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的你，願意父母生二胎嗎？
2015年10月，全面二孩政策實施。面對這一紙新政策，有的家庭慶幸趕上了這班車，家中再次添丁；有的夫婦因為年齡已高，只能望洋興嘆。
計劃生育之後的二孩政策也催生出了一個新群體的產生——超大齡的哥哥和姐姐。他們與自己的弟弟妹妹都相差了18歲甚至更多，當戴了將近20年的「獨生子女」標籤即將被家中的一個新生命打破的時候，他們會如何面對？是欣喜弟弟妹妹的降臨，還是惆悵家庭結構的改變？
我們採訪了四位與二孩政策打過交道的人，他們中有接受或者反對二胎的大齡哥哥姐姐，也有生下了二胎的高齡媽媽，我們傾聽並記錄了他們的故事，希望能夠從中窺見微小個體面對生育政策變遷的洪流，是如何順從、抗爭、向前的。
2015年，中國全面放開二孩
記者 | 張立榕 馬倩倩
責編 | 張立榕
排版 | 樊佳璇
「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林靜 女 22歲 成都
知道我媽懷孕了是在今年過年的時候，前一天剛通宵完成建模比賽，睡到中午才醒。我媽拿著B超單，對我說：「你要有弟弟妹妹了。」當時一個激靈就清醒了，看著單子上「孕12周」的字樣愣住了，如鯁在喉，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天我一直避免和我爸媽談論這個事情，我原本是家裡的獨生女，我爸老家又重男輕女，我覺得他們是想要留下這個孩子的。我從小就很排斥二胎，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對我媽媽的佔有慾很強，她要是去抱別的小朋友，我都會吃醋都會哭。之前他們問過我對二胎的看法，我強烈反對，他們也保證不會去生，所以我一直覺得我一輩子都會是獨生子女了，知道我媽懷孕之後真的非常震驚。雖然我媽和我說是意外懷上的，但是我總是有鍾「被背叛」的感覺。
那幾天想了很多，還是不能接受一個新的家庭成員的到來。從我的角度來看，我還是有點自私，不希望有個弟弟妹妹來分擔爸媽對我的愛，一想到之後如果我爸媽的關注點會分散到另一個孩子身上，我心裡特別難受。其次，我媽媽今年46歲，我爸已經快50歲了，他們現在還有精力帶孩子，但是等到二孩十幾歲上初中高中，正是需要爸媽多費心力的時候，他們都六十多了，沒這個心力了。到時候這個責任是我來承擔，我不是不願意，但我到時候肯定也組建了家庭，有自己的事業和孩子，很難再抽時間去管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
在符合生育二孩條件的家庭中，大部分女性如果懷孕都將是高齡產婦
我和爸媽之間還因為二胎這個事情爆發過幾次摩擦。我爸每次說想要生下這個孩子，我就直接說「有他沒我，有我沒他」，那幾天基本上不和他們說話，白天就出去找朋友。事後想想，這句話說得有些重了，但確實是我那個時候真實的想法。
我爸媽後來答應過年之後就讓我媽媽去醫院拿掉孩子，那天我也陪她一起去了。路過婦產科，聽見裡面嬰兒的哭聲還是有些尷尬，當時覺得媽媽真的很愛我，很不容易。其實我也知道我沒有權利干涉父母的生育意願，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謝他們願意尊重我的意見。
返校的時候去高鐵站，我媽當時剛做完手術，身體還很虛弱但還是來送我。那一刻，心裡真的很難受，也哭了。經過這個事情，我也反省了自己，平時對爸媽的關心和陪伴還是不夠，讓他們太孤單了，現在我幾乎每天都會給他們打電話，聊聊天。
央視新聞頻道播出的春節特別節目《二孩之後》中，一位70後媽媽就很遺憾地表示：「生二孩是完不成的任務。」
「撫養和教育弟弟的責任我一定會承擔，這點我不會去迴避」
張健峰，男，19歲，杭州
