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河畔聽水聲》之「五月的薔薇」
五月的和州，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特別是午後，一天中的最高溫已經到了三十度。剛剛吃完午飯的和州人大多有午睡的習慣。上世紀末的和州城城區還不大，哪怕騎個自行車，只要選定方向，半小時內，整個城區哪個犄角旮旯你都能到達。所以人們即便睡一會兒，上班上學的也都來得及。這個呢，就是小城市的好處。因此，此時的和州城大街小巷，路上是沒有多少行人和車輛的。尤其是平時就比較背靜的街道，比如城西的鹽店口北街。可偏偏就是這時，在街南頭的拐角處，閃出來一位姑娘，只見她步履匆匆，鬢髮紛亂，有的乾脆就被汗水黏在了額頭和臉頰，可她根本顧不上打理。這個不是別人，正是周潔。
周潔徑直來到楚家的四合院門前。但到了門前，她卻突然又有了片刻的遲疑。但只是片刻，她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按下了門鈴。「叮鈴——」
「誰呀？大中午的。」周潔聽得出，說話的正是楚雲飛的母親，李慧琴。
李慧琴穿過小院，繞過影壁牆，路過垂花門，又向左轉，經過南客房，就到了門口，問道：「這是誰呀？」「阿姨是我，我是周潔。」周潔急忙應聲。
門裡面突然沒了動靜。好一會兒，周潔才聽到李慧琴的聲音：「是你呀。雲飛沒在家。」
周潔一聽就急了：「阿姨，求求您，您就讓我進去吧！雲飛不在家，我就找您，就找您！」
「找我？」門內的李慧琴不禁有些遲疑。
「對對對，我找您，我說兩句話就走。阿姨，您就給我開開門吧！求求您了，阿姨！」
周潔此時的聲音里已經明顯帶了些哭音。
李慧琴畢竟不是鐵石心腸，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門剛打來一條縫，周潔顧不得什麼，就將身擠了進來。
「阿姨，雲飛真的沒在家？」
剛剛還有些心軟的李慧琴，一見周潔這幅樣子，頓時冷冷地說：「他都好幾天沒著家了。你有什麼事，去單位找他，或者給他打電話吧。」「阿姨、、、、、、」看到原來待自己親如母女的李慧琴如今冷若冰霜的樣子，周潔心裡真的是難過極了。「阿姨，你們真的誤會我了。」
「誤會？哼哼。難道我們家雲飛的眼瞎？難道雲飛他爸的眼也瞎了？」李慧琴冷哼兩聲，不再言語。
任憑周潔再怎麼解釋，李慧琴只是不聽，最後說道：「兒大不由娘，雲飛的事情，我做不了他的主，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決吧。我身體不好，也累了，需要休息。」說罷，李慧琴理也不理周潔，轉身回屋去了。留下周潔一個人立在了門口。呆立了半晌，周潔輕聲嘆了口氣，出了門，回身輕輕把門帶上。等到再回頭，兩邊街道都是空蕩蕩的，一如周潔此刻的心。不，陪著她的還有街南頭那棵老槐樹。看到它，周潔不由地愣了一下。一年多來，她和楚雲飛無數次地來迴路過這棵老槐樹。她還分明記得有一次，楚雲飛在外面又喝多了，她把他接回來，送他回家，到家門口了，楚雲飛非賴著不走，死活抱著這棵樹，說要給她讀詩。他每次都這樣，喝多了不是讀詩就是唱歌。「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那時的她還不懂詩的意思，楚雲飛就講給她聽。大概意思是，南方有很高大的樹，但是卻不可以在樹下乘涼休息，好遺憾啊。春暖花開時，美麗的女子出來春遊，臨水照花，非常美麗。男子遠遠地看，看得心旌搖曳，內心升起幸福之感，但是卻隔著寬闊的江水，可見而不可求啊、、、、、、那時的自己，聽到心上人為自己讀這樣的情詩，是何等的幸福。可這才過了多久，怎麼一切都變了？周潔情不自禁走到老槐樹下，撫摸這它粗糙的樹榦，仰望這高高在上的樹冠。她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很高大的樹，卻不可以在樹下乘涼休息？是因為這棵樹實在是太高了，高得樹蔭就小了，遮不住樹下的人。而如今，可見而不可求的，不是當初那個女子，而是換作了楚雲飛。
