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蔚藍星球上發生的，最後一個故事

人類最後的故事

文/雪落川

外星人決定處死最後一個地球人。

作為最終剩存的人類，他很瘦弱，並不強壯，沒有高挺的身形與有力的肌肉，顫巍巍站在空曠荒涼的平原上，看起來像一株枯萎的植物。

風靜默著，荒草靜默著，大地靜默著，無聲地見證著人類這個曾輝煌到頂峰的種族，最後卻是以如此鄙陋而不體面的姿態迎接著末路。

「人類居然滅絕在了你們這種醜陋野蠻的種族手中。」

他帶著眷戀環視了一圈四周，入目只有一片荒蕪，他卻彷彿看到了昔日的種種繁榮。目光又落回眼前面目奇異的生物身上，不甘又絕望地說道。

「......」

「我們認為這樣才能挽救地球，同時挽救我們自己。」外星人身體里發出了粗糙喑啞，如同鏽蝕金屬摩擦一般的聲音。

自異星人突然大規模降臨，便如同殺戮機器一般毫無理由地凶暴屠殺人類之後，這是它們第一次開口說話。

「原來你們能和我們溝通......」他怔了一下，便迅速接受了這件事，人類都已經走向滅絕，還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

「那你們為什麼始終都無視聯合政府的談判請求？為什麼要把人類趕盡殺絕？？為什麼要做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突然爆發出了激烈無比的情緒，大聲咆哮著。長久積攢下來的所有痛苦，憤恨，屈辱，不甘，終於都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你們自己的星球無法居住了，來搶奪我們的星球，我們打不過你們，無話可說。」

「但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我們的政府決定讓步，向你們發出投降信息，人類接受和你們共存甚至被你們統治，你們卻依舊殺得一個都不留？？」

明知得不到答案，他依然絕望地問著無謂而愚蠢的問題。

「這是經過我們商議與判斷後，最終決定的結果。」

「也是對地球，對你們而言，最好的結果。」

「人類長年累月地透支著地球，這顆星球早已不堪重負。長此以往，當地球支撐不住時，依賴於它的你們又何去何從？還不如提前做個了斷。」

出乎意料地，他得到了回答。異星人外形奇特的軀體中，又發出了那種生鏽一般的聲音，平鋪直敘，毫無感情。

「那也不應該是你們來替我們下這個決定！是，人類確實把地球破壞得千瘡百孔，但在你們出現之前，我們中間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了！」

「他們為了保護地球的環境而奔走，還有很多人為了更好地守護這顆星球，守護生活在它之上的生物們而獻出一生的精力，甚至是自己的生命！所有這些努力，你們憑什麼就那麼簡單地全部否定了？！」

他情緒激昂地對曾經畏之如虎的死神怒吼著。

為了在異星人的屠殺之下生存，他用自己的同胞當過擋箭牌，他出賣過親人，為了自己的生命，他早就把所謂道德與人性拋之腦後。

那些戰鬥在最前線，努力保護別人的英雄們早已屍骨無存，一直老鼠般貫徹著苟且偷生的他，卻成了活到最後的人類。

而現在，面臨著自身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整個人類氣數將盡的局面，他也什麼都不畏懼了。

「我們觀察了人類很長時間。你所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我們比你想像中的更加了解人類。」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所說的這種人不斷湧現，地球的狀態卻每況愈下？」

「不止是自然環境在不斷劣化，就連社會環境，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明明科技越來越發達，生活水平一直在提高，人們也經受了更加良好的教育，不再是蠻荒不開化的狀態。」

「而與此相反，暴力犯罪卻越來越多，理由也越來越匪夷所思。」

「由此，我們判斷，人類人性中的劣根性，不但沒有隨著人類的進步而被抑制，反而隨著你們越發展越浮躁的社會，而變得更嚴重了。你所說的那些努力，不過杯水車薪。」

異星人平靜無波地說著。

「是，我承認，人類中間該死的人確實不少，比如我自己，但還有那麼那麼多的人始終都嚮往著美好啊！可你們呢？打著挽救地球的幌子，卻做著最殘忍無道的事，殘殺了那麼多優秀而無辜的人，你們又他媽算什麼？！」

「我們......呵呵，我們。」異星人突然發出了詭異難聽的笑聲。

「我們，就是未來的你們啊。」

「這就是我們現在的聲帶發出的聲音，重污染讓它變成了這樣。我和你對話，也不是借用機器翻譯的結果。」

「我們直到今天還在用自己天然的嗓子說著古老的世界語，堅持不用機器發聲，就是為了勉強維持著自己與人類身份最後的聯繫，為了讓我們不忘記，我們是人類。」刺耳沙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像是壞掉的火車笨重地開動在鐵軌上。