我媽是在我高考之後生下我弟弟。可能是怕對我備考產生影響，之前他們一直都沒和我說。等到懷孕三個月的時候我才知道，但當時也並不是很驚奇，當時因為學業壓力也沒有太關注，有一天我媽去醫院住了幾天，回來之後就帶回了我弟弟。
準確地說，我弟弟是在放開二孩前夕生的，因此剛開始還是藏著掖著，當了幾年的「黑戶」。我爸媽對政策比較敏感，覺得二孩遲早會放開，就先生了，還挺有遠見的。
其實我小學和初中的時候，我爸媽就問過我想不想要弟弟妹妹，那個時候我比較小，不希望父母對我的愛會分給別人，也一直沒有同意。上了高中之後，自己也長大了，也希望上大學之後能有一個弟弟妹妹來陪伴爸媽。還有一個原因是，當時我爸的家族只有我一個孩子，老家的傳統觀念比較重，多一些男丁能夠讓家族後代更興旺一些。
我爸媽也有為我想，如果我未來的妻子也是獨生子女的話，那麼我們一對夫妻就要贍養四位老人，壓力很大，生二胎也可以減輕我之後的壓力。
中國曆年勞動年齡人口圖，中國社會已逐步進入老齡化
我也有想過和弟弟年齡差距過大的這個問題。畢竟他出生沒多久我就去上大學了，只有寒暑假在一起相處，成長軌跡的交叉比較少，但是我覺得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吧，畢竟是親兄弟。不過也有優勢，當我弟弟在青春期面臨人生重大抉擇的時候，我就可以用自己的經驗給他很多指導和建議。等到我的孩子長大了，我的弟弟也能夠給他指導，這樣就可以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第一眼看到我弟弟的時候還是很興奮和激動的，並沒有排斥的感覺。之前我不想爸媽生二胎有一個原因是因為照顧孩子太麻煩，弟弟出生之後確實有的時候讓我沒辦法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情，但是他也給我們家庭帶來了很多的歡樂。因為家裡經濟條件還不錯，我並不擔心爸媽物質投入的轉移，有了我弟弟他們對我的牽掛也會少一點，能夠分散一些對我的關注，我覺得也挺好的。
爸媽會慢慢變老，但是我會不斷長大，之後撫養和教育弟弟的責任我肯定也要承擔，這點我不會去迴避。
「不讓父母對自己逼婚逼孕，又不允許父母生二胎，不能這麼雙標」
陳曉敏，女，20歲，福州
我知道我媽媽懷孕是在高三的時候，當時正值福州的梅雨季節，我爸不讓我媽媽下雨的時候出門，我覺得有點奇怪，就問怎麼了，我媽就直接告訴我她懷孕三個月了。
當時知道的時候我還是有些吃驚，畢竟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弟弟妹妹。家裡的老人都很開興，也不在意是男是女。但是我有點擔心我媽的身體，畢竟當時已經45歲，算是高齡產婦了，之後也查出寶寶胎位不正，是帆狀胎盤，挺危險的，不過好在最後母女平安。
高齡產婦生產不易
爸媽有說妹妹之後的教育需要靠我，我覺得這很正常，作為姐姐承擔這個責任也是應該的。
支持爸媽生二胎其實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不想太早結婚生孩子，想多享受幾年的單身時光，但我爸媽都是很傳統的思想，之後可能會對我逼婚，另外一個孩子也能夠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因此妹妹出生之後讓我有一種不著急生小孩的輕鬆感。
妹妹出生之後看著家裡人手忙腳亂地照顧她，有一種看著自己小時候的「穿越感」。我把我的房間騰出來給妹妹了，現在周末回家雖然只能睡書房，但心裡倒並不介意，看到她那麼可愛心裡還是很開心，我也經常在朋友圈曬妹妹的照片。
單獨抱她在小區散步的時候也會有人誤認為我們是母女，剛開始我還會解釋一下，之後也就一笑而過了，別人的眼光沒什麼好在意的。因為年齡差的比較大，我總有一種把妹妹當作女兒的感覺，平時相處的時間不夠多，所以每次在一起都很珍惜。
