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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系男人的沉淪

這是奴隸社會的第1472篇文章

Photo by Wes Hicks on Unsplash.

酒店的天花板是白的,灰白,和棉質的被單不一樣的白,那種白帶著一層似有似無的黃,像是長日里見不著太陽的人的臉,透著一絲萎鈍。

成和田目不轉睛盯著天花板發了一小會兒呆,厚重的暗綠色落地窗帘後面沒有一絲光。天還很早吧,他想。這一年來總是早醒,到了四點多就再無法入眠。他打開了手機 — 昨夜歡娛之前他照例是關了手機。

微信的對話框里有好幾個王靜嘗試和他語音通話的字樣。然後是幾個字,「出事了,趕緊回信。」他看了眼身邊那個一絲不掛,起伏有致的身體,心裡划過一絲疑惑和不安,似乎這個身體和這條信息有著某種隱秘的關聯。他把目光再次轉向微信,敲了幾個字,「什麼事 ?」

「家裡死人了。你趕緊給我打個電話過來。」那邊顯然在等著他,馬上就回了話。

「死人了?」成和田心裡一震,騰地一波巨浪掀起來,這種感覺如此熟悉,這是今年第二起和他有關的死訊了。他趕緊穿了衣服,帶上門,馬上就給王靜打了微信電話過去。

微信電話很快接通。王靜的語氣帶著一絲顫,「天宇的同學在我們家……死了……是吸毒過量……」

和田心裡的巨浪軟乎乎地翻了過去,他大大地鬆了口氣,但是稍瞬又提了起來,「我們家,死了,吸毒?」 他像牛一樣反芻著妻子的這句話,兒子,吸毒,死亡,這幾個詞怎麼就擼成了一串? 兒子和妻子兩個人是去年初回的美國,住在南加州的爾灣,他一個人待在北京,之間隔了一個太平洋。

「是的,你別問那麼多了,這邊警察還在這。還要取證,對供詞。現在還不知道那個人家裡會不會告我們。總之麻煩事情多了,你趕緊飛過來。」

秘書給他訂的是第二天晚上美聯航北京直飛洛杉磯的航班,用的是他積累的里程數,他這兩年做海鷗,一年也得飛三,四回美國,攢了不少里程數。

晚上九點的飛機。起飛的時候,和田俯視著夜空下這個浮華璀璨的城市,萬家燈火,綿延成海,一片片一簇簇鋪成在華北大平原上,猶如一場永不謝幕的人間盛宴。那個瑞士名牌腕錶在三里屯 Soho 的鑒賞酒會這個點該開始了吧,他暗自尋思。今晚他原本是要出席那個酒會的。酒會大廳的施華洛世奇水晶吊燈像瀑布一樣從屋頂一傾而下,水晶用的低調而有內涵,每一個桌子上擺著鮮橙,蠟燭和青花的小瓷碗,瓷碗里裝了水,水面飄著一兩朵梔子花。暗紅色的實木桌上擺著法國的紅酒,鮮花和各式茶點,整個場景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低調的奢華。各種成功人士帶著打扮時尚,妝容精緻的佳麗出入其中。大家寒暄著,低聲談論著。這樣的地方才能碰到或者被朋友介紹認識他潛在的客戶,而這些人也是樂於結識他的,他是業界公認的最好的基金經理之一,要入他的基金最低要 30 萬美元。

飛機越飛越高,穿過雲層,一路向東,那個燈火輝煌的城市頃刻便湮沒在一片黑暗中。他有些恍惚,閉了眼,眼前一張煞白的臉在晃,他慌忙睜開了眼。

年初快過春節那陣,他的團隊加班加點做年底盈利分析。每一個客戶都要一份具體的基金成績表。他的主顧都是非富即貴的體面人,挑剔得很。他的成績表細緻入微,一條一條分析,美股表現如何,A 股是否值得推薦,港股後勁是否夠足。團隊做得很辛苦,他何嘗不是,連著幾個晚上他都只睡三,四個小時。做金融這一行,辛苦是總所周知的,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

那天晚上九點的時候,加班的幾個人準備撤了。模型分析組的林仲說他再弄幾個數據。大家都散了,剩了他一個人。凌晨的時候和田接到一個電話問他是不是這家基金公司的法人代表。和田回說是。「你們公司有一個員工撥了 120,送到醫院已經不行了。是猝死。」和田趕到金融街附近的協和醫院時,林仲躺在白床單上沒有一絲聲息,臉色煞白,眼睛似乎還在半盯著這個他未曾打算離去的世界,像是在詰問為什麼會給他這樣的宣判。

