們尊稱他佛祖、牽公,其實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法號無牽和尚的陳菩送……
子曰:「一時之錯,將百年妖狐引進了家門,鑄就了自家的悲哀,父母抑鬱而死,妻子被嚇瘋,萬貫家財付諸一炬,本來一個好好的家庭,弄得家破人亡,悲哉、嘆哉,一時失足,萬劫不復,法號無牽,他真的能無牽無掛嗎?」
(這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陳菩送一時之錯,將百年妖狐引進了家門,鑄就了陳家的悲哀,父母抑鬱而死,妻子被嚇瘋,萬貫家財付諸一炬,本來一個好好的家庭,弄得家破人亡,悲哉、嘆哉,一時失足,萬劫不復,法號無牽,他真的能無牽無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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