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內心映照才出現的諸象——作家玄武訪談,兼新書《在草木與獸之間》自序

內心映照才出現的諸象——作家玄武訪談,兼新書《在草木與獸之間》自序

《種花去》,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3月出版

內心映照才出現的諸象

——作家玄武訪談,兼新書《在草木與獸之間》自序

1、《種花去》是一冊什麼樣的書?種花對你意味著什麼?

在我個人理解,「種花」代表了生命觀,寫作觀。

花根在土,花朵在空,同時具有了樸素與妖嬈,藏與展示,向上與向下,蓄與爆發。種是行動,「去」是果決的,強調踐行。花是靈媒,它成為我以文字與世界溝通的隱秘載體。它就是通過窄門的偏僻之路。

種花去當然也是生活態度。在現代社會中,滿足這樣的生活必然要捨棄很多,包括便利,包括許多利益。我採取的是:在生命茫然逐流中停下。不止於停下,我在返回去。我認為拋棄的扭頭之間,我發現了天高地闊之美,為淋漓元氣所充盈。

拙著《物書》的編輯、小說家黃冰說:「《種花去》,可視為《物書》的姊妹篇。」

《種花去》可視為一冊在浮躁中努力停下來的書。一冊自己努力去做的書。一冊進入逆光中的花蕊的書。一冊為內心所需之美而不斷捨棄的書。獲取美的內在體驗,捨棄是必然的過程。

我希望以文字呈現出諸物的博大,堅忍,蓬勃不息。希望與我同在,與文字同在,與我的朋友、讀者、諸物、無邊無際的花朵同在。

我堅信:我所踐行和書寫的,是健康的。是自然也是美的。是真實到真切的。是正確的。是當下缺乏的。是有啟迪的。尤其,對孩子們而言。時下許多散文,缺乏人格獨立,缺乏文章心性。刻板到樣板化,矯情作詞句纏繞,像極了中華武術的套路和招式亮相。它們損害孩子們基本的文學審美。勿怪乎孩子們上十幾年學下來,連個正常文章都不會寫了。

江蘇靖江外國語學校的朋友,把《種花去》帶上了課堂:「我想我面前的,也是我的花朵。在逼仄的應試教育中,希望用自己的解讀、傳播,讓孩子們收穫一滴滴清流。」

這些文字有悖於時下散文形式,忽然而起,忽然而止。不是那種統統五千字或萬字內,也不是長得無邊際那類。我不認為其根來自明清小品文,完全不是那樣。我努力尋找和表達漢語言之美,及東方式的藝術審美。白話文歷史不長,其語言需要回爐重造,使之精粹化,需要依託古漢語的深遠背景。語言更需要藉助趨於深沉的思考,人的獨立。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類文字的內容,貌似遍地都是的自然和偽自然散文,但實際不是。

我這裡的景物,是內心映照才出現的諸象,而非相反。

2、詩人潞潞在評價你的散文時曾說:「玄武對雄性之美,對文採的斑斕之美情有獨鍾。他對自己所愛傾盡溢美,激情狂瀉,想像力賁張;他的文章是陽性的,他對陰性懷有偏見,他的審美有某種偏執;他的語言暴露了他是詩人的真實身份,他對詞語的迷戀和炫耀遠遠超出散文所需,達到奢華和揮霍的程度。他擺出的不是一般敘事與抒情的場面,他內心要的是一場詞語的狂歡,是詩神與美神聯袂的盛宴,當然也會散發出雄性荷爾蒙的味道,為此有些人可能會醉倒。玄武是散文圈子裡的另類,他有獨特的趣味,他使用的兵器與散文家不同,像詩人用的,但又不是。」

您能否具體談談《種花去》一書的語言風格?

這個書中,有我對散文文體反向的努力,不再呈想像力的狂奔狀,不再長文洶湧。而是:短,樸素,力求精準,力求最少的字句,能用單字時絕不用詞,能短句絕不長句,可能與我寫作古詩有關係。它更像繪畫中的素描。我希望描摹萬物的原初之美,描摹清晨萬物之上的光,及暗。

直接,去飾,第一體驗。絕不把短章拖成長文。

我這幾年的寫作趨向,明顯認為:文學是人學。文學價值基於對人的考量。努力去偽,去蔽,去繁瑣,無限地接近人。它們是一個真實的人寫的書。文字都應該帶有人的體溫,是有機的。它們不是被拿來用,而應該是長在身上,像肉,骨,皮膚,動一下會疼或覺得舒服。

我想傳達這樣的文學觀:真實,赤誠,無限接近自然,準確地表達,即是好的文學。人天資不同,或狂放或溫和,但向美之心是一致的。文學是求美得美之道之一。文學讓人找到並擁有人原初之美,使美更為深刻。某種程度而言,"所有的寫作都是為了返回童年",這句話是對的。