從醫院出來,夜色已經深沉得如太平洋最深處的馬里亞納海溝,黑蒼蒼的天像是落幕的幕布,沉重地垂在星空的邊際。和田心中也似這冬夜一般沉悶,他去了一家夜總會。他需要一個鮮活的肉體來抑制他對於死亡的恐懼。他給周遭的物事壓得死死的,得找個出口。他算是嫖客中有品的,但是那天晚上他粗暴得讓他自己都羞愧,他像是揉搓麵糰一樣折騰著那個女人,抓起來,壓下去,變著法子蹂躪著她。那個女人雙眼冷得像是隨時會飛出兩把飛刀。他有些慚愧,完事後,他給了她兩倍的錢。她數了她該拿的錢,把剩下的鈔票扔在他臉上,甩了門走了。

他發了一陣呆,拿出手機,凌晨四點。他翻看著微信上一千多個聯繫人,他找不到一個可以相訴的人。他把手機扔在一邊,向後一倒,人直直地躺在揉成一團泛黃的白床單上,像是躺在深海的一葉孤舟上,空虛,一種不那麼尖銳卻遼遠的空虛有如一張有很多縫隙的網,將他緊緊包裹。

沒過多久,林仲的父母把公司告到法庭,說林仲屬於因公「過勞死」,要求醫藥費、喪葬費等各項損失共計兩百萬人民幣。和田被這事弄得焦頭爛額。好在公司的攝像頭調出來後顯示林仲那晚一個人先是在玩手機,之後雖然是坐在電腦前,電腦訪問記錄卻顯示他其實是在玩網遊。和田心裡也清楚這些分析師實在是太疲憊,需要小小的休整。哪個分析師上班的時候沒開過小差,他自己當年在華爾街幹活的時候不也常看看華人網站文學城嗎?但是到了錢骨眼上他又恢復了商人的真正面目。公司靠著這條理由贏了官司,最後只賠了林家 20 萬,和田心裡知道虧欠了林仲。他不是沒動過心思多賠一點給林家,可是萬一下次又碰到這種事呢?那一陣,林仲那張煞白的臉總是在和田眼前晃,過了好幾個月才慢慢消逝。現在,在這三萬英尺的上空,那張臉又回來了,和田打開飛機窗戶的隔板,外面是一層一層的黑,飛機彷彿穿行在一個巨大的虛空里。

飛機是下午到的洛杉磯,和田再次打開隔板,陽光有些刺眼。白天和黑夜在高空里如此迅速地切換,和田驚詫之餘添了些許的不真實感。飛機即將降落,機身傾斜著調整方向,雲層下洛杉磯的那些摩天大廈便也傾斜了。他不由生出了一種細微的悲戚,這一個又一個鋼筋水泥的城市啊,似乎堅不可摧,但是只需一瞬間就會徹底毀滅,就像一個人的命運,剎那之間就被改變。他這麼想著,又生出了一絲僥倖,幸好出事的不是天宇。

和田在洛杉磯機場等了許久王靜的車子才過來,是一輛賓士的 SUV。

「路上堵得一塌糊塗,洛杉磯現在的交通比北京還糟糕。」王靜看上去非常疲憊,眼圈都是黑的,眼角的皺紋比幾個月前又深了些許。車子上了 405 高速,王靜開始述說出事那晚的情形,她的敘述中時不時就加上個「你相信嗎?」彷彿生怕丈夫質疑她在撒謊,又或者是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出乎她能想像的範圍。

那天晚上天宇和這個白人同學邁克在他們家玩耍,王靜在小區一個朋友家聚會。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天宇慌慌張張地給她打了電話,「媽,你快回來,邁克,他好像沒有氣了……」

她眼睛睜大了,「啊!你說什麼?我就回。」十分鐘以後,她趕了回來,匆匆上了樓,邁克躺在天宇房間的一個搖椅上,嘴唇發藍,手裡拿著一支吸管,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薄玻璃封袋和一個小盤。盤子里是白色的粉末,細滑入微,粉塵一般,白白的,是一種細緻純粹的白。