我認為子女無權干涉父母是否生二胎，現在的年輕人一直喊著不希望父母逼婚逼孕，要有個人自由，但是反過來卻不允許父母生二胎的話，這不是雙標嘛。對於大齡的哥哥姐姐來說，二胎的負擔和責任肯定是有的，但是反過來弟弟妹妹之後也會給幫助，都是相互的，一家人就不要太功利地去想。
對於放開二胎這個政策，我爸媽算是幸運的，還能趕上放開二胎這趟列車，滿足了心愿。很多六零後在現在儘管有心，但也無力了。現在雖然有很多人詬病計劃生育制度，但我覺得國家也是迫不得已，那個時候人口太多，為了國家的發展，必須對生育進行控制。現在我們面臨老齡化社會了，放開是很自然的事情。政策只是適應了不同時間段社會的需要，初衷都是好的，但如果政策制定者的眼光能夠更長遠，對社會和人民的傷害就會更小，福利就會更多。
我國高齡孕婦的比例20年來呈上升趨勢
「大寶二寶之間的關係，主要看父母」
顧潔 ，47歲，女
大女兒20歲，小兒子2歲，廈門
在得知全面放開二胎那一刻，我就決定要生二胎了。和老公商量之後一拍即合，隨即就開始備孕了。
我是三姐妹，老公有一個哥哥，兩個妹妹，我們都覺得兄弟姐妹多一些很好，小的時候互相有個玩伴不孤單，長大了之後贍養老人的壓力也不會很大。大女兒出生之後，我們就很想再要一個，但當時我倆都在體制內單位工作，身邊有些同事為了生二胎辭職了，老公也和我說過要不咬咬牙也辭職了去生，大不了罰點款再去做生意。但思考再三還是放棄了，一是因為當時家裡需要用錢，沒了工作怎麼行呢，做生意也有風險，賭不起。二是想著，計劃生育說不定過幾年就取消了，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快20年。
我認為大齡生二胎第一個面臨的問題就是身體了。我當時已經45歲了，雖然平時身體還算健康，但懷孕還是不容易，諮詢過醫生吃了大半年的中藥才懷上。之後考慮的就是經濟問題，我之前在一家報社做編輯，懷孕之後就把工作辭了，這等於一年損失了十幾萬的收入，但好在老公的收入比較穩定，家裡這幾年的存款放在股票、基金收益也不錯，經濟這塊才不擔心。
但小寶出生之後我覺得自己之前在經濟問題上還是過於樂觀了，生大女兒的時候順產才花了不到一千塊，但生小寶的時候破腹產住了一周的院就花了快一萬，奶粉、尿不濕現在的價格也很高，還請了一個保姆，每個月的開銷大部分都花在小兒子身上。之後等他再大了一點，各種早教班就要接踵而至了，雖然女兒那個時候也沒報什麼班，但現在身邊的孩子都在上，自己也害怕自己的孩子輸在了起跑線，說到底，都是中產階級的教育焦慮啊。
網友估算的中國各城市養育孩子成本圖
剛剛懷孕的時候害怕影響女兒備戰高考沒和她說，高考完當天晚上我才告訴她。沒想到她還是挺開心的，覺得又能有一個孩子陪伴我們。小寶出生之後，我們還是和她仔細討論過二胎的撫養和教育問題，我和老公承諾之後的家產一人一半，給他倆都買了保險，絕不會偏心，雖然女兒嘴上說沒事沒事，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尊重她的意見。
我看過一些新聞說大寶非常強烈地排斥父母生二胎，甚至以死相逼。我覺得這主要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溝通不夠多，和平時的家庭教育也有關係。雖然我和老公都算是老來得子，但我們從來不會溺愛，也不讓家裡的老人太寵。對於姐弟之間年齡相差大不夠親密的這個問題，我覺得每一個大齡生二胎的爸媽都會面臨，主要看怎麼去處理吧。平時我經常讓他們視頻，女兒寒暑假回來盡量讓他們都待在一起，我也會以姐姐的名義給他買玩具，告訴他：「你看這是姐姐賣給你的，姐姐多愛你呀。」總之，我覺得只要父母有心，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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