殘陽西垂，光影一寸一寸退去。楚雲飛蹣跚著腳步往家走。街南口剛拐了個彎，突然看到了周潔。周潔太累了，她坐在老槐樹下，抱著雙腿，把臉龐埋在膝蓋上，長久地一動也不動。楚雲飛回過神來，忙閃身躲在牆角處。他躲起來才問自己，為什麼要躲周潔？怕她？不是。厭惡她？好像也不是。那是為什麼？他問自己，是自己實在是太傷心了，不想再聽她的解釋，沒有精力再聽那些毫無意義的車軲轆話了。楚雲飛這樣回答自己。他又忍不住從遠處偷偷望著周潔。
就是這樣，在那一年剛剛入夏的五月，在滿街薔薇花的陪伴下，周潔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第二天，老槐樹和街頭拐角處的楚雲飛一同睡眼朦朧的醒來，他們登時發現，那個美麗的女孩不見了。也是從那一天起，老槐樹和楚雲飛都再也沒見過她。以致於後來，每當這個季節，楚雲飛回家，拐彎路過這裡，都不禁一陣怦然心動，希望一拐彎，就看到那個女孩。可是沒有。只有薔薇花還是和那一年一樣開得美好，開得熱烈。於是，他會停下來，摘上三兩枝，回家插在花瓶里，靜靜地端詳。然而，世上再也沒有哪一支，像當年開著那樣美麗，那樣難忘。
在運河東岸的京滬鐵路線上，隨著一聲汽笛的長鳴，一列老式的綠皮火車正穿過一片盛開的桃花林，在光影的疏忽和甜蜜的氣息中，由遠及近，伴隨著因鐵軌接頭而產生的有節奏的咣當聲，呼哧呼哧，緩緩駛入站台。火車頭把煤煙和水蒸氣留在了後面，像極了田野里的炊煙裊裊，接引著藍天上的那片孤雲。
站台上，楚雲飛像小時候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火車，只不過身前已沒有了小時候的那堵牆頭。忽然，他看到一扇車窗里閃過一團嫩綠的柳煙。沒錯，是周潔！一襲綠色長裙的周潔！楚雲飛連忙跑上去，揮舞著手臂大聲的呼喊：「曉潔,曉潔、、、、、、」但隔著車窗，周潔根本沒有聽到，自顧著和對面的人笑語盈盈。等列車停下，楚雲飛跑到車窗前才發現，原來周潔對面的不是別人，是景波。楚雲飛想不明白，他們怎麼會遇到。他呆立在車窗外面，痴痴地望著裡面的周潔。她的笑容好似窗外的桃花，在陽光的映射下，輕暖喜人，但這朵桃花卻並非為自己而開。有好一陣子，楚雲飛只是望著周潔的臉，她時而翕動的唇。直到又是一聲汽笛的高吼，列車重新啟動，楚雲飛才醒過來。他先是隨著開啟的列車，緩緩移動的步子，但是那列車越開越快，楚雲飛不禁加快了步子。終於，他奔跑起來。即便這樣，因為自尊和猶疑，他仍然一直雙唇緊閉。及到火車咣當咣當越開越快，越開越遠，他再也追不上，他雙腿一軟，絕望地跪在了站台上，不禁失聲痛哭。人有淚，花無意，明日酒醒應滿地。
「曉潔,曉潔、、、、、、」楚雲飛哭喊著，從夢裡醒來。黑暗中，他滿臉淚水，枕頭也被洇濕。他重新閉上了眼睛，噙滿的淚水止不住地從臉頰兩側悄無聲息的滑落。他知道，他已永遠失去了周潔，周潔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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