「我剛才上了個廁所,出來他就成這樣了。」天宇的臉色慘白,手還在發抖。

王靜也在抖,她顫抖著把手伸到邁克的鼻子下,氣息全無,她覺到了一陣陣眩暈,恐懼在她的身體里迅速生長膨脹,她不記得自己這一輩子什麼時候這麼恐懼過了。她覺得腦子和手沒有辦法協調行動。過了幾分鐘,她終於不那麼抖了,她撥了 911。

救護車尖利的響聲把黑夜平靜的面紗一把扯掉。十分鐘後,王靜家的門口就聚集了一輛消防車,一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車頂紅黃相間的燈不停地搖晃,黑夜裡沉澱的不安和污濁一點點升起,這個寧靜的高級住宅小區像是川劇里的變臉,轉眼就換了副模樣。

兩個穿藍色護理服的急救人員馬上到了二樓,她們訓練有素地拿出了一管納洛酮塞到邁克的鼻孔,他沒有反應,她們馬上開始進行人工呼吸,但是,顯然也是沒有一點用處。十分鐘之後,她們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們儘力了。」 一個大個子墨西哥裔警察上了樓,詢問邁克家人的電話。

「不知道。」天宇的臉色還是慘白,他搖了搖頭。

急救護理人員把邁克 — 那具屍體抬到擔架上,開了車走了。警察開始拍照,詢問天宇情況。邁克什麼時候暈過去的,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多長時間以後報的警?」大個子問天宇。

「我不記得了,我上廁所出來看到他那樣,馬上就喊我媽媽,然後,我們很快就打了 911。」天宇總算不那麼抖了。

大個子眼睛看了一眼天宇,又低下頭記錄。

「誰的海洛因?」他再度抬起了頭。

「是邁克帶來的。」

「噢?」大個子右邊的眉毛挑了一下,「確定?」

「是的,他的包在這。」天宇把邁克的書包遞給大個子。

「他帶書包來你家做什麼?」大個子又看著天宇。

「我們原來說好做一個電影項目的,但是他說我們要先體驗一下生活,再開始拍攝。」天宇聲音平靜了很多。

大個子看著他,點點頭。

車子開過了小西貢,王靜總算把這事說全乎了。車外的交通也順暢了一點,像是配合著讓兩個人透口氣。

「你說,這麼奇葩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我們家!」王靜想起了兒子最喜歡說的一個詞,奇葩。是的,這麼奇葩又糟心的事情。

「唉,今年好像真是流年不利。」和田眼前閃過林仲的臉,他按了按太陽穴。

「還好是那個孩子自己帶來的毒品。不然他們家還不得告我們告得妥妥的。」王靜說。

「他們家幹嘛的?」

「據說他爸爸是加州大學爾灣分校醫學院的,好像還是個院長。」

「噢。那就有些麻煩了。」和田皺了下眉頭,他在美國住過很多年,知道這些美國人有多麼愛告狀,他那時剛到美國一個月,就被那個猶太房東告到了法庭,說他們提早搬出去,也沒通知他,違背合約,要求賠償一個月的租金。然後他又想起了林仲的官司,心裡又添了幾分堵。

終於到了爾灣,這個距離洛杉磯一個小時車程的城市這些年成了國內新移民的首選。和田有好幾個客戶住在這,他還聽說好幾個影視圈的導演和明星都在這置辦了房產。

車子開進了小區,小區在山上,俯瞰著整個爾灣城,背後就是一個自然保護區。和田遠遠看到一幢幢紅瓦青牆的高級別墅從一壟壟深綠之中探出頭來。這是個高尚住宅小區,小區鶴立雞群的一個顯著標志就是這些紅瓦。要知道,很多房子的屋頂用的是一大片的黑色油布氈,而不是這樣一片一片的瓦。

天宇看到和田的時候,破天荒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和田也回抱了一下他,有一點拘謹。他似乎還是不習慣像美國人那樣,擁抱親吻就跟喝水一樣稀鬆平常。無論如何,他有些寬慰平日和他隔了一層的兒子這次這麼主動。不知是兒子又回到美國生活了兩年,慢慢西化了,還是這一次發生的事情太兇猛,兒子需要一個靠一靠的肩膀。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想不出來說什麼好,半天說了一句,你好像又長高了。兒子有些釋然他沒有劈頭蓋臉責罵他,摸了摸頭,也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你什麼時候回北京。

