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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悔成為一名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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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推送可能會有點枯燥,但還是希望你可以看完。我是那個專在眾人喜大普奔的時候潑冷水的人,這次也不例外。甚至為了準備這桶冷水,一口氣啃了大半個月的學術論文。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看完你會明白。

說句cheesy的話,裝冷水的桶底,有一顆無比熱誠的心。

Enjoy.

「噢,不。我幹了什麼?這真是個天大的錯誤。」

看著懷中剛出生的女兒,這是維多利亞·艾爾德的第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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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維多利亞的女兒摩根十八歲了,母女倆關係非常好。但維多利亞表示,她仍然後悔「成為母親」這一決定,而女兒也表示支持。

▲ 維多利亞·艾爾德與女兒摩根

「我愛我的女兒,」 維多利亞在Quora上寫道,「如果她發生任何事,我將無法自處。我從來沒有不愛她或者不想要她... 我也不認為我是個失敗的母親——我只是不想成為母親而已。」

維多利亞的經歷是一個近年來才逐漸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的群體的縮影。像她一樣後悔為人父母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並沒有屬於自己的聲音。英國治療師安德魯·馬歇爾把悔育稱作「最大的禁忌」(the biggest taboo)。

在當前輿論環境下,承認悔育的確需要巨大的勇氣,尤其是母親。

母性被認為是神聖、偉大、不可辯駁的,而「後悔」這種情感傾向無疑動搖了該刻板印象的根基。社會的不理解促使很大一部分人只能選擇在網路的保護下分享自己的經歷和情緒,比如Facebook小組「I Regret Having Children」的上萬名成員,比如和維多利亞一樣在Quora上回答「悔育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的用戶。但只有少數人會像維多利亞一樣選擇使用自己的真實姓名。

有人不解,既然孩子已經出生,很多悔育的父母也並非不愛或者無法接納孩子,那為何還要把這種後悔公之於眾?

來看看作家、社會學家Orna Donath怎麼說。

▲ Orna Donath

Orna Donath出生在以色列。以色列女人平均每人生三個孩子,生育率在發達國家裡名列榜首。選擇不要孩子的Orna,在旁人眼中有如異類。

這讓她開始思考:在一個把生育視作「自然之道」的社會環境(pronatalist social climate)里,女性對生育的選擇究竟含有多少自我能動性?

稟著學術精神,Orna在網上貼出「招聘啟事」,尋找願意配合她進行調查的人,前前後後聯繫到了二十三位「悔育媽媽」。

這些媽媽們年齡跨度很大,從二十幾歲初為人母者,到七十多歲、已經當上祖母的都有。

其中,

七位媽媽來自工人階層,十四位是中產階級,兩位高中產階級;

十一位受過高等教育,八位高中畢業,三位持有專業資格證,一位學士在讀;

所有媽媽都是以色列猶太人,十六位是Ashkenazi(歐洲裔猶太人),四位是Mizrahi(中東或北非裔猶太人),三位是混血兒;

二十位有過被僱傭的經歷(包括仍然在工作者),三位從未被僱傭。

所有媽媽均與子女為血緣關係。

從2008年開始到2011年為止,Orna花了三年集齊所有的採訪資料,並將其寫成一篇論文:《選擇為母?從生育及撫養的回憶中看能動性與悔意》(Choosing motherhood? Agency and regret within reproduction and mothering retrospective accounts)

Orna指出,人們應當討論這個一度被視作禁忌的話題,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為了將「生育」這件事去自然化

由於二戰的浩劫、宗教價值觀等等因素,以色列是個非常重視生育並以多生為榮的國家。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里,女性的生育權不再真正屬於個體,而是被嚴重「國有化」。用Orna的話來說,「她們的子宮被視作一個巨大的、可以為了大局而被徵用的『國家子宮』。」(Their wombs are perceived as a "national womb" to be recruited for the greater Jewish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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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直接導致了生育成為了一件必經的、自然的 、絕對且唯一正常的事。

其中一位受訪者阿塔利婭(化名)說:

我完全沒去思考過(生育)這件事,思考過把一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意味著什麼... 什麼也沒想。當初的這種不假思索讓今天的我感到震驚。

另一位受訪者夏洛特(化名)則表示:

在這個社會裡,每個人都生孩子。因為這條路人人都走,所以我想都沒想就跟著走了。

這種被社會無形中強加於女性並反覆鞏固的生育「意願」,哲學家梅爾斯稱之為「對想像力的殖民」,Orna則稱之為「被制度化的意願」

不論如何,當一個所謂的「選擇」被內化成了一種社會潛意識,實際上已經很難再被稱作選擇。

與夏洛特和阿塔利婭不同,有些人很早就知道自己並不想要孩子,最終卻因為種種因素(往往是伴侶的意願或輿論壓力)妥協。這樣的生育,可以被視作「自願」嗎?

受訪者德沃拉(化名)將生育稱作「我為了維持這段關係所支付的代價」,多琳(化名)更是直言,(當她發現完全不想要小孩的自己懷上了雙胞胎時)「那就是強姦。沒錯,強姦。而我允許它發生了。

正如女權主義學者、社會活動家凱瑟琳·麥金農所指出的,「同意發生性關係」並不等同於「想發生性關係」;同樣的,同意生育也絕不等同於想生孩子。

把生育「去正常化」、「去自然化」,將其當作一個普通的選擇——與不育、領養等處於同等地位的選擇,才是對人性真正的尊重,也是這些悔育母親們、Orna Donath等學者們發聲的重要目的。

Orna這篇論文的誕生,說是里程碑式也一點不為過。自此,Motherhood Regret不再僅僅是網頁上的幾句匿名的牢騷,而是真正成為了嚴肅的學術性話題,甚至正在逐漸發展為一場社會運動,也激發了許多此前一直沉默或者不知該如何表述自己感受的女性站出來發聲。

德國作家Sarah Fischer在看到Orna的文章後大受啟發,將自己的經歷寫成了一本書《「快樂母親」之迷思:我為什麼更願意當父親》,指出當代社會性別不平等的現狀常常使母親們心力交瘁。

▲ Sarah Fischer

Sarah是常人眼中典型的獨立女性,擁有自己熱愛的寫作和攝影事業,跑遍全世界180多個國家。用她的話說,「在馬達加斯加的叢林中差點脫水喪命,在印度洋上遭遇過海盜搶劫,我都挺過來了,所以覺得當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目睹過身邊的好友在成為母親之後怎樣一點點失去自我:放棄堅持多年的愛好和職業;開口閉口三句話不離孩子... 「當一名母親誕生時,曾經的那個她就得靠邊站了。」

作家、攝影師、某LGBTQ網站創始人Samra Habib對此深有感觸。在好友和姐妹相繼懷孕後,她感覺到彼此的關係不可抑制地疏遠了。時間是一個問題,但即使在有空見面的時候,育兒話題也取代了她們原本豐富多彩、mentally stimulating的談話。以至於她現在每接到一個好姐妹懷孕的電話,就覺得「心裡一涼」。

▲ Samra Habib

這邊廂,Sarah發誓絕不成為傳統育兒模式的受害者,帶娃、家務一定要和丈夫平攤。然而,微薄的陪產假津貼(即企業發放給男性員工以便其陪產的津貼)以及無處不在的性別薪酬差(gender pay gap),不但阻礙著職場平等,同樣也阻礙著家庭內部的分工平等。

即使在性別平等方面做得最好的北歐國家,性別薪酬差也仍然是嚴重的問題。談到薪酬分配的問題,人們一般會想到「同工同酬」。然而現實是,在女性為家庭的付出大大超過男性的時候,她們給予工作的時間與精力自然會被擠壓。無視家務平等而只談同工同酬,無異於空中樓閣。

《多倫多星報》今年二月刊登了一篇文章,叫《即使在斯堪的納維亞,母親也遠比父親掙得少》Even in family-friendly Scandinavia, mothers earn much less than fathers。數據顯示,女性在第一個孩子降生後薪酬驟減,男性卻幾乎不受影響。(圖中顯示為丹麥的數據)

