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小孩」：母親
五年前，家父因高血壓突發腦溢血，迅疾離開了這個塵世。從此，年至古稀的母親，由於不習慣於城市的生活，在家獨自過上了寂寞的生活。初，她守在那片與家父共處了幾十年的空間，心中充滿著對家父的懷念，希望哪一天家父能奇蹟般返回到她身邊。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家父身影在她現實與夢境生活中的淡去，她逐漸明白，心中的夢想已永遠不可能再成為現實。即使如此，她依然堅持獨守著那片空間，守著那片深藏著過往的天地，不願離開。
母親自己的身體一向不好，常年缺血的她，既不能補，又不能涼，晚年也患上了高血壓，晚上常常頭痛。為此，我們做兒女的都整天提心弔膽，但因都各在外奔於生計，故除了不時給她打電話問詢情況外，另外也無計可施。擔心的事，遲早會來。去年農曆二月，母親因腦血瘤突發腦中風，幸虧鄰居施救，聞訊趕回去的姐姐與弟弟及時將她送到了醫院，才未發生嚴重後果，幸免於難。幾天後，我們將她轉到了省腦科醫院。剛從重症室出來的那幾天，母親一直不知身在何處。此前，她一直是不願意進醫院的，那次被送進醫院後，為了進行造影檢查，醫院按例綁住了她手腳，這在她心裡上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我又沒有犯法，為什麼要綁著我？「她不時地埋怨著。在她的意識里，只有犯法的人，才能被五花大綁的。為此，當腦科醫院提出要再次進行造影檢查以確定病情時，她死活不同意。不斷地說道：「你們送我回去吧！我不做什麼手術了。反正活了這麼大了，要走也值得了。」
」娘，既然來了，就做個檢查吧。綁著手腳，是為了避免檢查過程中發生意外，給誰僖檢查都是一樣的。「
」不檢查，我也不做手術，反正你們現在就送我回去。為什麼要把錢扔在醫院裡？我已經一大把年紀了，就算走了，也心甘情願了。「
」娘，錢是可以賺回來的。人走了，就沒了。如果現在用錢能把父親找回來，發多少也值得啊！「我耐著性子勸慰道。
那天上午，當我再去醫院時，剛好了些的母親，要三弟幫她穿好了衣服，硬是要弟攙扶著出了住院樓，在門前站著等我們。這時，她才知道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弄到了長沙。
」崽，你的車在哪？馬上送我回去，我要回家。「對手術也沒有把握的三弟也在一邊含含糊糊地表示贊同。
看著年邁體弱且仍在病中的母親，想著她那十幾天來不斷要求回家的慾望，我也雙眼含淚。老實說，我們兄弟幾個，加上我姐五個，除了大哥和四弟一直堅持著要做手術的觀點外，因為對手術都沒有信心，心裡也在不斷動搖。我心中在不斷猶豫著。
」娘，不在乎這兩天，明天再做個檢查吧。如果檢查沒有問題，我們就接你出院。「
經過幾番勸慰，娘總算回了病室。後來，又在連哄帶騙中，娘、終於同意做介入手續。手術那天，我們兄弟三個忐忑不安地等候在手術室外，誰也拿不準會迎來一個怎樣的結果。直至兩個多小時後，醫生出來告知我們手術成功完成。
從麻醉中蘇醒過來的母親，失去了記憶，誰也不認識。在手機中聽到這個消息，我也心亂如麻。我們無法接受一個陌生的母親，年邁的母親又如何面對一個陌生的世界？
這次，她首次經歷了她人生中史無前例的足足一個月的醫院生活。手術後，母親身體逐漸康復，記憶力也逐漸恢復。然而，一個多月的醫院生活，使她的心理變得極其脆弱。她已不再能獨自面對老家那片空間，依賴感也變得非常強烈，時刻離不開人。剛出院後的那半年內，母親的情緒極不穩定，特別是精神上極其脆弱，無一處可以安心，也無一處能夠讓其定身。每到黃昏，便是心神不寧，無論到哪，都無所適從。我知道，娘是患上了習慣性恐懼症。她的心裡恢復需要很長時間。其時，我姐負責照顧她的生活，她不得不因此而陪著娘不時來回於她家與娘家兩地之間。
親愛的媽媽
大愛無疆
湘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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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手術已過了一年多，恐懼感帶來的痛苦，仍在折磨著她。娘就像一個年老的小孩，希望時時刻刻有人陪在她身邊。我們小時候對母親的依賴，雖然也是出於對外界的恐懼，但那時有著對長大的期盼，有著對未來的希望。可是，誰又能理解老人對子女的依賴心理呢？老人已經沒有了長大的期盼，更加少了未來的希望，他們的前方，只有大家不願意看到的自然歸屬。如果我們能夠理解這些，那麼就能深刻體會老人對兒女依戀中所深藏的痛苦與無奈了。所謂越老越小，老人的一些思維，其實正是一種」轉老還童「的體現，這種體現往往便表現為他們如兒童般的行動和語言。我們常常祝福老年人轉老還童，但在面對他們這種」轉老還童「後的需求時，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有有多少人能不厭其煩地長期耐心面對呢？
老而又經歷過醫院恐懼的娘，性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再像以前那麼多話，更不像以前那樣淡對生命。只有一點，她還像千千萬萬的老人一樣堅持著，自神志基本恢復如初後，她依舊要守著那個過了幾十年的空間。
偏遠的山村，沒有母親節。其實，盡孝也不單是母親節這天的事情。理解老人的需求，滿足老人的需求，是對老人最好的回報。可惜，在母親照料中翅膀漸硬的我，卻離她越來越遠。現在，在母親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我卻沒法給她最需要的陪伴。人生不易，生活艱辛，背井離鄉的我，只能在每個日日夜夜，遙遙地祝願母親一起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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