晚上和田躺在床上有些許的不自在,天花板上的吊扇是新換的,黑魆魆的青銅的燈頭,四個乳黃色的燈罩像倒掛的金鐘花的花萼,他頓覺這間大得有些離譜的主卧有了一絲陌生感,陌生得甚至有些像酒店。只是和國內酒店的床相比,這邊的席夢思有些硬,他翻了個身。飛了十多個小時,他有些疲憊,躺在那什麼也不說。王靜躺在旁邊,翻過來覆過去,也是沒有言語。過了好一陣,他有些不忍,問了句,「哎,要嗎?」他知道王靜是個倔脾氣,從來不會主動。王靜還是不做聲,黑暗中他把手伸了過去。王靜一下子就轉過身,緊緊地抱住了他,像是汪洋中的人抓住了一塊板子再不肯鬆手。他憐惜地抱住了她,她的皮膚不夠細滑,他下面不怎麼配合,軟不拉嘰的。他腦子裡閃過一個年輕的身體,是前天晚上他睡的那個女人,緊緻細膩的皮膚,屁股翹翹的,像兩隻小地球。他這麼想著,下面也硬了起來。他有些慚愧,但是又想自己為的是曲線救國,心裡的罪惡感又減輕了些許。他把王靜壓在身下,他很快聽到了她的呻吟。

王靜很快入睡了,發出輕微的呼嚕聲,有些安寧,有些麻木。和田卻久久不能入眠。黑夜黑得不是那麼徹底,他能看到窗戶後面的一層淺灰,彷彿是來自地獄的幽光。他心裡打了個顫。整個世界像是昏睡在夢裡,安靜得沒有一點呼吸。突然,房子後面自然保護區的一群郊狼傳來一聲聲凄厲的嚎叫,聽起來像是狼群在廝鬥。他聽得有些膽寒,過了好一陣,狼群的聲音才慢慢泯滅。周圍的一切像是掉進了更深一層的夢魘。他突然覺得天花板上有一個影子,棕黃色的微卷的頭髮,綠色的眼睛,那個影子懸浮在空中,死死地盯著他看。他一個激靈,不由大叫了一聲。王靜醒了過來,問他怎麼回事。和田不做聲,坐了起來,那個影子已然消逝。他不知道自己是從夢中醒了過來,還是他那聲吼叫把影子嚇走了。

第二天他和王靜去看了學校的心理醫生。

「你們知道孩子用毒品嗎?」心理醫生是個波斯女人,眼睛特別大,像是擅長讀心術的人。

「我還真的不知道,孩子平常很聽話的。」王靜回答。

「爸爸呢?」波斯人的大眼睛在和田的臉上掃描了一遍。

和田有些不自在,「我……一般在中國,幾個月過來一次。」

「噢。」大眼睛點點頭,「我碰到好幾個這樣的家庭了。你們夫妻平時和孩子交流多嗎?」這個學校是這個城市最好的高中,有不少新移民,許多都是男的在國內掙錢,女的陪著孩子在這邊念書。

和田沒有答話,他這幾年和妻子兒子分住兩地,人是自由了許多,但是似乎也生疏了不少。和王靜,他需要很努力地尋找一個話題,基金股票的事王靜不感興趣,他自己也沒興趣說。王靜看的《琅琊榜》,《歡樂頌》他根本沒時間看。除了兒子,他們似乎再找不到別的共同話題。他們的電話總是簡短,微信對話就事說事,沒有任何昵稱。他不確定這是距離的緣故還是中年夫婦常見的問題,或許兩者都有。他們像是移植到河兩岸的兩棵樹,隔了一條河,地下的根莖再也搭不上,地上的枝脈更是碰不著。而每次和兒子通電話,兒子都是敷衍地應著,估計是一邊看電腦一邊和他說話。他覺得他們之間隔了不止一個太平洋。

「邁克的葬禮最好讓天宇去參加。你們事先跟他說好。」波斯醫生又說。和田和王靜相互看了看,沒有說什麼。

「不要給孩子設定什麼時候必須要恢復過來,給他時間。」波斯醫生最後說,「你們多陪陪孩子。」

過了兩天就是邁克的葬禮。

和田,王靜和天宇的車子到達殯儀館的時候,停車場已是滿滿當當的。邁克生前是學校籃球隊的,認識的朋友很多。再加上美國的高中是跟課不跟班,不同的課不同的人,幾乎全年級的人都有機會認識。和田下了車,天宇耷拉著頭,跟在後面。