(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社會學家Heejung Chung指出,只有當男性與女性平分撫養義務和家庭雜務,這種「母性懲罰」(motherhood penalty)才有可能被解除。

對此,Sarah Fischer無奈地說:「女人一旦選擇成為母親,就被逼進了一個單一的『母親角色』,而父親們仍然是銀行家、木匠、醫生。」

Sarah為了發聲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她的書出版後,周圍孩子的母親們不再跟她講話,甚至在她送女兒去生日派對的時候也不會和她打招呼(「我身邊三分之一的父母都對我恨之入骨。」)。同時,網路上的辱罵和威脅也源源不斷地湧入Sarah的信箱,嚴重影響了她的生活。她甚至為此考慮過移民。

但也有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母親寫郵件向Sarah道謝,告訴她,她的書讓她們意識到自己並不孤單。

長久以來,社會對「母親」這一角色的全方位、無孔不入地神化,無非是對「主流撫養模式實際上是對女性的剝削和壓榨」這一事實的粉飾。

不信?

生育對母體不可逆轉的傷害——身體剝削

沒有或極少的陪產假津貼,阻礙父親盡到陪產、撫養等責任,迫使企業支付聘請女性「自帶」的虧損,進一步拉大職場性別薪酬差——事業剝削

媒體刻意造神,鼓吹母性「偉大」、打造並宣傳「超人媽媽」等人設,迫使女性犧牲更多時間精力,放棄愛好、友誼、職業等去滿足對母親這一角色不切實際的要求(同時默許父親不必如此,甚至換張尿布發朋友圈、辦公室擺張全家福就叫「好爸爸」)——人格剝削

我並非想煽動什麼恐育情緒,但不加思考的生育,就是繁殖。閉口不談生育所帶來的傷害、成為母親所帶來的犧牲,張嘴就勸女性生生生的,恕我直言,都是壞蛆。

直面輿論壓力發聲的悔育媽媽們很勇敢,但如果當初,有人告訴她們:「你有選擇。」 或者:「你再想想。」 那麼,她們本無必要承擔如此沉重的勇氣。

看到這裡的女孩子,希望你在未來選擇生育這條路之前,停住腳步想一想:

1)(即使在有伴侶的情況下)我是否有獨立妥善撫養這個孩子的經濟能力以及情感能力?

2)如果我希望和伴侶一起撫養孩子,伴侶是否具備這樣的能力?

3)伴侶是否覺得「女人多帶孩子」是應該的?

4)我是否準備好在事業、社交、個人自由時間、與伴侶的親密關係等等方面作出相應的犧牲,並最大程度地控制自己不把這些犧牲所帶來的怨氣轉嫁到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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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告白》

5)我是否準備好給予這個孩子愛、尊重、理解與自由,不以我的意志來控制ta,不要求ta回報,生下ta也非出於某種功利性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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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處女之死》

(這部致郁系青春片,送給曾對這世界絕望的你)

如果問題3)的答案為「是」,或者其他任何一條為「否」,那很可能現在的你並不適合把一個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上。

最後,用我寫給自己媽媽的話作為這篇推送的結尾吧:

祝你母親節快樂,更希望你在不是母親的身份和精神空間里,也快樂。

- 參 考 資 料 -

Donath, Orna. "Choosing motherhood? Agency and regret within reproduction and mothering retrospectiveaccounts."Women"s Studies International Forum,2014

Fennell, Julie. ""It Happened One Night": The Sexual Context of Fertility Decision-Making."Presented at the Population Association of America, 2006 Annual Meeting, Los Angeles, California, March 30 - April 1, 2006.

Habib, Samra. "No Kidding."Fashion, May 2018.

Kingston, Anne. ""I Regret Having Children"."Maclean"s, February 2018.

Marsh, Stephanie. 「『It』s the breaking of a taboo』: the parents who regret having children.」The Guardian, 11 Feb. 2017.

Miller, Claire. 「Even in family-friendly Scandinavia, mothers still earn much less than fathers.」The Toronto Star, 6 Feb.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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