「在最後的時刻到來之前，我來給你說說我們的故事吧。」

「籠罩全球的核戰爭爆發了......你能想像到那有多可怕。各個國家互相角力，最後誰都沒有贏，那場戰爭摧毀了一切。地球變得奄奄一息，人類到了真正生死存亡的關頭。」

「大家沒有放棄希望，經過幾代人類共同的努力，終於在地球徹底變成一顆死星前，造好了足夠大的飛船，挑選了全人類的精英搭乘上去尋找合適的星球移民。」

「那時候的地球真是充滿了希望啊。」異星人古怪難聽的嗓音中透著悠遠的懷念，「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被徹底毀掉了，人們卻因此變得前所未有的團結......前所未有的，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所有的人類都在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飛船移民計劃......我們稱之為諾亞計劃。它是人類唯一的希望。戰爭後剩存下來的整個人類社會，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原始部落，大家都擰成了一股繩。那真是最美好的時光了。」

「飛船起航之後，我們非常幸運，沒用多久就找到了相對合適的星球移居。但，宇宙輻射，異星奇怪的環境和大氣，都對我們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為了保住人類發展的火種，飛船上的那批人類最頂尖的科學家們都被手術取出了大腦，不斷地在各種機械軀體中輾轉，延續著意識。」

「為了適應新的生存環境，我們做了許多嘗試。在人體進化出的許多新特徵之上，又加以人工改造，經過了長久的歲月，人類變成了如你們之前所看到的，各種各樣的形狀。」

「之後，科學家終於攻克了衰老，人類沒有了死亡。不用再通過移植大腦來保全意識，是從基因層面徹底消滅了衰老。」

「探索過黑洞的奧秘之後，我們的軀體也被改造得極為強悍，強悍得甚至無法被現有的科技摧毀。經歷了那一場浩劫，我們太害怕再次面臨毀滅了。」

「同時，在政府的嚴格控制下再也沒有新生兒出生，人口變成了一個定值，不增也不減。畢竟，不會死亡而只是一味增加的生物，對任何星球來說都是個災難。」

「終於完成了這完美的一切之後，所有人類歡呼慶祝。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摧毀我們了，連我們自己都無法毀滅自己。」

「可誰也沒想到，喜悅是短暫的。過了一段時間，我已經忘了那是多久，越來越多的人都開始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了。」

「可以代勞一切，讓我們失去了生活目標，卻也沒人願意離開的機器人。有限的同類中充滿了無盡的惡意與欺騙，沒有人會去信任彼此。最可怕的是，這樣的日子將永遠延續下去。」

「而此時，我們所居住的這顆星球已經污染嚴重，即將成為被我們掏空資源的第二個星球。」

「但與在地球時不同，這時的我們都沒有了動力去尋找新的星球移居，因為面臨的不過是又一次同樣的輪迴而已。而且，腳下的這顆星球就算化作碎片也沒事，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殺死我們的了。」

「你能明白嗎？即使母星毀滅，依然會像零落的孤星一樣，漂浮於宇宙中的人類。我們就像會思考的星球，無法獲得同類的理解與愛，獨自面對著漫漫時光長河。」

「科學家們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全都後悔萬分，卻連自殺都做不到。我們自己毀了自己。」

「這就是我們的故事。也是很久很久之後，你們的故事。」

「我們最後一次全體商議的結果，是穿梭時光來到那場核戰爭開始之前，將過去的人類徹底毀滅，這是消滅我們自身唯一的方法。」

「你們在時間線的這個節點上消失，也就不會產生之後的我們了，我所講述的這段歷史也將不復存在。你們也不用再面臨那樣的未來。」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於你們，於我們，都是。這是人類對自己最後的拯救。」

結束了漫長的講述，異星人始終無喜無悲的聲音，終於有了些微波動。

「現在，了斷一切的時候到了。」

「這全都是你們的自以為是而已！我不管別人怎麼樣，對我來說，只要頭頂的藍天還在，只要溫暖的夕陽還在，這個世界，就始終有讓我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價值啊！！」

他發了狂一般大喊著，眼眶通紅。異星人的嘴角似乎動了動，只是他聽不清那是什麼了。隨著一道明亮的電光閃過，他的視野漸漸模糊下去。

在意識徹底沉入那漆黑不可知的水底前，映在眼底的畫面，是面前異星人的軀體開始分崩離析，逐漸瓦解成塵埃，在夕陽燦爛溫柔的光輝中，輕盈地飄舞瀰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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