一進大廳,和田就感到一陣窒息,沉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個木質的黑色十字架,發著幽光,那光像是來自地獄和天堂的交界,震懾著靈堂里每一個肉體和肉體之上的每一個靈魂。靈堂里每個人都穿著黑衣黑褲,黑鴉鴉的。黑衣人的目光像箭一樣扎過來,那目光里有責怨,有好奇,大概還有些幸災樂禍。大廳坐滿了人,他們一家好不容易在後排的一個角落落了座。和田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如坐針氈。

追思會開始了,先是邁克的父親發言。和田看到他,吃了一驚,他見過這個人。還是去年的暑假,他送天宇去他們班上的一個游泳聚會。他在游泳池邊碰到邁克的父親。他記得他的臉色有些白,頭髮有些卷,綠眼睛像貓眼,有一種幽深和讓人難以琢磨的東西。

「我叫丹尼爾,我以前在中國待過半年,會一點點中文。」他主動聊了起來。他們聊得還算投機。丹尼爾去過幾次西藏,對密宗很感興趣,「你知道什麼叫因果報應嗎?」 他的中文說得很差,和田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因果報應」那幾個字。和田對佛教知之甚少,他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英文詞來對應這個詞,他想起來以前一個印度同事放在小隔間的一個裝飾物,上面寫著一句話:「You have a right to 「Karma」 , but never to any Fruits thereof」。 那句話有些繞,但他經常從那過,居然也記住了。「Karma。」他說。

「Karma。」丹尼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台上的丹尼爾回憶著兒子邁克的一點一滴,台下開始有人啜泣,和田的鼻子也開始發酸。接著是另外幾個親朋好友開始講述他們記憶中的邁克。一個充滿活力,精力過剩,待人接物都禮貌得體的男孩子。沒有人想到他會吸毒,就像沒有人會想到自己會在外面嫖妓,亂找女人。和田這麼想著,心裡有些發虛,眼角落在了旁邊的王靜臉上。她的臉色有些黃,眼皮都耷拉了。上大學那陣,他們兩個都是話劇團的,排演《雷雨》,他演的是周朴園,王靜演的是魯媽。她那時化了妝,故意扮出老相。若是現在去演,倒是一點也不需要化妝,和田心裡嘆了口氣。

接下來是遺體告別。屋子裡所有的黑衣人都站了起來,排成了一條黑色的線。黑線上每一個面目模糊的小點緩緩前移。和田終於走近,黑色的棺木四周擺滿了鮮花,鮮花叢中平躺著一個少年,臉色蒼白,棕黃色的頭髮,微微捲曲,他的眼睛緊閉,看不到眼睛的顏色。和田轉過頭,正好看到旁邊的遺相。相片中的少年一雙幽綠的眼眸似乎也在看著他,和田心裡一驚,這不正是昨夜天花板上的那個人影嗎?然後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是見過邁克的,也是那次游泳聚會,他像極了丹尼爾,只是臉龐是圓乎乎的,而不是丹尼爾的長臉。昨晚的那個幽靈一定是自己的臆想,和田使勁搖了搖頭。

殯儀館大廳的出口站著丹尼爾和他的太太。他們站在那,人們排著隊魚貫前行去擁抱他們,告慰他們。和田特別希望自己能穿上隱身衣,從他們身邊悄無聲息地走開。然而那做不到。前面的,後面的,都是緊緊密密的黑衣人。他被這黑色的人流簇擁到了他們面前。

「對不起。」和田開了口,「我們非常非常抱歉。」 王靜在一旁哭泣。

丹尼爾的太太看到了他身旁低著腦袋的天宇,她把眼睛轉開。丹尼爾的眼神里有一絲慌,他大概也意識到原來和和田見過面,還曾有過友好的交談。他兀自嘟嚕了一句,和田沒有聽清楚,就被後面的人流簇擁到了門口。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看到丹尼爾正好也向他望過來,但是他迅速地轉回頭,收回了他的目光。

邁克的幽靈似乎還在房子里遊盪。和田連著好幾個晚上都看到他,有時候在天花板上,有時候在吊扇上,有一天晚上,他到樓下喝水,看到那個影子站在櫥櫃的白玉老虎身後。那天早上他好不容易睡著,又被門鈴聲吵醒。

是郵局的郵遞員,手裡拿著一個需要簽字的郵件,和田看到郵件右上角的 「Kring & Lewis」 律師事務所的字樣,倒吸了口涼氣。他剛到美國就收到過那個猶太房東的訴訟信,用的就是這種 「certified mail」。 收信人必須簽字,證明你收到了來信。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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