從寫動物的《物書》到寫植物的《種花去》,經過了許多年。散文家、詩人蔣藍評論:「玄武的寫作,回到了一種我稱之為『名物寫作』之境!這是具有難度的寫作,是向天地敬獻的寫作!是眼淚回報墨水的深情!而一個寫作人無法打通名與物,就一定不可能觸及事物的神性!」 我覺得做個博物學家很不錯。孔子便是。東方朔也是。古代文士多博物。可惜我不行,只是在努力不要讓自己接觸的世界籠統化和概念化。諸物是生動有細節的,時刻在變化。

許多年來,我也在想我寫作它的初衷。我想,關注力放在眾獸、植物和神靈上,首先是因為對人的失望。包括對自己的失望,和自我的迷茫。我想通過對眾獸和植物的書寫,找到人缺失的某種更為長久的共性,找到某種應該沉澱入人性之中甚至以之為基的東西。它們樸素,簡潔,真實,有不可方物之美。眾獸在黑夜裡的目光、花朵的閃光,所映現的,更為折曲和幽微。在歲月中我緩慢地向植物學習從容之美。沉默之美。學習專註於內心和自省。感謝花朵,感謝光,感謝花朵之下腐土中的潮暗。

3、能否談談對散文的理解?

某日聊天,有人談到詩人與散文家寫作角色的互換問題。詩人茱萸忽然說:「散文家的稱呼,大概只有中國有吧?」

我一下子記住了。這真的是一個可疑的文學角色稱謂。

我理解的散文,是文章學。文章學是一種有力的美學。小說式的敘事,只佔極少比例。詩意易虛化,需要警惕。文章學是綜合調度文體、思力、當下時間的一種文字美學。它不是經緯編製,而是加入銅鐵錫等金屬的鍛造。它可能外表冰冷,但蘊含了極限的灼熱。我個人很看重文章學。

散文寫作,文體意識重要。它是獨立文體,不是寫詩的廢料堆積或小說邊角料。正常說話的能力對散文重要,但不是說廢話或車軲轆話。下筆就想分行、跳躍式的圪里圪瘩,行文不順暢,像氣喘不勻,不會是好散文。偽詩意的扭曲,漂起來,也會差。下筆就想描述,變得誇張失真實,那樣的東西不屬於散文。

散文更依賴寫作者的獨立精神。

散文是最易被輕視的文體,也極難寫好。同時凡輕視散文者必被散文輕視。現代文學以來,我認可最有建樹的是散文體作品。我看重的作家,比如魯迅,沈從文等以小說成名者,其作品底色仍然是閃光的散文因子。我把他們作品散文體讀。邊城中故事和敘事因素原本就很淡的。魯迅很多作品完全像是散文。

散文不可以淪落到一些報刊對散文體作品的認定:敘事文,要求完整敘事,淪為小說體作品不入流的附庸。

散文體作品的發展不可以倒退,也絕不會倒退。它已經積累了大量沉著的寶貴的經驗,它已經對散發腐爛氣息的陳舊散文觀和無法觀照散文的散文評論話語系統發生作用。

散文作品,曾經一度越來越長,以體量取勝,似乎胖子更有力量。在目下這種也不乏這種奇怪現象。遺憾的是長不能代表有才華,而往往代表了無能,除去極少數作品的確需要長篇幅之外,大多數的長散文是沒有辦法用很短的篇幅來承載內心,但所有人相信,自己屬於那個極少數之一。而許多人句子都寫不利落,寫那麼長就好像一個人褲子都提不住卻拚命奔跑。這種情況在小說領域更明顯。

誠言之,我也寫過漫無邊際的長章。但現在更願意短。我自己在《種花去》一書中的散文理想追求,是一種我稱之為微文或微書的寫作狀態:

1.劈頭蓋臉而來,戛然而止。抽離文章的架勢,剔除那些假模假式。置水瀉平地,任爾東西南北流,取其自然。它似乎不講著文章法,但就是如此。我最反感那種裝起來著文,啰嗦近一千字東拉西扯才開個頭。有一千字,我的文章寫完了。

2.飽滿,急促,呈一路狂奔狀態。有爆發力。語言去蔽,去花哨,直接。短句為主,間或長句調節,努力讓語言節奏如鼓點一般緊張。

3.去小說化。凡可能蔓延為小說情節的東西,立即斬斷。在散文中,我痛恨小說化的描寫,它傷害真實,又占體積,增加水分。

4.以似乎輕巧的短句抵達有力。以短章抵達沉重兇猛。

我希望文界和刊物的朋友,正視微文這種文體。不要輕言它短,不要流俗地認為它碎。有前瞻性的編輯和寫作者,應當能敏銳看到一個作家努力進行的文本嘗試。

4、2017年以來你出版了許多書,除《種花去》以外還有《物書》,詩集《更多事物沉默》,童詩集《臭蛋說:種月亮》。您同時寫作現代詩和古體詩,還有一些歷史題材作品。能否談談對詩歌的理解?

個人迷戀文體交互地帶的堂皇迷離狀態。詩文無邊界。美在規則之外。養淋漓元氣,如樹生根。得元氣又如得泉之源,每滴水皆是自己的,每滴水皆不同於人,而涌水不絕。隨意揮灑,即為特別詩文。世間萬物時刻都有動感,都有精妙一剎那,目不暇接,寫都寫不過來。何須那些詩文窠臼,陳腐規矩。

有一個微信中的朋友這樣讚譽:「晉人玄武,自創了有別於當代文學的完全個性化的詩風文風,這個性化越來越強烈、清晰、指向明確。他漫無邊界地遊走在新詩、散文體、舊詩之間,恍同隨意穿越山野。無論哪種文體,他的用詞都考究而充滿陌生化,詭異卻又準確,如蛇之閃電一擊便收。

「他認為新詩是狹隘的、百年來有天生缺陷的,於是拓展了新詩的書寫,古意、歷史與當下現實,兩種完全不同時空的東西不可思議地結合。有一種可以稱作氣的東西盪滿書寫。他的散文體作品把散文的任性精神發揮到極致。以極短的篇章承載巨大分量。他的舊體詩流蕩青銅的幽暗光澤。而三者交互在他作品中,增加了厚度、深度和廣闊性。

「我們認識到他不同於眾的才華。但還有一些我們認識不到和目下難以接受的才華,那些就像豹子背部跐起的骨頭,像灼目的光,像他直言不諱的大罵,像同時具有的刀片的鋒利和錘的力度。它是什麼?是他一再堅持和闡釋的文學之人學?踐行?對古代士人精神的發掘?或許還有許多。它們沉在暗中,知之者少,卻有著滿不在乎的自信。……」

對於現代詩我這樣理解:新詩百年,至今未形成相對統一的審美鑒定標準。它的混亂,加重了當代詩壇的鬧劇性質。我們看到的鬧劇已經足夠多了,有時自己也參與鬧劇。但同時,新詩因不成型而具有無限可能性。它的探索亦像人生,是艱難而迷人、令人眷戀不已的過程。 詩性源於赤子之心。詩不止於語言。新詩的主要養份來自譯體。但不夠,它還要向古典學習。目下新詩與古典基本是斷裂的。新詩更要凝視當下時間的深淵。詩人如鳥,「此刻」,即是詩借力一彈、飛向天空的基點。無從發力的胡亂飄蕩,價值不成立。

我的觀點:

1.新詩已自由到像孤魂野鬼,缺乏可寄的肉身。

2.中國的許多事情,迫不得已需要返回原點來審視。新詩亦然。目下我能找到的原點是返回人本身。人是廣闊的,人不是自己或至少不止自己。

3.時下寫分行者,多得像春天池塘的蝌蚪。但,許多只是鬧劇。時下新詩,許多是文學愛好者的水平,而且是水平不高的文學愛好者,不乏所謂成名的大人物。一旦不分行,連個質地平平的文章都寫不通了,然後安慰自己「我不屑於寫文章」。

4.新詩迫切需要高手的理論建設。

5、時下的紙質閱讀,您怎麼看?

有句話很過激,但實情如此:現在的書很便宜,上架就打折。但即便所有的書都免費,不讀書的仍然不會碰。

書是這樣一種價值飄忽的怪物:惜愛、懂得的人得到它,視若珍寶,因為閱讀中享受到語言難以表述的精神愉悅感,其他享受不可替代。不懂閱讀之樂者得到它,視若廢紙,當手紙都嫌硌屁股。

某次講座我曾說到極端的話:一個不讀書的人掌握再多的財富,他(她)的享受仍然只有可憐的那麼一點,無非是吃穿用好一點,他(她)卻永遠不能明白讀一本書可能得到的銷魂。

6、您今年還有什麼新書出版,能大略介紹一下嗎?

《種花去》的續冊,正在整理出版中,初名為《在草木與獸之間》。它可能更直面時間,也更形而上。強調「我」與草木與獸的平等關係,也有半植半獸的意思。「我」是萬物之一。

另有詩集《明日不可測而我們仍然前往》。這是我很看重的一部詩集;詩集《唐意象》,是以唐為背景的詩篇,寫到許多詩人和唐朝的物象。梳理唐也為了文學復古,梳理是為了汲取於當下時間有用的養分。我不以學問為詩,但也反對詩人無知只有語言,個見以為那樣如遊魂無所寄,容易成語詞遊戲。

順利的話,歷史題材作品《關羽大傳》和《十七世紀的世界游聖》,大概也能出來。

7、您數年來致力於做一個純文學公號「小眾」,目前在文學界有不小的影響。何為「小眾」?對於「小眾」,您的理想是?

小眾可理解為精英文化精神,由小眾再輻射到大眾。小眾首先是人學的堅持,獨立精神的堅持,踐行的堅持。其次是藝術形式探索的堅持。小眾也可理解為果實的核。

目前小眾已匯聚了海內外大量優秀的散文作家和詩人。小眾設年度散文家、年度詩人獎,每年各一。我們希望,小眾默默地堅持下去。在本時代,唯有堅持,談理想是奢侈的。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小眾 的精彩文章:

耿立主持,王鼎鈞、蘇煒、張宗子
米脂惡性行兇事件憂思錄

TAG:小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